魔宮內。
占據了一整座宮殿的浴池嫋嫋冒出熱氣。
“那個……宿主……”係統忐忑地趴在浴池邊，擬態成一隻兔子，爪子縮起，兩邊耳朵都背到了頭頂上，偷偷觀察翎卿。
雖說做係統要學會靈活，但它的任務是不變的。
找到並保護萬人迷主角，不讓他受到任何傷害，並協助他走上人生巔峰。
那是寫在它程序裡的命令，是它來到這個世界的意義，也是它必須完成的使命。
現在暫時“投靠”了翎卿，也不妨礙它繼續完成任務。
所以他不是叛徒！係統自我安慰。
如果說主角的一生是一條通天坦途，那翎卿就是主角人生路上唯一的絆腳石。
他冥頑不靈，還紮手無比，給主角帶去了無儘的麻煩。
假設它能感化這位大反派，也算間接完成了任務。
而且翎卿也能避免劇本裡慘死的結局，豈不是一舉兩得？
係統給自己打氣，鼓足勇氣開口：“宿主，現在你知道了吧？”
回魔宮這一路上，它費儘唇舌和翎卿解釋了什麼叫“係統”，為了展示自己的能力，在劇情裡挑挑揀揀，給他過了一遍未來會發生的大事，著重描繪了主角的善良可愛。
“主角他人真的很好的，大家都喜歡他，你何必和他對著乾呢，沒有好處啊是不是？隻要你……”
翎卿睜開眼。
在係統眼裡，剛從萬魔淵出來的翎卿渾身上下就沒哪裡像個活人。
但他下了趟水之後，整個人就……化開了？肢體不再僵硬，表情也不再生冷得像死了七八天。
雖然體溫和膚色還是很詭異就是了。
除此之外，眼神更是漠然，有種“哦，殺個人啊，等我喝杯水”的平靜，就這麼看過來，跟拿刀架在它脖子上沒兩樣。
“…………”
係統慫成一團，雙爪抱頭，死死把頭埋了下去。
好半晌，頭頂才落下一道嗓音。
“還有呢？”
係統悄悄睜開一隻眼睛，“什麼還有？”
翎卿：“你的用處。”
說到這個，係統立刻昂首挺胸起來。
“我的用處可多了，我有劇本，可以幫宿主未卜先知。還可以打開係統商城，給你購買各種神奇的道具，從高科技產物——可以異界聯網的手機，到這個世界的特產——十八般神器，乃至於失傳已久的頂級功法，都應有儘有！上門開鎖，通下水管道，辦證蓋章，無所不能，順便一提，你還可以享受各大視頻軟件追劇哦。”
一大段話裡翎卿大半都聽不懂，他伸出手，攤開在係統麵前。
係統：“？”
“道具，”翎卿言簡意賅，他要證據。
“啊這……這個嘛……”係統眼珠子亂飄，支支吾吾，“這個要宿主你先完成任務，有了積分才可以兌換的啦。”
“劇本？”
“……也要積分來換。”
這句話是說謊，但它再傻也知道不能就這樣把劇本交出去。這反派還沒感化成功呢，現在就攤牌，翎卿不殺瘋了才怪！
它吹牛吹了半天，一到真章就原形畢露，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忙拉開自己的商城頁麵，展示給翎卿看。
“你看，我剛才隻說了一小部分，還有好多東西呢，就比如這個，這可是主角才有的萬人迷光環，可以讓所有人情不自禁愛上他，隻要你好好完成任務，和主角化敵為友，你也可以擁有！”
萬人迷光環……
翎卿靠在浴池邊，濕發撩到耳後，露出的耳垂上墜著一枚碧玉耳墜，隨著他傾身的動作輕輕搖晃。
他的目光掃過係統投射出的光幕，最後停留在物品說明的一行字上——
……此光環可以讓人對擁有者迅速產生好感，降低戒心，竭儘全力幫助擁有者，無視邏輯，關鍵時刻可強行降智。
真熟悉啊……
“他就是用這個，讓我父母一見麵就把他帶回家的嗎？”
係統沒聽清，“什麼？”
“廢物。”翎卿說，“我不留沒用的東西在身邊，滾。”
係統：“……”
嚶。
翎卿披衣起身，池水很快從單薄白衣上滑落，沒有沾染分毫，露出的脊骨單薄伶仃，他濕著頭發，赤腳走到前麵的大殿內，隨意靠坐在那張由前任魔尊留下的紫檀木嵌碧璽寶座上。
陰影裡走出人跪在他麵前。
“殿下，您終於回來了。”
青年仰起頭，露出俊秀的臉龐，半扶著寶座的扶手，仰起臉來時身形頎長，仿若一枝青竹，滿眼都欣喜和激動，隻是克製著，維持一個侍衛應有的本分。
翎卿還沒坐上魔尊之位時，他就跟在翎卿身邊，是翎卿親手提拔的親信之一，名叫溫孤宴舟，據說流浪的時候就被翎卿撿了回來，再衷心不過，一晃陪了翎卿這麼多年。
翎卿不在的這些年，就是他在替翎卿統領魔域。
“萬魔淵傳來動靜，我還不敢相信，您竟然真的回來了。”
翎卿隨意應了一聲，“這些年怎麼樣，魔域內有什麼大事嗎？”
溫孤宴舟久久描摹他的眉眼，似乎想說什麼，隻是沒有出口，按耐住自己的情緒，重新低垂下頭，一一跟他細說。
係統給自己開了隱身，蹦跳過來，一掃麵前人的資料，熄滅的眼睛重新亮起來了。
“宿主，我……我不是廢物，劇本不行，但其他的很多事我都可以告訴你的，”係統小聲說，“比如你身邊有一個叛徒，你肯定想不到是誰。”
它和翎卿綁定，不必開口，兩人在大腦中也能交流。
修士到了元嬰就能通過識海交流，翎卿對這種說話方式也很熟悉，很快就適應了。
“溫孤宴舟背叛我了？”
係統懵了，“你怎麼知道？”
這裡就多了溫孤宴舟一個人，翎卿不想回答這種堪稱愚蠢的問題，直指問題重心，“怎麼背叛的？”
係統也不是真關心這個，很快被他帶走，“就是你不在的這段時間啦，你師尊死了，你又不知所蹤，魔域這邊有個城主一直想把你取而代之，他平定魔域叛亂時受了重傷，被路過的百裡璟——也就是主角遇見了，主角給他治愈了傷勢，而他也被主角的善良溫柔打動，暗暗喜歡上了他，然後……”
它囁喏了下。
翎卿輕柔地撫上它的頭，係統立刻渾身一個激靈。
說都說了，再隱瞞這點也沒用，況且當務之急是要取得翎卿的信任。
係統狠狠心。
“他跟了你這麼多年了，知道你的一些往事，很容易就能推測出，自己心上人就是你的仇人，這些年就很掙紮，又擔心你，又怕你將來去找主角報仇……”
“他本來想……”
殿下要是不回來就好了。
就這樣死在萬魔淵。
他就不用在忠義和愛情裡掙紮了，反正也消失了十年，再久一點又會怎麼樣？
“他本來都放下心了，可誰知……”
十年過去，翎卿竟然活著回來了。
一邊是天真純潔，讓他念念不忘，隻能隔著遙遠的距離看上一眼的救命恩人兼心上人，一邊是該死不死非要活著回來的前主子。
忠心化作埋怨和仇恨，天平迅速傾倒。
“萬人迷光環”名不虛傳。
係統正在心裡感歎，翎卿擱在它頭上的手指曲起，輕輕扣了下桌子。
溫孤宴舟話頭被打斷，抬起眼，疑惑道：“殿下？”
“我餓了。”翎卿溫聲說，“你上次做的麵不錯。”
以翎卿的修為，早就不用進食，更不會產生餓這種感覺，但他依舊保持著一日三餐和正常作息。
溫孤宴舟望了望他，順從地起身退出去，片刻後，端回了一碗麵。
青蔥伴著麵香撲鼻而來，翎卿用筷子挑起幾根麵，緩緩笑起來。
有句話說過度的美貌就像是劇毒，翎卿的臉顯然就是這樣，不笑還好，一笑起來，頹靡穠麗撲麵而來，簡直讓人無法直視。
“殿下，我許久沒做這些了，還能入您的眼嗎？”溫孤宴舟失神片刻，緩緩解釋，他不知自己旁邊還有個係統，早就把他賣了個底朝天，還在朝翎卿微笑。
笑容一如既往，有著陪伴多年產生的親昵，又不失恭敬。
陪伴多年啊……
係統本來還不解他怎麼說餓就餓，這時才忽然想起來，在書裡有這麼一段描寫。
翎卿回來之後，帶頭叛亂的城主來找翎卿要說法，顛倒黑白，想把叛亂栽贓給溫孤宴舟，暗指他是想趁著翎卿不在攬權。
彼時翎卿也是這樣靠在大殿上，不甚在意地翻著閒書，“攬權？那就攬吧，宴舟高興最重要。”
不需要證據，甚至不需要溫孤宴舟開口為自己解釋哪怕一句。
他對溫孤宴舟的寵愛可見一斑。
原來不是餓了，是壓根就不信它的話啊。
係統耷拉下耳朵。
也是，畢竟它來曆不明，還……沒用。
“不錯。”翎卿把麵送入口中，咽下去後誇了一句，“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完了。
係統一顆心拔涼。
“為殿下做事，是我的榮幸。”溫孤宴舟謙遜地垂下頭，聲音很輕，“一碗麵而已，就是為殿下赴死，我也心甘情願。”
翎卿鬆開筷子，轉而撫上座邊跪著的青年的臉。手指慢悠悠往下落，劃過修長的脖頸，挑起他的下巴。
似乎被他的話取悅，歪頭笑得一縷白發從耳邊散落下來，眼睫濃密的眼梢彎起，“是嗎？”
“是……”
哢擦——
頸骨碎裂的聲響突兀響起。
剛才還溫文而笑的青年頭一歪，恐懼疑惑都沒來得及浮上臉，瞳孔就已經失去了光澤。
翎卿一鬆手，屍體倒在地上。
“——說的真好聽啊。”翎卿抿唇而笑。
飄在一旁的係統傻眼了，程序直接宕機。
足足三秒，係統卡死的主機才恢複運轉，發出尖銳爆鳴。
“啊啊啊啊啊啊！！！！”
係統嚇得當場現原形，上天入地一陣亂竄。
翎卿輕鬆把它撈在手裡，係統不敢動彈，整個鐵皮蛋在他掌心裡慫成了一團。
“嗚嗚嗚嗚……”
“怎麼會想到給我下毒，我都敢吃了，他還能一看到我吃下去就徹底放心，這萬人迷光環還能把人變成傻子嗎？”翎卿扶額歎息。
係統的虛擬眼淚還糊在臉上，聽愣了。
所以翎卿剛才不是完全不信他，而是……試探溫孤宴舟嗎？
翎卿沉默良久。
係統蹲在他掌心裡，悄悄拿眼看他，翎卿這是在難過嗎，畢竟他以前那麼寵……
“蘅城叛亂，本來還想讓他去走一趟，他和那個老不死隨便死一個都好，誰知道他現在蠢成這樣，”翎卿若有所思，“要是派出去，彆人要懷疑我也這麼傻了。”
“……”
“當然，更可能是他回頭反咬我一口……”翎卿彎起唇，“還是直接殺掉好了。”
“…………”
係統冷汗如雨下，恨不得幻化出手來給自己一巴掌。
它剛剛究竟在心疼誰呀？
知道溫孤宴舟不忠，就讓他去和蘅城那邊死磕，榨乾溫孤宴舟最後一分價值。
而蘅城那邊敢造反，自然有所憑仗，早就做好準備，溫孤宴舟不死也是重傷，就算活著回來，也能隨隨便便捏死。
這就是傳說中的一箭雙雕嗎？
從他告訴翎卿溫孤宴舟背叛，到翎卿試探溫孤宴舟，整個過程還不到三秒鐘，玩弄人心都不足以形容，這人簡直……心性涼薄的可怕。
等等，翎卿真的信它了嗎？一個要它當場拿出道具證明自己能力的人……
係統僵硬抬頭，恰好看到翎卿垂下來的目光。
翎卿朝它微微一笑。
係統：……”
所以，剛剛那一場試探裡麵，騙他的是誰，現在死的就是誰？
係統徹底麻了。
偏翎卿這時還笑吟吟地轉眸看向它，閒話家常似的，“然後呢？剛剛不是講到宴舟背叛我嗎？書裡的我做什麼了？”
係統咽了口口水，小胖手抱緊了自己：“書裡的你也把他殺了。”
“然後……這件事成了你濫殺無辜的罪證，而你又不屑於向螻蟻解釋，所以……”
罪名成功+1
溫孤宴舟的死為大反派本就罄竹難書的罪行再添磚加瓦。
將來主角討伐反派的時候，這件事也會出現在主角的罪名冊上。
“這樣嗎？”翎卿若有所思。
他抬起手，修長白皙的五指懶洋洋一招，一名新的青年從暗處走出，同樣高挑俊秀，麵帶微笑，在他麵前跪下。
翎卿把玩著手裡的係統，“給我把溫孤宴舟的屍首掛到魔域入口上去，罪證就寫……”
“溫孤宴舟勾結鏡宗弟子百裡璟，意圖給本座下毒，現已處死。”
翎卿笑得溫和，眼睫在他臉上落下一道灰色剪影。
“還請百裡璟，儘快前來領取。”
“超過一個月無人認領，本座就把他挫骨揚灰。”
“讓人看看，”翎卿彎起唇角，看向一旁還未散去、已經從突然死亡中回過神、正滿眼怨毒盯著他的魂魄，“為了咱們的小可愛萬人迷出生入死，是什麼下場呢？”
他把聲音放的很輕，像是一聲笑，一句最惡毒不過的詛咒，卻被他說得極為溫柔。
“翎卿，你……”溫孤宴舟眼底染上怒意，“你簡直……”
“我最討厭不忠。”
“…………”溫孤宴舟猝然僵住。
翎卿把玩著一塊玉佩，又恢複了那副萬事不在意，甚至顯得有些冷淡的模樣，漠然看著他，“做什麼非要送死呢？”
死魂顫抖起來，新進門的青年把他的屍體拖了出去，那顆軟軟垂下的頭顱上，死不瞑目的眼睛還在盯著翎卿。
目睹一切的係統：“……”
係統：“！！！”
媽媽，它想回家。
大魔王太太太可怕了，它好怕，它不要在這裡了。
等等，大魔王怎麼又看它了，還朝著它笑，好嚇統嗚嗚嗚……
“對了，係統，”翎卿微笑，“我突然有點想不起來了，你剛才讓我做什麼來著？改邪歸正？說說看，具體是怎麼個改法。”
“…………”
空氣一片死寂，係統哭聲堵在喉嚨裡，變成一個飽嗝，大殿空曠寂靜，這一聲過於響亮。
它抽噎一聲，死命捂嘴。
什麼一箭雙雕，這叫一石三鳥。
它就是多出來的那隻蠢鳥，殺雞儆猴裡麵的那隻傻猴子。
死定……不能等死！
係統硬生生打了個激靈，在心裡迅速運行公式。
溫孤宴舟=試圖站在主角那邊的人=死
它=來幫主角的係統=……
不不不，它已經不是五分鐘前的那個係統了。
“宿主，您再仔細看看我呢。”它深沉道。
翎卿含笑抬眸，一看。
係統頭上赫然浮起兩行字——
【已黑化】【已有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