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如墨的滾滾海水中,陰風怒號。
遠處,巨大的瀑流不斷地從穹天之上傾斜而下,激起萬丈白浪。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
惡龍渚內星羅棋布的島礁在這海麵之上,便猶如一葉扁舟,似乎隨時都有可能被海浪打翻。
然而奇異的是,這惡龍渚便仿佛是一口深井,從遠處奔湧而來的波浪,到了這裡,卻迅速舒緩下來。
若從高空往下看,這裡,便仿佛有張巨口,將四周的波浪旋轉著源源不斷地吞入其中。
而此刻。
荒無人煙的惡龍渚一處島礁上,此刻卻氣氛凝重。
季原橫刀,麵色沉肅地仰首看著上方的十餘道身影。
每一個,都有著金丹境的修為,為首那位,更是毫無遮掩的散發出元嬰中期層次的氣息。
和之前遇上的那條毫無神智、除了力氣大也彆無稱道之處的羽蛇相比,隻是看到對方的第一眼,季原便感受到了來自靈台深處不斷跳動的驚悸之感!
季原的心,此刻也沉入了穀底。
在他身後,躺著一具無頭身軀。
再後麵,梁仲康、陳泰安等寥寥十餘人,正努力地維持著一道防禦陣法,隻是可以看出,每個人身上的氣息,都已經變得微弱起來。
餘光掃過不遠處跌落的木龜壽那似乎還帶著一絲不敢置信的頭顱。
季原的心中極速的轉動,卻仍是想不到半點逃生的可能。
“這次,怕是要糟了。”
他輕輕感受著手中越發興奮跳動的刀。
心中沒有畏懼,隻有遺憾。
“可惜,若不是這次我剛好不在宗門,怎麼會叫席無傷那渾人得了金丹第一……”
“死也就罷了,卻不能名傳千萬年,實在是枉為修士啊。”
而卻在這時。
上方,渾身塗畫著詭異色彩的大漢忽然好奇地開口問道:
“雖然被你發現了……不過我還是很好奇,你是怎麼發現的?明明你並沒有進入海中。”
季原聽到對方忽然問出這個問題,不由得微微有些錯愕,心中下意識便想起了海中那道在惡龍渚四周多次出現的陰影。
不由得暗暗無語。
這種事情大家一開始走入了思維誤區,沒有往這方麵想也就罷了,在梁仲康瞎貓撞上死耗子的提醒下,他要是還沒反應過來,那就真是個蠢貨了。
畢竟,絕大部分修士都畏懼元磁之力沒錯,可西陀洲、塗毗洲這些人能夠橫渡遠洋,穿過海上重重海障而來,又豈會沒有應對的辦法?
意識到這點,一切便豁然開朗。
隻可惜,在他意識到問題的同時,這些賊修們不知道為何竟發現了自己的異常,木龜壽雖然意識到了他的警示,可反應終究慢了一拍,被眼前這個毫無留手的元嬰中期修士,一擊斬下了頭顱,生機頓時湮滅。
不過他並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
“若是我說了,能放我們走麼?”
然而讓他驚疑的是,大漢卻似乎聽到了什麼,忽然笑了起來。
“不用了……看來是因為頻繁靠近海麵被你察覺了啊。”
季原心中一凜,麵色雖然沒有絲毫變化,可心中卻是震駭不已。
“他怎麼會知道的?!”
心中悄然一動,一個猜測隱隱升起便被他立刻抹殺。
神識迅速掃向四周。
然而隻在惡龍渚靠近海障方向的海麵下,‘看’到了一抹長長而巨大的陰影,除此之外,竟是沒有任何其他的東西。
“不用看了……”
大漢似乎是猜到了他的想法,哂笑了一聲,旋即麵露正色,看向季原道:
“我名烏杜。”
“我看你天賦不錯,腦子也足夠靈活,我給你一個機會,加入我‘羽蛇部落’,為我羽蛇部落效力!”
“待族長到來,咱們攻下西海國之後,我會求族長賜你蛇尊,讓你真正成為我羽蛇部的人!到時候,以你的天賦,四階不過是等閒,甚至五階,也未必沒有希望!”
季原心中不由得一動。
臉上卻是露出了遲疑的神色,似乎不太敢相信對方的承諾。
不過還是忍不住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不過想要加入我們羽蛇部落,自然也是要立下投名狀的,你能做到麼?”
大漢烏杜笑著問道。
季原微微皺眉,不過還是開口道:
“需要我做什麼?”
而這個時候,後方在防禦陣法的保護下勉強苟活的築基弟子中,梁仲康暴怒的聲音從人群中響起:
“師叔!不要誤入歧途啊!”
“真特娘的煩!”
大漢烏杜身後,一尊羽蛇部落的修士冷臉怒叱一聲,旋即揮手便是一道人骨榔頭法器,重重砸在了那陣法之上。
陣法頓時劇烈晃動起來。
眾人頓時麵色一白,便是梁仲康也氣息一滯。
季原掃了一眼,麵色不變,看向大漢:
“這都是我帶來的小朋友,我這人最重承諾,既然要我加入部落,何必毀我道心?”
大漢烏杜聞言,頓時笑嗬嗬地輕輕一抬手。
身後的修士頓時連忙將那人骨榔頭法器收了回去。
陣法頓時安靜了許多。
然而梁仲康卻是破口大罵:“兀那賊子!爺便是死了,也不受你的情!”
他本便是築基弟子中修為最高者,且仗著身形敏銳,之前短暫的交手中並未損耗多少,如今拚起全力,竟是以一人之力,裹挾眾人,運轉起了法陣,悍然衝向了大漢!
烏杜紋絲不動,隻是笑著看向了季原。
季原麵色微冷,沒有任何的動作,手中的刀輕輕一躍,朝天揚起,旋即輕輕一斬!
哢嚓!
整個陣法,瞬間崩裂!
築基修士們毫無反抗之力地跌落在地。
一道刀芒,直直橫在了不及閃躲的梁仲康脖子上。
“席無傷會慣著你,我可不會,閉上你的嘴巴,不然……我先殺了你。”
季原冷冷道。
然而梁仲康的眼中,卻是絲毫無有畏懼之色:
“怕你便不是神秀峰的人!”
說罷,竟是舍掉眾人,以精巧的身法,險之又險地躲過刀芒,奮力朝著大漢烏杜撞去。
麵對這番變故,烏杜卻依舊是笑容滿麵,似乎渾不在意地看著季原。
季原目光驟冷!
一道刀芒旋即朝梁仲康斬去!
然而就在這即將斬中的瞬間,梁仲康的身形竟是詭異地一閃,刹那間,竟是倏忽一個折返,速度暴漲,瘋狂往遠處飛去。
刀芒錯過,直直劈在了一道暗礁上,暗礁瞬息間無聲無息地化作了兩段。
看著梁仲康一騎絕塵的身影,季原心下微緩,麵色暴怒道:
“該死!我去追他!”
“嗬嗬,不必了,你就瞧好吧。”
烏杜似有深意地看了眼季原,意有所指道。
季原心中一震,不著痕跡地朝梁仲康飛的方向看去。
下一秒,他的瞳孔驟然一縮!
就在梁仲康的身後下方海麵下,一道狹長的陰影迅速接近,然後……
轟!
一條修長、巨大、滑膩,長滿了一個個巨大吸盤的觸足衝天而起,將視線中已經隻剩下一個小黑點的梁仲康,直直攫住卷起,旋即下一秒,轟然落入了水中!
頓時激起漫天的浪花。
“不是我不給你麵子,他剛才可是想要逃走的……”
烏杜麵帶遺憾道。
季原的臉上,沒有太多的情緒:“無妨。”
“嗯,那就好,不過你也不要因為這個太生氣,這個小子被抓起來後,會被放在凶獸的胃液裡好好浸泡一段時間,他這個層次,還是特殊的風靈根修士,估計要泡個半年,等他被胃液完全泡開,怨氣盈身,充滿了無儘的痛苦,人也就自然死去,到時候就被送給西陀洲的那些食屍僧,嗬嗬,咱們這裡就有個叫明善的,他就好這一口……”
烏杜笑著安慰道。
刀器緩緩飛回了季原的手中,他以袖掩住,捏著刀柄的手掌,青筋暴起。
臉上依舊沒有什麼情緒,語氣平淡:
“那就好。”
烏杜笑容滿麵地看著季原,眼神越發充滿了詭異:
“嗯,方才說到哪了……哦對,是說投名狀……嗬嗬,倒也簡單,你便說說,這西海國這邊的布防,其中有元嬰幾人,都是什麼實力,你們的人在海岸處又設下了什麼陷阱、陣法……可不要騙我哦,我可是有辦法驗證的。”
季原微微凝眸,袖中,點點滴滴的法力,不自覺地緩緩湧入刀中,卻沒有半點氣息泄出。
他看著對方,卻反問道:
“在我回答之前,我也想問問烏前輩,不知羽蛇部落又是何等規模?我畢竟出身大宗,宗內化神不知凡幾,羽蛇部落若是太差,在下不懼死,卻也羞與為伍。”
烏杜的臉上笑容緩緩收起,靜靜地盯著季原,似乎是在判斷著什麼,過了數息,他才緩緩開口道:
“大洪水之下,塗毗洲的小部落早就都被吞並了,能活著堅持到這裡的部落,部落內少說也有境界接近半神的存在,哦,半神,便是你們所說的‘化神’。”
“當然,我羽蛇部落自然不可能是最弱的那種,部落之內,族長與其本命蛇尊、大祭司,俱已經是半神之境,大頭領雖沒有到半神,可如今也隻差一線……待他跨過海障,借此洲陸之生靈饗宴蛇尊,恐怕也很快便能與其蛇尊雙雙成就半神。”
“才三個啊……”
季原的臉上,浮起了一絲不太滿意的神色。
“不,要不了多久便能有五尊!”
烏杜加重了語氣,眼中也閃爍著絲絲危險。
而身後的那些金丹層次的修士們,看向季原的目光裡也帶著一抹冷意。
季原卻似是渾然不覺,又問道:“這裡隻有羽蛇部落?不是還有什麼阿什納部落麼?”
“阿什納?不過是一個被派來打探情況的小部落罷了!即便是立下功勞,也沒有分享戰果的資格。”
烏杜嗤笑道:“我們雖也是先鋒隊伍,不過我們部落早已得到了允諾,攻下的這片地方,便是我們的領土,雖然貧瘠了些,但也無妨,隻要生靈足夠蛇尊饗食,雖然慢些,也可……你到底還入不入我羽蛇部落了?”
季原微微沉吟,開口道:
“我似乎也彆無選擇?”
烏杜的臉上閃過一絲奇怪的表情,他盯著季原的眼睛:
“你自然是沒有其他選擇了……那麼,西海國南岸線的布防,你要說出來麼?”
季原眉頭不經意地皺起。
西海國的布防無非便是提前設下的諸多陣法,配合一些修士而已。
隻是他畢竟也是第一次來西海國,具體的內容,他也隻是稍微聽了些,並不了解。
“南岸線的布防,我並不清楚。”
出乎意料,對於這個回答,烏杜似乎早已知曉,並不在意,又問道:
“那麼,風嶼山上如今又有多少尊者……元嬰呢?又都有什麼本事?”
季原微微沉默。
腦海中努力地回想起須彌和袁真傳的身影。
須彌的本事自不必說,一身劍道修為,宗內元嬰中,敢言能夠勝過他的,屈指可數。
其心劍遠隔萬裡,隻要能被察覺到,便能隔空出現,威力無雙。
唯一的問題……便是由於自斬雙臂,所以一旦被近身之後,反倒是更容易對付。
而袁真傳乃是長生宗第五真傳,實力雖不是元嬰中的頂級存在,卻也已經到了元嬰後期,弱點便是反應較慢了些。
其他的元嬰……
一個個元嬰修士的生平、擅長以及弱點都在季原的腦海中,一幀幀緩慢凝成。
他遲遲沒有說話,而烏杜卻奇怪地並沒有催促,反而臉上卻露出了一抹遮掩不住的笑容。
就在這時,季原似乎終於回過神來,遲疑道:“這裡,元嬰層次的有須彌、袁長庚、穀禦玄、蘭辛夷……我的師父說過,須彌師叔的弱點就在其不善久戰,隻要堅持過前期,便能反製,還有袁真傳,他的弱點是……”
烏杜靜靜地聽完了季原的話,看向季原的眼神,卻是越發帶著深意,他笑著道:
“那麼,你們宗門內的詳情又是什麼樣的?宗內有多少化神,有多少……嗯?”
烏杜愕然頓住了話語聲,迎麵便看到了季原冷笑中,帶著一絲瘋狂的雙眸,以及……從袖中,忽然暴起的一刀!
刀芒從下方撩起,旋即暴漲,猶如要將整個島礁都劃開一般!
砰!
下方不遠處的地脈死穴處,瞬間被切出一道巨大的洞口!
湍急猶如利箭一般的水流淩空爆開!
百丈刀芒,無數刀影,轟然斬向烏杜!
紛亂的水光中,季原的聲音傳徹四周:
“我在等這一刀,你……”
“又在等什麼?!”
……
‘咻!’
刺耳的激嘯霎時間充斥著整個惡龍渚!
烏杜的瞳孔中,倒映著刀芒與漫天的刀影……
那刀影之中,甚至都帶著一絲讓他感到濃濃的威脅感!
然而烏杜的臉上卻仍然帶著一絲錯愕,似是仍有些不敢相信:
“怎麼會!你的心裡不是這麼想的!”
“頭領!快避開!”
身後的修士急喝道。
說著,在那刀芒猶如斬斷一切的威懾下,烏杜身後的金丹層次修士們已經慌不迭地飛向了遠處。
烏杜這才驚醒過來,不過並不慌張。
他畢竟是四階修士,雖覺危險,可想要避開一個金丹直來直去的攻擊,卻仍是遊刃有餘。
然而卻在這時,他驀然心有所覺地低下頭。
便見一具無頭身軀中,陡然飛出了一麵八角鏡子,微微一搖,鏡光瞬間對準了自己!
他隻覺自己的身體頓時變得無比沉重,猶如身陷泥潭之中!
“不好!”
烏杜陡然瞪大了眼睛!
他猛然抬手,想要打破這鏡子的束縛。
然而下一刻,他的視線,便已經被刀芒、刀影以及漫天的水霧所淹沒……
“不!”
激射的水霧混合著被季原同時震起的海水,將整個天空都彌漫得無法看清。
季原死死盯著眼前。
他的身體劇烈的起伏,方才這一刀,已經是竭儘了他所有的積累。
以他此刻的狀態,已然無法再揮出第二刀,乃是他壓箱底的一招。
也是他迄今為止,最讓他滿意的一刀。
然而他清楚的知道,不管這一刀在揮出時有多驚豔,最後的結果才是檢驗這一刀是否合格的標準。
而木龜壽已經將頭顱重新接回了身軀上,麵色蒼白,來不及敘舊,同樣極度凝重地站在季原的身邊,朝水霧深處看去。
這些水沾染了元磁之力,即便是神識都無法窺破。
然而伴隨著水霧的消散。
看到眼前的一幕,季原和木龜壽俱是麵色一沉,心情更是徹底沉入穀底:
“沒死……還多了兩個元嬰!”
烏杜的身前,此刻赫然站著兩尊修士。
一位是身著僧袍,一臉慈悲的僧人。
另一位,卻是穿著畫滿了古怪圖案、寬大衣袍的長發老者。
烏杜看著眼前兩個人,眼中閃過了一絲後怕:
“烏嫄祭司、明善……”
明善白淨的臉上,微微帶著一絲無奈:
“你方才真的是太不會演了,你想套他話,可這小子看來也早就通過你的言語,察覺到我在讀心,故意在心裡胡編亂造,隱瞞真實目的,在這拖延時間呢。”
烏杜的臉上頓時充滿了愕然。
而那位長發老者卻並沒有言語,而是輕輕攤開了手掌。
在他的掌心,赫然多了一道狹長整齊的疤痕,血液在其中蠕動,似要滲出,卻又被一股無形力量所約束。
老者的臉上,不由得微微動容:
“竟能以金丹之身斬傷我……”
聽到老者的話,烏杜和明善都不由得麵露吃驚之色,掃了眼老者掌中的傷痕,旋即都是不敢置信地看向不遠處氣息遠比之前虛弱的季原。
烏杜的眼中,更是升起了一絲濃濃的後怕!
烏嫄祭司的體魄之強,他清楚無比,便是和那些深海中的凶獸角鬥,也不遑多讓。
若是真的被這一刀斬中,那後果……
後怕之後,便是一股無法遏製的殺意和怒氣!
差點就陰溝裡翻船了啊!
“該死!”
“蛇尊,給我殺了他!”
烏杜怒罵著,一隻蛇頭迅速從他的腋下緩緩遊出,旋即迅速鎖定了季原和木龜壽。
很快,蛇背上猛然張開了兩扇羽翼,身形迅速變大,轉眼便化作了一頭十餘丈的大蛇,旋即雙翼輕輕一震,便倏忽出現在了季原和木龜壽的麵前。
季原和木龜壽兩人當即默契地各自往兩邊飛奔。
兩人的消耗都已經極大,彆說原本就不是這羽蛇的對手,就算是,如今也無有足夠的法力。
然而看到這一幕,明善似是覺得有些虧欠,當下低聲宣了一聲佛號。
旋即便見一道兩道參天的巨大佛掌一左一右,將兩人往中間合攏!
“本還想假死脫身,待找到機會後再逃離……”
“這下,真得死了!”
木龜壽被佛掌驅趕,不得不與季原並肩而立,眼中閃過了一絲無奈和歎息。
雖說萬般法術,隻求長生,然而真的麵臨生死,木龜壽卻也顯得極為坦然。
季原身為刀修,更是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此刻眼中,卻仍是帶著一絲躍躍欲試:
“若能以疲憊金丹之身,斬下全盛下的元嬰修士……宗內天刀峰中,當有我之名吧?”
感受到季原心裡的想法,明善看向季原的眼中,不由得多了幾分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