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哪裡會掉餡餅,這麼好的條件,前麵等著的隻能是陷阱。
嶽寧把剛才母子討論的“港城”和“酒樓”兩個詞給聯係起來。她家有兩個人在香港,一個是她從未見過的爺爺,一個是她媽。
首先排除她媽,她媽是糧油食品店的營業員,沒有那個手藝,跟酒樓不太會有聯係。
爺爺當年去香港闖蕩,聽爸爸說五十年代中期,爺爺已經租下了一個小店麵,在港城開了餐館,他想穩定後,剛好爸爸也能出師了,再接爸爸過去,然而世事難料。
這兩個詞應該是指她爺爺?
對啊!改革開放了,說不定爺爺寫信給爸爸,信到了他們手裡。他們知道了爺爺在港城有家酒樓。
剛剛改革開放的時候,內地和港城差距巨大,能有門路的誰不想往港城跑?如果娶了她,爺爺又來找她了,那時候生米已經煮成熟飯,加上這個孫女婿還是老師兄的孫子,自然是一起帶到港城。羅國強廚藝好,進爺爺的酒樓,不用在港城吃苦就能站穩腳跟?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不過羅爺爺對他們父女幫忙也是實打實的,先彆撕破臉,嶽寧笑:“伯母,為了讓我回城,讓國強哥娶我,這不合適。您想從下鄉到現在,其實時局變了又變,沒變的是我的出身,國強哥好端端的一個工人家庭出身,跟我在一起,您不考慮國強哥哥的未來,總得為國強哥哥的孩子考慮吧?我媽一跑,我爸和我都受了多大的罪?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這事就算了。能回城就回,不能回我也不強求。”
羅國強皺眉:“媽,寧寧不願意,就算了。咱們回去再想想辦法?總有辦法讓寧寧回城的。”
“寧寧還小,她懂什麼?現在回城有多難?你誌榮叔十二來歲就跟在你爺爺身邊學手藝,就跟你爺爺的親兒子似的,你爸也把他當親弟弟。他留下你一個孤女,我們不照顧,誰照顧?我能讓她再住這樣的屋子?”張麗芬訓過兒子,“我跟你說,你媽都不知道死沒死在海裡。你爸也沒了,我和你伯伯就是你唯一的長輩。這事我們倆做主,你和國強領了證,他就得和你同甘共苦。”
張麗芬拿出提包,從提包裡拿出一張紙,給嶽寧,她說:“結婚介紹信都開好了。”
嶽寧見紙張上已經填了她和羅國強的基本信息。
張麗芬跟她說:“拿到結婚證,我們立馬回去,去派出所給你把戶口遷回去,我都問過了,最多兩個月你就能回去了。”
這麼迫不及待,火急火燎?看來自己的猜測是真的。
嶽寧走到箱子前,揭開毛巾,對著她爸的照片說:“伯母,讓國強哥跟我結婚,這個恩情太大。彆說我,就是我爸爸都不會答應。人和人之間的交往,還是有來有往的好。剛才您看到的田棗花,就是她傻子兒子娶不上媳婦,那時候我爸爸剛剛過世,欠了一屁股債,我又一個孤女,給你們去信,你們那時也艱難,故而,舉目無親沒有人相幫,她趁機提出幫我還了欠大隊的錢。對於當時的我來說,她提出的條件並不算糟糕。隻是我不願意,她不該過多糾纏,懷恨在心。而你這個辦法,完完全全有利於我,我沒看見你們能得什麼利?我不想欠這麼大的恩情。”
張麗芬走過來拉住嶽寧的手:“你跟國強結婚,你就是我們羅家的人了,一家人講什麼恩情不恩情的?”
嶽寧看著爸爸的照片,問:“爸爸,您說呢?”
外頭天漸漸暗了下來,夕陽的餘暉透過窗子,掃到了嶽誌榮的照片,照片上嶽誌榮一雙眼睛仿佛盯著她,張麗芬一個激靈,手放了下來。
羅國強走過來,看著嶽誌榮的照片:“媽,當著誌榮叔的麵,您跟寧寧說清楚,她就是跟我領一張證,等她調回了粵城,我和她隨時可以離。”
“你說什麼?”張麗芬眯著眼看著兒子。
羅國強挺直了腰背:“寧寧肯定想回粵城,現在新時代了,不興包辦婚姻了。她不想跟我見一麵就結婚吧?既然我們想幫她,那就很簡單,結婚再離婚。”
看來他們母子倆意見也沒統一。
“汪汪……”屋外守著羊圈的黑狗叫得凶。
外頭一陣腳步聲,嶽寧聽見他們村福根書記的聲音:“這裡,嶽寧就住這裡。”
聽到自己的名字,嶽寧走過去開門,門口福根書記帶著幾個人站著。
嶽寧想起前天縣裡來人找她談話,這是下文?她一個牧羊女,平時安分守己放羊,他們不是集體脫帽了嗎?還會有什麼事?
等等,這人是誰?這個氣質不像是上頭派來調查的人。
嶽寧看見福根書記身後站著一個高個子的年輕男子,這個年代大多數人營養不好,長不高,一米七零出頭的福根書記已經是男人中個子高的了,這個男子比他高出了大半個頭。給人鶴立雞群之感,不僅僅是個頭,還有打扮和氣質,都不像是這個地方的人能有的,有點像七八十年代的港台明星?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還在揣測,一個頭發花白的男人走了出來聲音顫抖:“寧寧?”
嶽寧回過頭看向爸爸的照片,再看眼前的人,嶽寧的心砰砰砰地跳了起來,她讓自己鎮定,這個人不是爸爸,是爸爸的爸爸,是爺爺。
“寧寧。”嶽寶華再叫一聲,他看著自己孫女,這孩子個子比他還高些,五官長得有老婆的眉眼,也像他們父子,不過她的頭發枯黃,明明是十八歲的少女,臉頰上沒多少肉,身上一件是二三十年前港城人才會穿的土布斜襟衫,肩上,衣角打了補丁,下麵的褲子短了,露出了腳踝,腳上的布鞋,鞋頭破了個洞,露出了腳趾。
孩子愣在那裡,眼神有些茫然,看到這些嶽寶華眼淚湧上來,哽咽著說:“寧寧,我是你爺爺……”
是爺爺,一眼就確認的爺爺。隻是彆說她從未見過爺爺,就是爸爸在說起爺爺的時候,因為分彆太久,他也很難形容爺爺是怎麼樣一個人?
嶽寧提醒自己,不要因為眼前的人長得像爸爸就親近,她聲音平淡:“爺爺?”
聽見孫女叫自己,嶽寶華壓根就沒琢磨她的語氣,眼淚落下,嘴上帶笑:“寧寧……”
一個跟爸爸很像的人,對著她哭,嶽寧無論如何也硬不起心腸:“我不是好好的嗎?”
“對啊!華叔,寧寧挺好的。”張麗芬從屋裡的出來。
嶽寶華聽見聲音抬頭,模糊的眼聚焦,見到是師侄的老婆和大兒子。他們怎麼在這裡?
上次他回粵城,跟師侄一家子見麵,祭拜了師兄,接觸下來,發現師侄還好,他那個老婆就嘴巴很甜,但是沒什麼實惠。
自己那時剛剛知道兒子死了,孫女在西北,心急如焚。她卻幾次三番暗示自己,讓自己把她的兒子帶到港城。當時他哪有心思想這些?
不會是自己沒答應他們,所以兩人過來找寧寧,想要讓寧寧幫國強說話,讓自己帶國強去港城?這個心也未免太急了些?吃相也太難看了?
嶽寶華擦了眼淚,看著孫女,哪兒挺好的?明明孩子受了大苦了。
“彆站外邊了,進屋去吧!”一位戴眼鏡的同誌說。
“爺爺,進屋吧!”
嶽寧喊了一聲,嶽寶華回神,跟著孫女進屋。
“當心碰著頭。”福根書記提醒那個高個子年輕人。
“謝謝!”
嶽寧再次注意到這個年輕男子,他是陪著爺爺從港城來的吧?爺爺在港城那麼多年想來也另外成了家有了孩子,這應該是爸爸同父異母的弟弟?能有這個氣質,那是精心培養的了。
嶽寶華進屋一眼就看見了木箱上頭兒子的照片,他步履蹣跚地走過去,顫抖著雙手拿起相片:“誌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