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如晦,漸漸的竟又下大了起來。
都說“春雨貴如油”,可對於趕路的人來說,卻有著幾分“淒風苦雨”的意味。
陳晉答應了去赴宴,但並沒有上車,而是騎著驢子隨行。
他的這個決定,使得胡三哥頗為納悶,坐在車廂內的張桐更是不解。
這雖然是一架普通的馬車,但車廂內設施齊備,還擺上一口火盆,炭火吹著了,熱氣蒸騰。
張桐終於實現了烤火的心願,身上暖烘烘的,終於活了過來,也不再打噴嚏了。
可惜沒得水喝。
不過此去那胡家莊也不甚遠,不用多久便可去到。
到了莊上,莫說熱水,便是大魚大肉,都有得吃的。
想到那些,張秀才頓感饑腸轆轆,忍不住伸出舌頭,舔了舔乾燥發白的嘴唇。
為了這一頓,他昨天就沒吃晚飯,今早同樣沒吃過一粒米。
話說回來,倒也不全是貪莊上那頓豐盛吃食,而是家境貧寒,米缸已然見底了。
考得秀才,進了縣學,可沒有當上廩生,花銷比以前更大。
家裡沒得產業營生支持的話,著實難頂。
但沒辦法,難頂也得頂,隻要中舉,所有的艱辛苦難,都將煙消雲散,苦儘甘來。
鄉試每三年一屆,今年剛好輪到了,考期就在八月。
苦讀多年,成敗在此一舉。
想到這,他臉色變得堅毅起來。
然而很快,身體上傳來的疲倦乏力感,讓其變得有氣無力。
不隻是因為餓,更是因為先前受涼,仿佛渾身精氣都被抽空了。加上炭火的煙氣散發出來,使得車廂內頗為憋悶。
張桐於是伸手掀開車簾子,放些冷氣進來。
他就看到了後麵騎驢而行的陳晉。
雨氣空濛,那少年身披蓑衣,頭戴鬥笠的樣子,竟有幾分闖蕩江湖的灑脫與孤傲。
這真得是個出來遊學的學子嗎?
張秀才感到了懷疑。
不得不懷疑,皆因陳晉的言行舉止,與其所認識的所有讀書人,俱是不同的。
從年紀上看,陳晉沒有蓄須,應該還是個少年;
從身形外貌上看,瞧著也是清清秀秀,斯斯文文;
加上帶著書笈,談吐井井有條……
那種淡定從容的氣度,張桐原本猜測,陳晉該是出身大族的子弟,可衣著打扮,又是那麼的單薄寒酸。
在其書笈裡頭,似乎還藏著一柄劍。
但不是真劍,而是用竹片削成的。
從門在外,帶著武器防身是很正常的事。
一般都是短刃,便於藏匿和使用。
乾朝規定,擁有秀才功名以上者,可佩劍。
所以張桐是能夠帶劍的,隻是犯不著。
一來他不是文武雙全的人,不會用劍;二來一柄劍器,售價不菲,買不起。
況且劍器的重量在那裡,帶在身上沉甸甸的,徒增負累。
那麼陳晉弄把竹劍,是甚意思?
用來裝模作樣的?
著實叫人琢磨不透。
張桐又看了看,隨即放下簾子,暗暗歎息一聲。
莫名地,他感到了羨慕。
羨慕陳晉能一人一驢,遠行遊學;更羨慕其春衫單薄,卻能無懼漫天風雨……
像陳晉這樣的人,他的人生肯定會過得十分精彩而恣意。
……
約摸兩刻鐘後,馬車在一座莊園前停住。
這座莊園規模不小,建立在山麓之下,四周柳樹成蔭,頗有幾分江南水鄉的意韻。
胡三哥下車來,手中舉著一柄油紙傘,替張桐擋雨:“張秀才,你臉色怎如此差?莫非受涼,病了?”
張桐打起精神:“可能在路上耽擱得久了,有些餓。”
胡三哥笑道:“那無妨,我現在便帶你們進莊。雖然晚膳尚未開始,但備有點心熱粥等,可先墊一墊肚子。”
聽到“點心熱粥”四字,張桐眼神放光:“好的,勞煩三哥了。”
當下不再多說,開始進莊。
陳晉的驢子自有仆從幫忙照料,牽到馬棚那邊喂草料去了。
他跟在後麵,觀察起莊裡的情景。
在過來之前,對於這場“三月春花宴”,本有些不好的猜測,可如今看來,一切正常。而負責接送賓客的胡三哥,表現得十分禮貌周到。
莊上人來人往,邀請的客人不在少數,基本都是身穿長袍,頭戴儒巾的學子生員。
一個個青春年少,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
不用多久,胡三哥把張桐和陳晉帶進一個偏廳裡落座,說一聲“兩位自便”,就匆匆離開。
張桐坐下後,立刻伸手拿起擺放在小桌上的一塊點心,便塞進嘴裡,狼吞虎咽起來。
他實在餓得不行。
小廳的椅桌分兩排列開,兩位一桌,每張木桌上都擺放著茶水杯盞,以及裝滿了各式點心、肉脯、瓜子的碟子。
如斯排場,讓陳晉瞧著,也頗感意外。
眾所周知,排場都是靠錢來堆出來的。
至今為止,他所經曆過的排場,也就是陳亮家裡舉辦的家神吃席。
與現在相比,頓時被比了下去。
排場如何,陳晉其實並不在乎,他在意的是,這胡家莊請那麼多人來赴宴的目的,究竟有何用意?
接連吞下三塊點心,加上一把肉脯,再往嘴裡灌進一杯熱茶,張桐長長鬆了口氣,終於感覺身子恢複了些力氣。
他大概覺得自己的吃相不雅,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嘴:“陳兄,你怎不吃?這糕餅挺好吃的。”
陳晉問:“你經常到這赴宴?”
“哪能呢?一年兩回,三月是春花宴,八月是秋華宴。不過今年八月,我要去考鄉試,恐怕吃不上那一頓了。”
張桐說著,語氣帶著遺憾。
“年年如此?”
“去年才開始的,到了今年,剛剛兩年。”
陳晉若有所思:“那也很厲害了,如此鋪張排場,花錢如流水。”
張桐歎道:“可不是?不說晚膳正宴,便是這一桌茶水點心的花費,便差不多夠我日常吃喝一個月了。”
陳晉接著問:“如此說來,隻要是讀書人,都可以受邀來吃?”
張桐回答:“據我所知,請的基本都是年輕學子,並且長得不醜的。至於家境出身,有無功名,倒無所謂。”
“這是何故?”
“我有所耳聞,說胡家每年設下兩場宴席,其實是為了選婿。”
陳晉:“……”
張桐砸砸嘴唇,感歎道:“聽說那胡家小姐長得花容月貌,極為出色。但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胡員外隻得一女,視作掌上明珠,所以選中的男方,得入贅才行。”
說到這,張桐正色凜然:“如果選中了我,我是萬萬不會答應的。男人大丈夫,豈能入贅為婿?”
說到這,目光瞄過來:“陳兄,你品相不俗,如果有意,或許能夠雀屏中選。胡三哥看到你時,便熱情相邀,定然是有原因的。”
陳晉淡然道:“我對入贅也沒興趣,還是吃東西吧。”
伸手抓心肉脯,開始大快朵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