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翌日早朝。
眾大臣早早便已在午門之前列隊,準備入宮到奉天殿參加朝議。
李東陽先去跟馬文升做了簡單的攀談,隨後回到內閣所列的位置等候,而李東陽所帶來的消息,也是令劉健麵帶憂色。
明明是捷報,但此戰對於大明朝廷格局的改變來說,成了內閣難以承受之重。
“……以兵部初步所得之戰報,伯安此戰割狄夷雙耳近萬數之多……”
不但殺了,還帶回了“證據”,就算不是首級,但想王守仁三千裡奔襲,能帶回雙耳已實屬不易,明顯也不能苛求一定要把首級帶回來。
謝遷往前湊一步,問道:“屬實嗎?”
不是謝遷非要問,是謝遷也覺得,這戰果實在有點太誇張了。
如同當初偏頭關一戰,王越上奏說他殺了兩千韃子一樣……倒也不能說是離譜,隻能說是超出了文官的“認知”,韃靼真有那麼多人給你殺?你的炮再厲害,韃靼人會列隊讓你炮轟?
這點李東陽也沒法回答。
此時周經和徐貫二人也靠攏過來,二人也帶著同樣的疑問。
周經問道:“據說是殺敵近萬,這應該是沒有譜的事吧?”
劉健麵色沉寂,抬頭看了宮門一眼,隨即又好像是釋然一般,長籲一口氣道:“事已至此,無從改變的事,看伯安和德華是如何上報的吧。”
這會直接便稱呼王守仁和王瓊的表字了,好似內閣跟二人有多親近一般。
大概也是在提醒……無論以後我劉某人是否為首輔,唯一能製衡張周的手段,就是瓦解張周陣營中的“死黨”。
誰讓張秉寬這小子,總是不親自上陣,而舉薦彆人去打仗呢?
就算現在人人奉張秉寬為戰神,但始終還是有講究的,如果把張秉寬的“羽翼”給剪除了,把他們都收攏過來,大明軍政的格局,還是能達到一種平衡的。
說話之間,劉健還往文臣一邊瞅了一眼。
那邊站著的,赫然就有王守仁的父親王華,此時的王華顯得形單影隻,雖然都知道他兒子立了大功,但就因為王守仁的站隊問題,使得王華被人疏離杯葛之人。
……
……
奉天殿,朝議。
朱祐樘精神抖擻,一看這神色,就知道他昨天休息得很好。
放下心頭大石,充分享受喜悅,而且人逢喜事精神爽,或者身體素質都能跟著上個台階。
朝議開始,所有人都沒有主動出來奏事的,也都在等朱祐樘宣布那個朝野上下都在期待的消息。
朱祐樘道:“朕本來應該讓人將新建伯的上奏,當眾宣讀一下,但又覺得並無此必要,新建伯領兵六千,從遼東之地出擊草原,沿途跋涉數千裡,雖在三天之前,尚未退兵進關隘之內,但韃靼人已撤兵了。”
戶部侍郎許進道:“陛下,出征之督撫、總兵官等,當在退兵進關口後,再行上報,這是規則。”
朱祐樘一點都不介意許進的挑刺,他笑道:“或許新建伯也是想儘早報個平安吧。他很好。”
說到這裡,朱祐樘還滿意點點頭,“總算沒有辜負秉寬對他的信任,這幾戰,他都能儘到人臣之責,此戰表功時,朕會再酌情升賞。”
說到這裡,還是沒釋大臣心中最大的疑惑。
王守仁到底取得了怎樣的戰績,讓皇帝如此看重他?
“李榮,你說。”朱祐樘道。
李榮走出來道:“以新建伯幾份遲來的戰報,總結新建伯進兵草原之後的狀況,先是於大漠邊緣,吞噬韃靼兩部人馬,男女老幼皆都未留,牲口、財貨當場焚毀。隨後引兵西進,與韃靼各路勤王兵馬周旋。”
“待西進數日之後,仍未有韃靼任何一路人馬與之一戰。”
“隨即新建伯率部馳兵往東南而下,在官山東北四百裡處,折道往西南,阻截韃靼本部察哈爾部族群,截獲韃靼汗庭牛羊牲口等十萬。”
“韃靼勤王兵馬據守於高處,阻截新建伯所部於官山以東二百裡處,雙方激戰一個時辰,韃靼損兵折將五千餘,傷亡過七成,隨即仍西進追擊一百餘裡,殺韃靼族民三千餘。”
“遂撤兵東回,與韃靼勤王三萬餘周旋於官山之北。”
“數戰共割韃靼雙耳九千七百餘對,青壯男子雙耳有七千五百,殺牲畜無數,焚韃靼部族財貨無計,折道往東南回兵於威寧海。”
“沿途韃靼各路勤王兵馬過六萬,仍未有交兵一戰,遲遲未見韃靼小王子本部人馬所在,至威寧海子以北三十裡處,與偏關出兵巡撫山西等處王瓊所率一萬七千餘兵馬彙兵於一處。”
“韃靼退兵,戰事遂解。”
“總結所得,共繳獲韃靼所部財貨等,價值三萬四千貫,共計殺敵過萬,得敵雙耳九千七百一十三對,大明將士死六十五,重傷二十六,輕傷百餘人,皆都隨軍南下。特上報於朝廷,以彰功勳。”
……
……
當李榮話音落,大殿之內一片安靜。
要說這是王守仁在吹牛逼,畢竟還有王瓊的聯名,雖然這倆人同時都是張周所推薦出來的,但怎麼說也是進士出身,在朝官眼中還是講求禮義廉恥的。
再說了……取得這麼大的功勞,耳朵都用石灰防腐,給帶回來了。
若都到這地步了,王守仁和王瓊還要去虛報戰功的話,那簡直就,不可理喻。
朱祐樘見大臣一個個既不向他表達恭喜,也沒人出來質疑戰果的準確性,心中也略顯得意。
朕就是喜歡看到你們看不慣秉寬,卻又拿他沒辦法的熊樣。
過程?
第(1/3)頁
第(2/3)頁
朕隻看結果。
“馬卿家,你怎麼看?”朱祐樘也不先去評價,而直接問馬文升的意見。
馬文升走出來道:“萊國公與新建伯居功至偉,萊國公人在應天府,運籌帷幄決勝千裡之外,足以執領兵部公務,老臣請辭,並推舉萊國公接替老臣。”
他的話,可說是直截了當。
在場大臣之前沒有因王守仁上奏的功勞而震驚,卻被馬文升這番話給鎮住了。
你馬文升……跑得挺快啊。
看風頭不對,自己就想撂挑子,讓我們這群人去跟張秉寬周旋?
“乞老歸田什麼的,朕不想理會,朝廷用人也不是隻看重能力……”朱祐樘在這種時候,反而客氣起來。
大臣也在琢磨。
不看能力看什麼?難道陛下您還有論資排輩,讓張秉寬繼續熬下去的意思?不對勁啊!
“也要看他是否能與臣僚和睦相處,是否有執領部堂之意願,如果他隻能出謀劃策,並不能去前線帶兵,也未必需要做一部的尚書,哪怕隻是偶爾於朝堂上進言,讓臣僚知曉他的主張便可!”
讓朕的秉寬當兵部尚書?
朕是那麼操之過急的人嗎?
再說了,朕的追求明顯不是讓秉寬當個兵部尚書,既然他能當兵部尚書,為啥不能入閣當閣老,參與軍機大事的謀劃?
而且朕給他的上聽處行走的權限,是可以充當朕貼身顧問的,這可比兵部尚書來得直接。
當然。
兵部尚書這職位還是要給他的,但朕還是要跟你們客氣客氣。
馬文升舉起笏板道:“老臣羞愧難當,將來實在無麵目留在朝堂,還請陛下成全老臣,讓老臣得以安享天年。”
明麵上,我馬文升為了讓陛下懲戒張秉寬,甚至不惜跟陛下您打賭。
現在打賭輸了,自動離開兵部尚書的位子,交給張秉寬,也算是願賭服輸。
“不必再提了。”朱祐樘回絕得倒也乾脆,“此番你也不必提請了,朕不允!”
不同意讓馬文升致仕。
這就讓人看不懂了。
陛下您有直接的機會,讓張周回京城接替馬文升,您居然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就在眾大臣疑惑皇帝此舉是什麼意思的時候,朱祐樘突然目光轉向倪嶽道:“吏部倪卿家到任京師之後,兩次以眼疾和年邁多病為由,跟朕提請回鄉,朕準以其所請,賜奴仆四人,另賜車駕等。再給田十坰。”
“啊?”
大臣一片嘩然。
馬文升主動請辭,皇帝不準。
倪嶽好端端在旁邊站著,儼然一個旁觀者,居然就這麼被打發回鄉了?
這套路……有點深啊。
“老臣……謝陛下隆恩。”倪嶽也沒想到,馬文升跟張周相鬥,自己成了犧牲品。
不過他也早就習慣了,誰讓當初他被發配去南京當尚書的時候,就看出皇帝不待見自己呢?
朱祐樘道:“接替倪卿家的人選,這兩日廷推上便做出結論。至於新建伯的安置,朕有個想法,讓他繼續為大同巡撫,協助修築貓兒莊城池,待秉寬回京之後再進一步商議。”
果然。
皇帝還是迫不及待提出把張周調回京城的事。
王守仁立下奇功,卻好像並不太受皇帝重視一般,隻是安排他當大同巡撫……照理說以王守仁的功勳,當個宣大總製也一點問題都沒有。
劉健走出來道:“陛下,以新建伯之功勳,由他兼宣大軍務,可保一地太平。”
皇帝沒提,我劉健替陛下您提了。
或者說……就是要賣人情給王守仁。
不圖讓王守仁當什麼新建侯、什麼國公的,就讓他當宣大總製,等於是給王守仁一個信號,你仍舊是文臣,還是我們傳統文官所推崇的,你好好乾……以後將來出將入相說得就是你……沒錯,我們都站在你這邊。
還沒等皇帝回答,一直作為風口浪尖上的人物,卻遲遲沒發聲的王華走出來道:“陛下,犬子才能淺薄,還請陛下將他調回京師,給他繼續曆練的機會。”
朱祐樘笑道:“其實朕也有此意。話說研武堂到今年以來,一直都未能順利開課,主要是能調動的人,先前都被調去了遼東……加上先前定朝鮮內亂,以及平遼北之功,朕對於秉寬、唐寅、新建伯等人,也一直未能加以封賞,是朕的疏忽啊。”
還沒封賞?
唐寅也是初出茅廬,卻得了個什麼渤海巡撫的,負責造船和靖海,現在還南下應天府籌集造船錢糧了。
至於王守仁……更誇張了,現在直接要成為新一代的王威寧,差不多可以用他的名字止草原小兒哭泣了。
能把蒙郭勒津部和察哈爾部連番收拾一圈的人,就他王守仁能做到。
“但還是不急啊。”朱祐樘補充道,“秉寬不在京,很多事也推進不了,朕有意要調他回京。翰林院侍讀學士也需要他來擔當,進講於東宮之事,就暫且放放,不過朝中大事也需他參與謀劃,朕其實也想多讓他參與朝議。可以他的性子,又有些懶惰,從不願每日早起上朝。”
……大臣聽了都很無語。
還是陛下您了解張秉寬那小子。
他從入朝之後,到得勢,好像朝堂他還真是不經常來。
第(2/3)頁
第(3/3)頁
以前我們總覺得,他是覺得自己資曆不夠,不好意思來。
感情是他“懶”,不想來?
不是他怕跟我們麵對,而是懶得跟我們麵對?這……打人不打臉可知否?
“待他回京再說吧。”朱祐樘道,“傳令到應天府,讓秉寬放下手頭之事,即日護送太子北上,沿途若有差事未能完成,由他一力主持。”
既調張周回京,也沒說讓張周徹底把南京的差事放下。
大概的意思是,你有本事管,由你一肩挑。
“陛下,那新建伯……”劉健提醒。
您總厚此薄彼,總在說張秉寬,但我們現在提的是“首功”之臣王伯安,陛下您應該如何安頓他?
“朕不都說了嗎?讓新建伯留在大同為巡撫,執掌地方軍務,他曾在大同督撫過,對於地方情況最為了解。”朱祐樘還略顯不耐煩。
當說完這些,朱祐樘環視在場大臣,再以語重心長的口吻道:“諸位卿家,朕還想問你們一句,你們現在仍舊認為,朕不該用秉寬嗎?”
沒人提出異議。
這就讓朱祐樘很滿意。
“既然沒有,那朕把話撂在這裡,若是再有人以朕用秉寬之事,行參劾之舉,莫怪朕不留情麵。”朱祐樘說著,好似是餘怒未消道,“六科將之前參劾秉寬的奏疏,都原封不動給拿出去,這次朕就不計較了!但若是再有人說三道四,那就是與朕為難了!”
“議功之事,暫且不提,這幾日會有更多的戰報傳來,兵部也及早擬定出請功的方略,至於用度等問題,也等秉寬回京之後一並做商議。”
“今日不必再提西北之事,說下一件吧!”
……
……
朱祐樘倒是很乾脆。
調張周回京,以及安置王守仁在大同,近乎是一口氣給決定的,也沒跟誰商議。
但對於將張周調回來之後,委命如何的差事,卻沒明確說。
朝議結束之後,大臣出宮的路上,倒是沒人願意再談張周……談也沒得談了,很顯然張周的崛起已勢不可擋,天意幫他,皇帝幫他,連韃靼人都幫他……
皇帝都明確說了,誰再參劾張周,不用問情由直接法辦,都已經不是規定不能拿災異之事參劾了,就是有理有據也不行,總歸張周不但是挑出朝堂的權臣,還是你們言官不能碰的人……連參劾都不能參劾的人,去談論他……簡直是自尋煩惱啊。
出宮路上,很多人跟倪嶽道彆。
倪嶽麵色坦然。
明明回京城是準備大乾一場的,好不容易混到吏部尚書,有機會做點成績,也算是六部外臣的極上之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但就是沒乾幾天,就要收拾鋪蓋卷回家了。
“倪部堂不知有何人舉薦接替於您?”有人還閒的沒事乾,去問倪嶽有關接替人選的意見。
倪嶽聽完心裡也很不爽。
我有權力決定這個?或者說,我的意見陛下會聽?
而且你們不會是腦袋被驢踢了吧?
陛下不許馬文升致仕,卻讓張秉寬回京,卻讓我讓位,什麼意思還用我直言嗎?
明顯是……馬文升接替我,而張秉寬接替馬文升,然後各自皆大歡喜,就我慘淡收場。
倪嶽不理會那些與他道彆之人,主動往劉健那邊走過去,趁著劉健去往內閣值房前,拱手道:“劉閣老,這朝堂,可就拜托於您了。”
“嗯。”
劉健隻是點點頭,沒回話。
也無須太多去解釋。
倪嶽再拱手失禮之後,算是完成了臨走之前最後的交托,便也無牽無掛一般,人昂首闊步走於大臣最前,有點與眾人訣彆的意思。
“他這是何意?”謝遷皺眉,問了一句。
劉健道:“他拜托於我,我又拜托於何人?”
倪嶽退了,顯得不甘心,他劉健其實也不想繼續當這個首輔。
太累。
而且明顯已不得皇帝的信任,那還不如把位置讓出來,顯得自己“高風亮節”,反正李東陽和謝遷也是他信任的人物,年歲也比他小了很多,讓二人中無論是誰來當這個首輔,也能保證朝堂的運轉。
謝遷趕緊道:“你可不能這麼說,越是風雨飄搖時,越是要有人能做這定海神針。”
李東陽看了看二人,他明明聽到二人的對話,卻也沒接任何的話茬。
旁邊很多人有的在笑著。
而禮部尚書林瀚身邊,明顯聚攏的人更多了……或者很多人覺得,林瀚是競爭吏部尚書有力人選,以至於大明的清流已經在開始往“濁流”靠攏了。
(本章完)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