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員外敬完酒後,便起身離開了。
莊上設宴,賓客雲來,不可能就在這裡陪著陳晉兩人。
短短一陣子功夫,其作為一莊之主,已然儘顯地主之誼,讓人如沐春風。
當然,被趕出偏廳的那幾名學子的感受就是另一回事了。
由此可知,胡員外對陳晉的看重,絕非尋常。
越看越像是招婿的架勢。
酒足飯飽。
自有仆從進來收拾,又奉上茶水等。
張桐一手捂嘴,一手拿根竹簽剔牙,一臉的滿足。
兩個人,一大桌子菜,前所未有的豐富,吃得極為愜意。
陳晉忽道:“我觀胡員外,並不像個員外。”
張桐一愣神,很快反應過來:“確實不大像,其實這莊子,也是三年前才建立起來的。胡員外一家僑居至此,來曆頗有些神秘。”
陳晉微微頷首:“難怪。”
此時有個婢女進來招呼:“陳公子,請隨奴婢來,我家老爺有請。”
她隻請陳晉。
張秀才則留在偏廳裡,悵然若失,心頭湧起一股倦意,靠著椅子,打起瞌睡來。
陳晉跟著婢女走,穿廊過院,拐彎抹角,最後來到一座正廳上。
這裡布置典雅,古色生香,牆壁上掛著好幾幅山水字畫,狀甚不俗。
陳晉掃一眼,便察覺到字畫之上,暗暗蘊含著些文韻。隻是不多,稀薄寡淡的樣子。
能具備文韻的,多半是出自名家之手。
所謂“文韻”,套用修行的概念來說,實則屬於“觀想感應”的法門。
主要是因為作者功底深厚,全神貫注,筆下自然寄托著意念,融合在筆墨裡頭,被人觀想之下,便能顯化出來。
不同的文韻,效果不同。
正常而言,都是用來陶冶情操,放鬆身心的。
但若是某些內容怪異,甚至醜惡的作品,其中文韻導向則會是另外的樣子。
讓人看見,心生驚怖,而或萌生惡意。
“陳公子,你請坐,稍候,我家老爺一會便到。”
婢女說道,很快奉上香茗,以及點心之類,隨即走開。
陳晉神態輕鬆,牆壁上的字畫文韻,對於常人是難得的東西,可對他而言,沒甚意義。
隻要他想,隨便寫一個字,足以勝之。
目光一瞥,落在那座屏風之上。
屏風十分精致華美,上麵雕刻著一幅圖:
山林鬱蔥,草花盛放,一頭青狐如人般坐在一塊青石上,仿佛在入定,顯得頗為傳神……
此刻有人正躲在屏風後麵窺視。
陳晉抬眼看去,似乎能看穿過去,見到那人的樣子。
那人吃了一驚,急忙轉身離開了。
“陳公子,招呼不周,讓你久等了。”
一陣爽朗的笑聲,胡員外大步走了進來。
陳晉道:“無妨。不知員外叫我來此,有什麼事?”
他說話不喜歡那麼多的寒暄客套,沒意思,直接開門見山。
胡員外問道:“敢問陳公子此番外出遊學,是要去往何處的?”
“就是出來走走,長長見識。來到這兒,我已然準備返程,回根水縣的了。”
“這麼快?”
陳晉說:“不快了。他鄉雖好,終非久留之地。”
聽到這一句,胡員外目光閃動,片刻才道:“老夫本還想請你留下來,好好款待一番。”
陳晉眉頭一挑:“我隻是一過客,不敢叨擾。”
胡員外乾咳一聲:“實不相瞞,老夫有一女,自幼缺乏管教,導致生性頑劣。一直以來,我都想替她尋覓一位良師進行教誨。今日見到陳公子你,甚覺合適。”
“既然要找良師,不該是請那德高望重的老夫子嗎?”
“老夫子不行,雖然老成持重,但多是老氣橫秋之輩,暮氣沉沉。吾女不喜那種一本正經的說教。”
陳晉又問:“那今日雲集在莊上的一眾年輕學子呢?”
胡員外歎口氣:“遍觀眾子,或誇誇其談,或輕浮孟浪、或拘泥守舊,並無合意之人。”
陳晉笑了笑:“看來員外的要求挺高,難怪要大辦宴席,廣請士子來,以供挑選。”
胡員外解釋道:“老夫一年兩季,舉辦這春花秋華宴,倒也並非全是為了替小女尋覓良師,另有附庸風雅的緣故。為此甚至招惹到外界非議,說我此舉,有招攬人心,籠絡文人士子之嫌。嗬嗬,老夫不過一介富家翁,哪會想到那些?豈不是憑空汙人清白嗎?但人言可畏,有見及此,今天的宴席,將是最後一次了。”
陳晉道:“是嗎?那可惜了,剛才我吃到一道清蒸鱸魚,十分美味,那以後恐怕吃不著了。”
胡員外看著他:“此事易耳。隻要你留下來,老夫天天吩咐廚子做給你吃。”
“無功不受祿。”
“你做了小女的西席先生,不就是功了?”
陳晉拒絕道:“我也不過是個童生學子,哪能為人師?”
胡員外忽而一拍手。
兩名健仆抬著一口箱子進來,擺放在陳晉麵前,然後打開,登時金光璀璨,映射人眼。
赫然是滿滿一箱子的金元寶,疊放得整整齊齊,結結實實。
胡員外朗聲道:“此為請先生的束脩。”
陳晉看了一眼,依然拒絕道:“今年院試將近,我得回去備考了。”
胡員外笑道:“那有何難?隻要你答應留下,老夫可以找人聯名,直接舉薦你為秀才。”
在乾朝的科舉體係裡,除了正常的考試之外,還有諸多名目,比如“恩科”、“舉孝廉”、“舉秀才”等。
後者不用參加考試,即可獲得功名。
當然,這樣的名額稀少而珍貴,基本不會落在普通人家的頭上,早早便被上麵的人內定,瓜分完畢。
而今胡員外口氣甚大,直接許給陳晉一個。
那笑容可掬之下,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幾分霸氣來。
陳晉問:“員外,你剛才說你隻是個富家翁。”
胡員外眨了眨眼睛:“正因為是富家翁,故而交際廣闊。你莫非不信?”
陳晉說:“我是信的,卻不能答應。”
胡員外一怔,然後拍手讚道:“黃金不能動其心,功名不能動其誌。嘖嘖,老夫越發覺得,你最為適合當小女的老師了。這樣吧,陳公子,你今晚不妨留下,見過小女後,再作決定?可否?”
他拱手做禮,用上了懇求的語氣。
陳晉沉吟片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