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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六部各派尚書、侍郎在宮中等候西北戰報傳來。
朱祐樘人也留在乾清宮內,哪都不去,專心等戰報。
但其實連朱祐樘自己都知道,這麼做不過是要給那些大臣一些“教訓”,讓他們知道身為皇帝者,每天關心國事,著眼於九邊各處的軍情變化,為已發生卻未傳回的結果而擔憂,那種讓人焦躁不安的心情。
而在宮外,一場針對張周的參劾,又在醞釀之中。
這次不再有司禮監太監、閣老、尚書等人出來挑大梁,而完全是科道的言官在主持,為首的是剛升任戶科都給事中尚且不到一年的盧亨。
盧亨從中進士開始,就一直在科道中任職,兵科給事中乾了十幾年,去年戶科都給事中魯昂便因為參劾大臣遭人忌恨,被革職下錦衣衛獄,後調湖廣蒲圻縣知縣,魯昂憤而辭官回鄉。
現在盧亨就要繼承上一任的誌向,繼續跟朝中不公之事做針對,這次他瞄準了“禍國殃民”的張周。
盧亨找到了左都禦史戴珊,希望戴珊能出麵為這件事牽頭。
戴珊剛從南京到京師上任不久,明顯不想趟渾水,他道:“永泰,你這麼做可有些魯莽啊。陛下已有明令,不得再以無端之事牽扯到萊國公,如今萊國公人在應天府,你能說此事跟他有直接關聯嗎?”
戴珊雖是傳統派係舉薦上來的,但他知道自己資曆不夠。
想人家王軾,直接從大理寺卿跳升到了刑部尚書,人家都不管這種事,你盧亨來找我,分明是看準了我容易被“拿捏”?
盧亨道:“陛下是不允許以災異之事牽扯張周,但眼下北方之戰涉及到大明六千將士的安危,以在下所知,兵部內早有傳聞,此事乃張周親自所策劃,若此等輕兵冒進之事不加阻止,無人擔責,或是不懲戒於首惡,此等事隻怕更加難以杜絕。”
“咳咳。”
戴珊咳嗽兩聲。
他聽盧亨直呼張周姓名,就知道在盧亨這些傳統言官眼中,根本瞧不上張周這種“近佞”。
朝中閣老尚書的,可能會因為一些利益關係,與張周虛以委蛇,甚至喜歡各退一步。
但禦史言官平時眼睛裡可揉不得沙子,他們對於不公之事更會義憤填膺,並以此作為立身處世的標準,就好像魯昂被下詔獄、發配蒲圻縣知縣、致仕還鄉之後,就贏得了巨大的名聲,科道言官現在處處以魯昂為榜樣,興起一股直諫的風潮。
戴珊道:“誰說的,你去找誰。兵部馬尚書、戶部的周尚書,都可,至於他人,在事無結果之前,的確難以此事來呈奏參劾。這畢竟不是他人的職責。”
你們科道言官負責參劾大臣,為啥一定要找個“高官”出來給你們當牽頭?
說好聽的是牽頭,說不好聽的,還不是叫我們當擋箭牌?
既然你要找,那你去找即將退休的,比如說馬文升,比如說周經,再不行你去找工部尚書徐貫也可,反正這三位是公認馬上要離開朝堂的,他們臨走之前沒那麼多顧慮,而我一個剛上任左都禦史的,有啥必要為一件沒有結果的事,去跟張秉寬死磕?
盧亨冷冷質問道:“戴總憲難道連基本的擔當都沒有嗎?在下真是錯看於你!告辭!”
我不出頭,你就貶低我?
回頭不會把我也加進參劾名單吧?
即便戴珊覺得這麼直接拒絕一個戶科給事中不妥,但他還是忍住了,在他心中到底還是明白“大局為重”的道理,這時候跟盧亨一爭長短沒什麼意義。
……
……
盧亨沒找到戴珊做首席聯名者,他也不去找彆人。
因為在盧亨這樣固執的言官看來,朝中六部其實早就爛透了,如果找其餘六部七卿有用的話,也不至於張周的權勢越來越大,隻有戴珊屬於初來乍到的,或許還可以“拯救”一下,除此之外就應該是去找新任的吏部尚書倪嶽……但直接找倪嶽,跳躍幅度太大,盧亨也沒那麼多時間,乾脆回去直接拉攏了一群科道的言官。
為了避免聯名的力度不夠。
他還找尋了翰林院中很多看張周不爽的人,合起來聯名者有近三十人,一下子就把力度給撐起來。
這次不是高層要參劾張周了,改成我們中下層的言官,我們都代表著大明的清流。
就算不能把張周給參倒,至少由我們出麵,也能讓張周在清議上臭大街,讓他在普通士子中混不下去……當然這隻是盧亨等人一廂情願的看法,如果他們走下階層的話,就會知道,現在張周在普通士子中的名氣早就不局限於一個佞臣。
理學和心學之爭已經到了白熱化,都忙著探討心學正統性呢,誰有工夫去拿張周身為左道佞臣的事展開說?
盧亨作為首席聯名之人,把上奏寫就之後,當天就呈遞往通政使司,由新任的通政使沈祿看過之後,嚇了一大跳。
之前的通政使元首是致仕,也是這兩天才發生的事情,元守直因為是傳統派係,脾氣耿直,加上他身體一向不好,致仕的請求拖了很久才得到準允,而之前的左通政沈祿順理成章補位為通政使,成為大明銀台。
沈祿作為通政使,並無對除規格、職責之外的奏章封駁的權力。
也可就是說,隻要上奏參劾張周這件事是盧亨可以做的,而他在參劾奏疏中並無出現明顯的語法和格式不正確,那沈祿則不能駁回讓其重寫,而隻能照實上報,除了呈送司禮監之外,還要關白於內閣,由內閣對此知情。
……
……
參劾的奏疏,先到了內閣處。
因為涉及到張周,是敏感問題,奏疏也是被放在上麵,劉健在從中書舍人處接收奏疏的時候就知曉,朝中言官再一次對張周開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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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健看完後,未予置評,而是交給謝遷,意思是你先提出意見。
謝遷慎重接過,卻是幾眼就把內容看完,所談的也都是一些老生常談的話題,謝遷都無須逐字逐句去品讀,便知那群言官的尿性。
“這奏疏,給駁回去,其實也並無不可!”謝遷評價道。
“為何?”劉健問道。
謝遷指了指上麵的內容道:“如今張秉寬在南京,是為南京參讚軍務,北方用兵並非他的職責,要說此次出兵不當,那也應該是兵部的責任。”
劉健道:“你知道,並非如此。”
謝遷笑了笑道:“馬負圖作為兵部尚書,在大明出兵時,他是知情的,但一直到王伯安進兵數日之後,陛下內廷召見,他才提出反駁,這其實就是兵部尚書的失責,若是科道那些人能聰明一些,借參劾馬負圖,指桑罵槐矛頭直指策劃此事的張秉寬,或比現在更多了幾分效用。”
“嗯。”
劉健點點頭,認可了謝遷的說辭。
你們言官要參劾張周,不該這麼直接的,因為一旦王守仁戰敗,皇帝必定不會承認整件事是由張周全盤策劃,反而會倒打一耙,說你們科道言官風聞言事,以捕風捉影的事情去汙蔑朕的秉寬,到時讓你們這群言官吃不了兜著走。
要參劾。
就該把馬文升往死裡踩,之前馬文升為何要跳出來跟張周正麵對抗,還不是馬文升覺得他自己這個兵部尚書被人架空了?
或者說,馬文升知道此戰失敗之後兵部要承擔極大的責任?
雖說馬文升有此作為的動機是複雜的,不能說他完全是跟張周作對的狀態,但要是不把馬文升往絕路上逼,皇帝也不會意識到這件事對朝堂秩序產生多大的影響,便不會對參劾張周的事多關注一眼。
劉健道:“此奏疏已呈遞往司禮監,估計陛下也看到了吧。”
意思是,駁回是不可能了。
沈祿作為通政使,從他那一關沒有駁回,那落到我們這邊也不過是謄本,也就是關白的那份,正本還在司禮監那邊,除非是讓蕭敬把這份奏疏打回去……但於理已不合,等於是內閣跟司禮監暗箱操作了,不可取。
謝遷笑道:“沒有結果的事,完全可以提醒司禮監,稍微延後再提。若是草原有大捷,陛下心中歡喜,也就不會去計較這種事。若是敗了再提出來,或也有一定的效果。”
可以提。
但一定不能是現在提。
皇帝還在那焦急等候戰報呢,結果這邊禦史言官就先參劾起來了?!這不是往皇帝焦躁的情緒中火上澆油嗎?
等王守仁的戰事結果傳回來,皇帝心中大石落地,不管是贏是輸,這份奏疏也有了商談的餘地。
謝遷又道:“我也倒有些想不通,難道科道那些人,不明白其中的關節道理?在這麼個情勢不定的時候,非要急著上如此一道參劾的奏疏,圖的是什麼?”
劉健道:“或許之前我們過多以結果來論了,以至於亂了朝堂本來的規矩。”
話沒有說太清楚,但謝遷卻心知肚明。
大明朝堂的規則是,不能打破規則。
而不要以打破規則之後的結果來論成敗。
之前皇帝也過分“以成敗論英雄”,強調結果正確,而忽略了程序正確。
結果正確,往往是我們這些高層文官虛以委蛇的手段,可以互相各退一步。
但那些中下層的禦史言官可不管那麼多。
他們隻知道規則被打亂了,無論結果是勝還是敗,都壞了大明朝堂的規則,以一人的意誌來決定朝中大事,忽略了廷議的重要性……這豈不是會出現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的概念?
大明廢黜宰相,就是為了保證皇權至上,也保證了大臣參政議政的權力,而以張周為這個無冕宰相,明顯是中下層官員所接受不了的。
管它贏還是輸呢,我們就是要以張周壞規矩這件事,將他釘在恥辱柱上。
“嗬嗬。”謝遷麵帶苦澀笑容道,“是啊,規矩這東西,從李廣,再到張秉寬,好像一直都不好使。可惜要把一切都改過來,恢複舊製,也並非易事。票擬如何定呢?”
問題重新拋給劉健。
劉健看著奏疏道:“再斟酌吧。”
顯然,劉健也明白現在皇帝過分追求結果,對於什麼程序、過程的,早就不在意了,有些話心裡揣著明白,卻沒法跟皇帝講個清楚。
內閣的話語權,似乎也就無關緊要了。
……
……
司禮監一邊。
在蕭敬從陳寬遞過來的奏疏,看到盧亨等人的參劾奏疏之後,在不用劉健等人提醒的情況下,就知道這份奏疏來得不合時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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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奏疏應該在最及時的時候呈遞上去,蕭敬還是選擇了先暫緩處置。
也不用拖延個幾天,或許一兩個時辰,或者盞茶的工夫,捷報、敗報就傳來了呢?
但蕭敬怎麼也想不到,就算這份奏疏自始至終都沒過李榮的手,但以李榮的謹慎,卻是從通政使司那邊獲悉了消息,而他跟蕭敬等人最大的不同,是有重大的事情必定是第一時間跟皇帝奏報……而這也是皇帝將他重新調回司禮監的原因。
乾清宮內。
李榮借著給皇帝呈遞其餘等禦筆朱批的奏疏時,跟皇帝提到這件事。
朱祐樘一拍桌子道:“為何不見上奏?”
李榮道:“或是蕭公公覺得,此奏疏應當有結果後,再行請示。不想給陛下添堵。”
也如李榮所說的,朱祐樘知道禦史言官又在聯名參劾張周,這次不是拿災異,而是拿現成的事情來參劾,他心中的確也堵得慌。
這麼一想,好似蕭敬的所作所為就可以解釋得通,居然還是打著為朕好的幌子?
“你怎麼看?”朱祐樘問道。
李榮謹慎回道:“老奴知悉,陛下跟兵部的馬部堂,已有口頭上的約定。”
“嗯。”
朱祐樘點頭。
跟馬文升都談好了,王守仁草原取勝,且能全身而退的話,不必成果太誇張,張周都可以調回京為兵部尚書。
若是王守仁敗了,那張周這兩年可能都要留在南京,一時不能回京城。
朱祐樘也不覺得王守仁會深陷草原而不回,再加上馬文升一大把年紀,臨退休之前就兵部尚書的繼任人選給張周鋪了一條路,就算這條路也不是說可以一片坦途的,但要是當皇帝的拂了馬文升的麵子,也不符合朱祐樘寬厚仁義的性格。
如果王守仁真敗了,趁著大明備戰這兩年,讓張周繼續在外曆練,對朱祐樘來說也不是不可接受。
李榮見朱祐樘給出肯定的答案,他繼續道:“那這份上奏,便可以作為一份質問言官的憑證。”
“細說!”朱祐樘難得聽到李榮這樣“公允”之人,或者是偏向於自己之人中肯的意見,自然很感興趣。
李榮道:“陛下完全可以將此奏疏留中不發,來的是捷報,以此來敲打言官,並以此來作為彰顯萊國公功勳的體現,是一份請功之表。敗了,便以此來定萊國公留守南京之事……”
“也對。”朱祐樘道,“若是王守仁贏了,朕以此來給秉寬請功。輸了,那就讓秉寬以鎮守南京守備勳臣,兼南京兵部尚書參讚軍務,留在南京好了。”
李榮也是才剛回來沒幾天。
他也是第一次真正見識到皇帝對張周那近乎決絕的“信任”。
贏了把張周調回來當兵部尚書,輸了讓張周當南京兵部尚書兼守備勳臣,讓張周把南京的軍務一肩挑,什麼成國公、魏國公的一律靠邊站。
橫豎張周一點都不虧,反正大明都是朱祐樘的,他想怎麼定怎麼定。
“你認為不可?”朱祐樘見李榮麵色有遲疑,不由問道。
李榮道:“以勳臣兼兵部尚書事者,已有興濟侯、靖遠侯先例,必是可以的。”
皇帝也沒壞規矩。
當年王驥也是以靖遠伯、楊善以興濟伯的身份,在奪門之變後兼任兵部尚書、禮部尚書,有爵位之人兼任尚書並非弘治帝首創,非常時期的選擇,大臣就算反駁好像也沒什麼直接意義。
“好,那此事便如此定了。”朱祐樘在沒有見過奏疏的情況下,便直接做了決定。
李榮請示道:“是否知會蕭公公一聲,讓他將奏疏送來?”
就算李榮資曆是比蕭敬高,但他始終隻是首席秉筆,而蕭敬是名義上他的上司,他有必要替蕭敬說話。
朱祐樘道:“不必與他說了,他這兩年也不知是怎麼想的,做事往往多都委蛇於朝臣,朕知他或是出自不想讓大明毀於奸佞的善意,但秉寬可不是一般的近臣,朕信他,不單因為他的能力,也因為朕相信他能為朕帶來的東西,是他人所給不了的。”
當皇帝的就算明知道蕭敬有點“吃裡扒外”,但以他的仁厚,也沒有苛責。
這就是朱祐樘講理的地方。
就算朱祐樘再信任張周,也沒說完全舍棄了文臣和那些跟張周作對的人,而是讓他們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而且。”朱祐樘補充了一句,“秉寬對朕來說,不但是臣子,也是朕的朋友,真心實意,以朕這般孤家寡人,有秉寬能幫朕處置朝務和私事,朕心甚慰。”
“是。”
李榮恭敬行禮的同時,心中也似乎明白了很多事。
包括蕭敬做事的不規矩,還有自己被重新啟用,以及文臣對張周的抵觸……都是有根由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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