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大海走出招待所大樓,刺骨的寒風裹挾著雪沫拍打在臉上,卻無法冷卻他腦中沸騰的混亂和那致命的誘惑。
那可是副省級!
他拉開車門,一頭鑽進等候的黑色越野車後座,重重地關上門。
車內暖氣開得很足,駕駛位上坐著一個穿著普通警員製服、戴著黑框眼鏡的中年女子。她看起來毫不起眼,肩章上的警銜顯示她隻是個剛入職不久的新人。
“開車!先走吧!”馬大海聲音嘶啞。
車子平穩地駛離自治區武裝部大院,彙入被積雪覆蓋、車流稀疏的街道
良久,馬大海喝口水,他抹了把臉:“他……黎錦,剛才跟我說,部裡要提拔我……副省級!讓我當自治區副主席或者政法委書記!你說……這姓黎的,真有這麼好心?”
“好心?”駕駛座上的女子——馬大海真正倚重的智囊,她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聲音平靜無波,“馬廳,黎錦這一手,不是好心,是高明。高明到讓你明知是餌,卻忍不住想咬鉤。”
馬大海眉頭緊鎖:“怎麼說?”
“他給你送官帽,核心目的就一個:讓你欠他一個天大的人情,或者說,讓你必須承他的情!”女警的聲音冷靜地剖析著,“你接受了這個‘提攜’,在所有人眼裡,你就是他黎錦‘推上去’的人!辦案期間,你好意思對他橫加阻攔、陽奉陰違嗎?就算你不全力幫他,至少也不能明目張膽地使絆子。他這是用一頂虛幻的官帽,換你在專案組行動上的‘默契’與‘沉默’。為什麼是虛的,因為是他先辦案,然後才有你的升官。”
她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歎服:“更絕的是,這還是個陽謀。你若不接受這‘好意’,就等於公然拒絕了部裡的‘關懷’,斷了你自己晉升的路。邢國慶也好,黎錦背後的力量也罷,都不會再給你第二次機會。所以,無論你選哪條路,都落入了他的算計。進,你受製於他;退,你自絕前程。黎錦此人……對人心的把握和對規則的利用,真的很可怕。”
馬大海聽得心頭發涼,一股被徹底看穿和玩弄的屈辱感湧上心頭,忍不住低吼道:“媽的!這小白臉心真臟!看著人模狗樣,下手這麼陰毒!”
女警沉默了幾秒,鏡片後的眼神卻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陰毒嗎?或許。但這份將陽謀玩得如此爐火純青、直指人性弱點的智計,卻讓她內心深處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興奮!她真想親眼看看,那位年輕的黎部長,親自接觸一下黎錦,看看黎錦是什麼樣的男人。
“現在不是罵的時候,”女警的聲音恢複了慣常的冷靜,“關鍵是,接下來你怎麼辦?”
馬大海煩躁地抓了抓頭發:“老子能怎麼辦?這他娘的就是個死局!”
“未必。”女警目視前方,“我建議,立刻去找巴特副主席。他看得比我們遠。聽聽他的意思。當務之急,是穩住局麵。或許……可以在不觸及核心的前提下,給黎錦一些他‘想要’的成果,比如追回一筆‘合理’的損失,抓幾個無足輕重的‘替罪羊’,讓他能體麵地帶著‘成績’離開。隻要他肯走,一切都好說。”
她的聲音陡然轉冷:“但如果他貪心不足,執意要深挖下去,要把這天捅破……那大家的下場,就是一起完蛋!所以馬廳,這個時候,對巴特副主席,不該有任何隱瞞。我們和他,早就在一條船上了。”
馬大海臉色變幻,最終頹然地點點頭:“好……去巴特那兒!”
自治區政府大院深處,一棟小樓內。壁爐裡鬆木燃燒,發出劈啪輕響,空氣中彌漫著奶茶的醇香。
自治區政府副主席巴特(巴特)坐在寬大的蒙式矮榻上,他身材並不高大,甚至有些粗壯敦實,短寸的頭發幾乎全白,如同覆蓋了一層寒霜。但那雙深陷在眼窩裡的眼睛,卻銳利如鷹隼
馬大海的到來,巴特頭也沒抬,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滿:“專案組那位‘欽差’剛落地,風頭正勁。你不坐鎮省廳盯著他,配合他‘演戲’,跑我這裡來做什麼?”
馬大海在巴特麵前,那股廳長的官威蕩然無存,顯得有些局促。他硬著頭皮,將黎錦辦公室裡的談話,尤其是那“副省級”的許諾,原原本本說了出來,最後帶著迷茫和一絲僥幸問道:“巴特主席,你說……我該怎麼選?黎錦他……他到底想乾什麼?”
巴特他緩緩抬起頭,那雙鷹隼般的眼睛死死盯住馬大海,仿佛要將他從裡到外看個通透。房間裡隻有壁爐的劈啪聲,氣氛凝重得讓人窒息。
“怎麼選?”巴特的聲音不高,“馬大海,你當了這麼多年廳長,腦子被草原的酒泡壞了?還是被那頂副省級的帽子晃瞎了眼?”
他身體微微前傾:“他黎錦給你送官帽子?他是在給你的棺材釘釘子!他的目的,從來就不是單純地辦一個案子!”
巴特繼續道:“他是要借著這個案子,撬動整個草原的規矩!他要打破我們幾十年經營、默認的平衡!他要把他京城那套‘規矩’,強加在這片土地上!他要借著查案的刀,把不聽話的人掃出去,把他的人安插進來!什麼狗屁副省級?那是誘餌!是讓你心甘情願幫他拆掉自己根基的迷魂藥!他表麵上是來辦案,實際上,他的胃口大得很!他盯著的,是整個草原未來的話語權!”
馬大海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他……他有那麼大的胃口?就不怕撐死?就不怕草原的風雪把他埋了?”
“撐死?埋了?”巴特嗤笑一聲,眼中充滿了對馬大海短視的鄙夷,“你以為他隻是一個人?他背後站著誰?是邢國慶?還是更高層那些早就對我們這‘天高皇帝遠’不滿的老家夥們?他黎錦,就是一把被精心打磨、派過來開疆拓土的刀!他代表的是京城那邊的意誌!是衝著我們整個盤根錯節的體係來的!”
馬大海徹底慌了:“那……那我怎麼辦?巴特主席,你得給我指條明路啊!”
巴特道:“路?路在你腳下。那頂帽子,先接著!穩住他!告訴他你需要時間考慮,感謝組織的關懷!姿態要做足!但是,”
他語氣陡然加重,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絕對不要離開草原! 什麼狗屁研修班、組織學習,近期一律推掉!你必須釘在公安廳長的位置上!你的人,你的權,一刻都不能鬆!隻要你還牢牢掌握著省廳,他就沒那麼容易為所欲為!至於他接下來要乾什麼……”
“我們以不變應萬變!看他黎錦的刀,到底能揮得多快,砍得多深!他若識相,拿點‘成績’走人,大家相安無事。他若不知死活……”
巴特沒有說下去,但那未儘的殺意,如同窗外呼嘯的風雪,冰冷刺骨。
聞言,馬大海知道,巴特這裡已經給不出更多“妙計”了,剩下的,隻能硬扛。
“我明白了。”馬大海站起身,恭敬地行了個禮,帶著滿腹心事和沉重的壓力,離開了這間彌漫著奶茶香和無形硝煙的小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