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援朝獨自坐在寬大的沙發裡,指節無意識地在紅木扶手上敲擊著,在琢磨著什麼。哪怕黎錦離開之後,他內心依舊不能平靜。他嗅到了來自京城那邊的危機!
“我在這個位置上,待的的時間太久了!”
片刻後,他拿起內線電話:“請巴特副主席過來一趟。”
……
幾分鐘後,巴特那敦實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眼神銳利如鷹,隻是眉宇間鎖著一股化不開的陰鬱。他顯然已經知道了黎錦與馬援朝談話的結果,甚至可能更早一步收到了國資委和銀監工作組深入介入的消息。
“老馬。”巴特點頭示意,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他沒有客套,徑直在方才黎錦坐過的沙發上坐下,目光直視著馬援朝。
馬援朝沒有繞彎子,開門見山:“黎錦的態度很明確,案子要深挖,不會輕易結束。他帶來的外援,能量不小。巴特,我的意見是,我們……需要配合。”
“配合?”巴特的聲音陡然拔高,“配合他把整個草原翻個底朝天?配合他把我們幾十年摸索出來的、最適合這片土地的發展路子徹底打爛?老馬!他黎錦懂什麼草原?他帶著京城的條條框框,揮舞著‘為人民服務’的大棒,打掉的不是他們說的蛀蟲,是我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秩序!是能讓牧民口袋裡多點錢、讓礦工有口飯吃的活路!”
他身體前傾,語氣激烈:“案子到現在,該抓的抓了,該追的錢也追回了一些,對上麵、對輿論都有個交代了。為什麼不讓他見好就收,帶著他那套‘規矩’回京城去?草原的事,就該讓草原人民自己來管!我們最清楚這裡的風雪有多冷,這裡的土地有多厚!”
馬援朝看著激動的巴特,眼神複雜。他何嘗不懂巴特的意思?這裡的“規矩”,是無數利益、人情、現實困境交織成的網,強行撕破,確實可能帶來陣痛甚至混亂。但他更清楚,黎錦身後站著什麼。
“巴特,”馬援朝的聲音帶著一種蒼涼的疲憊,“你說的‘規矩’,有些是好的,有些……真的還合適嗎?那些私挖濫采的礦洞,那些被賤賣倒賣的稀土資源,那些流入個人腰包的國有資產……這些,也是你口中的‘活路’和‘秩序’?黎錦有一點沒說錯,他做的,至少明麵上,是為了人民,為了國法!”
“為了人民?為了國法?”巴特嗤笑一聲,眼神裡充滿了不信任和鄙夷,“主席,你被他那套漂亮話騙了!他不過是想借這個案子當跳板,踩著我們的肩膀往上爬!”
“巴特!”馬援朝猛地提高了音量,帶著久居上位的威嚴,目光銳利地刺向巴特,“你還沒看明白嗎?!這不是黎錦一個人的意思!他說的漂亮話,就是京城那邊要求我們必須聽到的話!他做的,就是上麵想讓他做的!跟他對著乾,就是跟上麵對著乾!你告訴我,怎麼乾?拿什麼乾?!”
巴特像被當頭澆了一盆冰水,滿腔的怒火瞬間被凍結在臉上。他張了張嘴,想反駁,想怒斥,想高喊“草原自有草原的骨氣”!但最終,所有激烈的話語都卡在了喉嚨裡。對上邊對著乾?這個念頭本身,就足以讓他不寒而栗。他巴特再是地頭蛇,也深知“天威難測”這四個字的分量。
他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最終化作一聲長長的、充滿不甘和憋屈的歎息:“唉——!”
他看著馬援朝,眼神裡充滿了失望和一種“怒其不爭”的意味。在他看來,馬援朝這次認慫認得太快、太徹底了!在黎錦這個“毛頭小子”麵前失了方寸,以後還怎麼掌控局麵?草原的根基,怕是要被連根拔起了!
他猛地站起身,不再多說一個字,隻是重重地、帶著強烈不滿地看了馬援朝一眼,然後轉身,大步流星地離開了主席辦公室。
……
巴特帶著一腔怒火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秘書小心翼翼地跟進來,遞上一份日程安排,聲音放得極低:“專案組那邊……黎錦部長派人來,請您……請您方便的時候,去一趟自治區武裝部專案組駐地。說是……想跟您談談關於能源礦產規範管理方麵的事情,有些情況想向您請教。”
“不去!”巴特想都沒想,粗暴地一揮手,如同驅趕蒼蠅,“告訴他們,我沒空!讓他們按程序找相關部門!”
秘書麵露難色,猶豫了一下,還是硬著頭皮補充道:“那邊……那邊的人最後還補了一句……”
“說什麼?”巴特猛地轉頭,眼神凶狠。
“他們說……如果您實在抽不開身,他們會……會以案件偵辦需要、涉及重大國有資產問題為由,向自治區黨委和政府發正式的協查函件。到時候……恐怕還是得請您過去說明情況……”秘書的聲音越來越小。
“混賬!”巴特一拳砸在厚重的實木辦公桌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協查函?說明情況?這簡直是把他當成嫌疑人來對待了!黎錦這是步步緊逼,絲毫不給他留餘地!
巴特胸膛劇烈起伏,眼中凶光閃爍,最終化為一種冰冷的決絕。他不能認慫!至少,不能在氣勢上先輸給那個小白臉!
“哼!去!告訴他們,我會過去的!”
“是,主席。”秘書如蒙大赦,趕緊退出去安排。
巴特坐回椅子,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黎錦點名找他談能源礦產,絕非無的放矢。難道……對方已經嗅到了什麼?他腦中飛速盤算著,臉色陰晴不定。
與此同時,自治區武裝部專案組臨時指揮部內。
黎錦剛剛結束了與自治區黨委秘書長的通話。秘書長透露,書記的態度很微妙,既未反對他的深入調查,也未明確表示支持,更像是在觀望風向,等待他和地方勢力碰撞的結果。
黎錦放下電話,嘴角露出一絲了然的笑意。老狐狸,等著看戲呢?
他走回核心會議室,裡麵氣氛肅殺。巨大的白板上,錯綜複雜的資金流圖譜、人物關係網被再次更新,國資委和銀監工作組的專家正與專案組骨乾激烈討論著,箭頭直指幾處關鍵的稀土礦權交易和出口環節。
“黎部,根據目前梳理的線索和外圍突破的口供,有一個關鍵人物浮出水麵。”一名負責情報整合的組員站起來彙報,語氣凝重,“巴圖爾,‘天駿草業’的老板,名義上經營草場和牧業,但實際控製著一片麵積巨大的優質草場。我們通過衛星圖片對比和實地暗訪,結合海關異常數據,有充分證據表明,他涉嫌在其私人草場範圍內,非法盜采、破壞性開采高價值稀土資源,並通過其控製的離岸公司和複雜的洗錢通道,長期走私出境,涉案金額極其巨大!這是重罪!”
組員將一疊資料和幾張觸目驚心的衛星對比圖推到黎錦麵前。圖片上,原本蔥鬱的草場被挖得千瘡百孔,如同綠色的皮膚上潰爛的傷口。
黎錦拿起資料,目光銳利地掃過。證據鏈很紮實,有地質部門的異常勘測報告,有海關查獲的夾帶走私記錄,有資金流向的初步鎖定,甚至還有個彆良心未泯的內部人員提供的模糊線索。最關鍵的是——
黎錦的手指,最終點在了“巴圖爾”名字旁邊標注的一行小字上:
“社會關係:係巴特侄子。”
會議室內的空氣瞬間凝固。
黎錦抬起頭,目光掃過眾人,眼神中沒有絲毫猶豫,不容置疑:
“通知抓捕一組、二組,立即行動!”
“目標:巴圖爾。”
“行動等級:最高機密,即刻執行!”
“記住,”黎錦的聲音如同淬火的鋼刀,“我要活的!證據,要鐵證如山!”
命令下達,專案組如同一台精密的戰爭機器,瞬間高速運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