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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將士們完成了半夜的換班之後,更替下來的士兵很快便手握火繩槍而睡。
王守仁幾天下來都近乎沒有合眼休息,此時他仍舊在巡查營地,在他身側則是孫上器、劉貴以及幾名錦衣衛,這些人近乎算是他王守仁在軍中絕對的嫡係。
此時在山坡中央,牧民正在被勒令挖泥土堆成沙包,也在布置絆馬索,還有京營神機營的人在山坡之下埋設火藥。
一門門的火炮並沒有擺在前沿陣地,而是在沙土堆成的臨時防禦工事之後。
“現在能用的,也就不到八十枚炮彈,能用的炮也不多了。”
炮兵營的人在跟王守仁提報過情況後,王守仁點頭。
他對於這場戰事開始之前的形勢已了然於胸。
張周給他的火炮畢竟輕便,長途跋涉帶過來,中途運送不當,加上炮手並不懂得如何保養這種輕炮,在發射之後炮身容易因為黃火藥的高熱而變形,火器的威力已經開始大打折扣。
“一次擺設五門炮,都裝填好,五門齊發,不在於能殺傷多少敵寇,重點要能把賊寇威嚇,配合騎兵將其打退!”
王守仁現在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明明手上有大殺器,奈何遠征不能帶太多的輜重,以至於在威寧海之戰後,手上能用的火器不夠用。
王守仁抬頭看了看遠處隱約可見的蒙郭勒津部的營地,問道:“前線探營的還沒回?”
一名關敬手下的校尉道:“關將軍親自去了,約莫著該回來,但或還要再等等。”
王守仁麵色陰沉。
現在很可能是一場困獸猶鬥的戰事,任何出去探查敵情的己方將領和士兵,都有可能會投敵或者私逃,尤其是在草原部族尚未完成合圍之前,此時想要撤走還是有機會的,無非就是往南北走一段路,直接繞過這座山,東行便可。
“將軍,從這裡到晾馬台不過一百二十裡,平時晾馬台會有大同鎮巡防的兵馬巡至,要不試著派出兵馬求援。”
邊軍的將領也在提醒王守仁。
你布置了這麼多,防守看起來做得也很好,但就是你不派兵去求援這條,我們看不懂。
就算你覺得大明的援軍會來,但大明援軍總需要知道你的方向吧?就這麼乾等著?
王守仁道:“少一名士兵,我們便少一分勝算,周圍狄夷彙集,難道大明的將士還會不知道我們在何處?”
理由也充分,讓邊軍將領無話可說。
“天明之前,派出五百騎兵襲敵營,準備好火銃手,由馬指揮親自帶兵。馬指揮人呢?”王守仁這才想到,本該在前線陣地駐守的馬儀,現在不見蹤影。
有將領道:“馬副總兵昨夜疲累了一天,正在歇息,是否要將他叫醒?”
王守仁這才意識到,就算是馬儀這樣久經戰陣的將領,也不是鐵打的,如果按照治軍的原則,應該是馬上去把馬儀揪出來,讓其繼續巡防。
但王守仁同樣也清楚不能把人逼得太緊,既然來日一清早就要派馬儀去襲擊敵營,如今已過了子夜,也是該讓馬儀先睡一覺。
……
……
王守仁穿過士兵露宿的場所時,士兵們睡得都很死。
甚至有人踩了他們的身體,他們也都沒什麼反應,要不是有隱約的鼾聲傳來,會以為這些士兵都是死人。
這也讓王守仁感受到了戰爭的殘酷,也感受到接連多日行軍對於這些邊軍將士的煎熬,這些士兵雖然看起來大多都是宣府邊軍的精銳,但其實過去數年根本沒有經曆過任何像樣的戰事,更彆說是這種經曆長途跋涉後的奔襲戰,也更彆說是眼前這種遭遇困窘之下的絕地反彈。
“難道是我太過於注重紙上談兵了嗎?”
王守仁到了自己的臨時指揮所,也就是用木柵欄圍成勉強有一塊雨布遮住的小空地,回頭歎一聲。
孫上器道:“王主事不必妄自菲薄,您是卑職所見過……僅次於張先生,最英勇無畏的主帥。”
王守仁聽了這話,臉上並不生著惱,反而是想笑。
篝火映照中,他的臉色難得稍微輕鬆了一下,也是他多日裡第一次感受到一股與人交談時的平和。
最英勇無畏,還要僅次於張周……聽起來像罵人,但又明白孫上器作為錦衣衛千戶,其實就是張周身邊的扈從,此人本就是個百戶,是靠張周給提拔上來當正千戶的,自然是站在張周那邊的……不說自己的老板最英勇,難道說他這個臨時的同一戰壕的戰友?
“此戰也不知結果如何,也不知是否還能共事。”
王守仁如今還算是微末出身,不過是個新科進士,所有的威望近乎都來自於張周的強行賜予,所以他在跟他並肩作戰的孫上器麵前,也沒什麼架子。
孫上器咧嘴一笑,露出牙齒道:“不敢奢求還有機會,但若還有機會為王先生效勞的話,一定效死命。”
“先生之名,當不起。”王守仁感受到孫上器稱呼的變化,似乎也感受到孫上器發自心底對他的尊重。
這是患難與共所產生惺惺相惜之感。
自己不是孫上器的老板,甚至孫上器還是來幫他的,但他卻跟孫上器之間有了患難與共的同袍情義。
孫上器道:“王先生客氣了,您這幾日的指揮若定,讓卑職大開眼界,或將來定可成為大明之名將,光這一戰,您的威名便不亞於威寧侯。卑職以後恐怕是沒有機會在您身邊效命。”
“孫千戶,你抬舉我了,都是為朝廷效命,這一切都是……張製台的安排。”
王守仁多少還是有些失落的。
整場戰事,他也算是儘全力了,但一切都是按照張周的計劃在走。
現在南下遇挫,還要等張周的援軍才能死裡逃生,他甚至都不覺得自己有資格去跟張周搶首功。
再說……就算是他自己搶,誰又會認同呢?皇帝會覺得,這一切都是他一個名不見經傳,甚至還要臨時委命為工部主事的初出茅廬的小子為首功?
隨即王守仁便見到劉貴正在那拄著自己的佩刀打瞌睡,點頭讚許道:“你也很好。”
劉貴一怔。
這是在說我?
我就是個跟著軍隊出來打醬油的,雖然我是錦衣衛,但以前連刀都沒拔過,戰場上總是躲在後麵,哪裡有危險……我一定不會出現在哪裡,甚至在威寧海一戰我都是在後麵看守戰俘的,這位少帥居然覺得我也很好?
孫上器笑道:“劉百戶,這是王先生對你的欣賞,你年紀輕輕,就能得到張先生和王先生兩位大才之人的欣賞,你將來前途無量。”
“多謝賞識,我……卑職……儘力而為。”
劉貴雖然顯得很精明,但關鍵時候總是有點腦子不夠用,就好像當初能被張周坑十文錢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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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眼光和能力都還不錯,重點是他好像一隻山鼠,總能刨坑打洞找到自己的所需要的東西,或者說他的時運很好。
“報……關參將回來了!”
“升帳!”
……
……
臨時的指揮所內。
但凡是有名有姓的將領,都被拎過來,連馬儀也被人從睡夢中叫醒,過來參加軍事會議。
關敬打探敵情回來了,給王守仁帶回來的情況,也不能算是多糟糕,但也不是什麼好消息。
“……火篩本部應該還沒回來,但他在後方的幾路人馬,本來可能是用以防備其餘部族的,現在都彙集過來,加上他們從南邊過來的前旗人馬,合起來在萬數以上。並且已經開始安營紮寨,但或許是忌憚於我大明的火炮,他們的營帳紮得比較鬆散……”
萬數,對於大明這路人馬來說,不算是什麼勁敵。
這種野外作戰,大明一方還有火器作為優勢,對方也不是火篩部族中最精銳的主力,大明軍心士氣還比較旺盛,有敵人的人質在手。
隻是以一敵四的話,彆說是突圍,就算是把他們戰勝,也不是不可能。
關敬道:“但就是現在不能南下,再拖下去,隻會讓火篩各路人馬多往這邊集結。”
王守仁點頭道:“對方營帳鬆散,說明埋灶和營帳數目是在儘可能虛張聲勢,或許連六七千兵馬都不到。”
“啊?”
關敬一怔,這是在質疑我跑了半晚上探查的結果?
王守仁給關敬一個眼神,讓關敬不要隨便亂說話,他這會說對方是在虛張聲勢,明顯也是在提振己方將士的信心。
“明日一早,馬指揮便親率五百騎兵前去襲營,以威武天火藥點燃後丟棄,能炸多少是多少!”
王守仁調整戰術了。
派“敢死隊”去炸敵營。
要的就是個玩命,衝進你們營地裡,把黃火藥點燃,跑就跑了,跑不了就跟你們同歸於儘。
當然也不能明確就跟士兵們說,你們去了可能回不來,但大概的戰術還是要講清楚的。
馬儀急忙問道:“帶多少火炮去?”
“一門炮都不帶!”王守仁道,“將士們不願意親自帶威武天火藥的,可以在另外一匹馬上綁著,等快到敵營時,將火藥點燃,再以尖刀刺馬身,令馬匹衝殺進敵營!”
在場將士一聽,都心呼一聲“我靠”!
還能這麼玩?
本來還在想怎麼把火藥投射進敵營呢,現在倒好,用犧牲一匹馬的方式,把火藥點燃,讓馬匹當移動炸彈?
“咳咳!”
曹順咳嗽著問道,“既用馬就行,為何還要用人上?”
孫上器道:“敵營距此近則六七裡,遠則十裡,如何能將馬匹塞到敵營?如無兵馬協應,馬匹在中途或就會被射殺。”
曹順這才知道,原來這個戰術有最大的問題,那就是馬匹能不能衝進敵營裡,如果騎手都不在上麵,光靠劍刺馬屁股讓馬亂跑,韃靼人看到這種馬匹衝過來,還不遠距離就給你射成刺蝟?移動炸藥的方法就行不通。
馬儀聽了之後倒是精神振奮道:“如此可行!看兒郎們的!”
本來馬儀聽了是要衝殺敵營,還要紡織炸藥包,當時就要打退堂鼓,但現在知道隻是去協應馬匹衝殺敵陣,登時精神抖擻。
這戰術來得實在,至少人身安全能得到一定的保障,那是否當敢死隊,也就無所謂。
反正無論衝下去的五百騎能否回來,以他馬儀的性格,一定能找機會溜回來。
這也是大明邊軍將領的“優勢”,打仗之前人人都把王威寧的口號喊得震天響,等開打之後就人人都是陳涼酒了。
“天明之前還有一個多時辰,讓將士們先做休整。”
“明日一早,與狄夷血戰!”
“得令!”
……
……
天蒙蒙亮。
王守仁仍舊沒睡,他居高臨下,用望遠鏡探查敵營,許久沒作聲。
孫上器問道:“馬指揮使已經點齊了人馬,連天火藥也都綁好了,是否這就啟程?”
“不對,風向變了。”
王守仁放下望遠鏡道。
曹順在旁聽了,皺眉道:“要去炸營,關風向什麼事?今天哪有風?”
王守仁道:“退守,待敵寇來犯!”
“得令!”
孫上器等人馬上去安排。
“這是為何?”
曹順整個人都看不懂了。
你王伯安昨晚上說要派馬匹馱炸藥包去炸敵營,還把咱家激動老半天,覺得找到破敵之法了,結果今天一早你就改主意了?
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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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戰陣隨即收縮,韃靼各路人馬也馬上突進,似乎他們已經忍不住要往土山這邊殺過來。
馬儀本在等出兵的調令,此時他回到陣地這邊,問正騎馬一身鎧甲舉著王威寧長劍在鼓舞士氣的王守仁道:“王少將軍,這是作何?”
王守仁道:“風向變了。”
“何為風向?”
這次連馬儀都沒完全站在王守仁這邊。
說進攻的是你,現在見到敵人有進犯的跡象,你就準備龜縮防守?
這地方要防守,怕也防不住吧?
說是背後無路,但韃靼人也沒有三麵合圍,隻是一麵突擊,大明軍隊還是有南北兩個方向可以逃走,完全沒有形成背水一戰或是破釜沉舟的格局,這麼死守……你是不是對大明將士的拚死決心有什麼誤會?
王守仁高聲對在場的將士道:“胡虜匆忙來犯,必定是我大明援軍已近在眼前,他們想拚死一搏,這對我等乃是建功立業的最好機會。”
“天時地利人和,皆都站在我大明一方,此戰必勝!”
曹順等人聽了這話,驚訝得目瞪口呆。
你王守仁自我心理安慰就算了,現在這麼做……是在欺負大明士兵愚蠢嗎?
怎麼看都是韃靼人怕夜長夢多,直接帶兵殺過來,你強行解釋為這是大明援軍要到,他們不得不倉促應戰,要真是這樣的話,那他們為何不夜襲,非要等天明之後大張旗鼓來犯?
“備戰!”
王守仁可沒那麼多廢話。
讓你們怎麼打就怎麼打,跟我囉嗦什麼?
可他的軍令卻有點執行不下去的意思。
如果說威寧海是大家夥一起衝上去搶功勞,或者說是不得不戰,但現在給將士們的選擇仍舊有戰和突圍兩種,明顯草原部族也知道要全吃這路人馬有點難,都給留下了逃走的路,還非他要這麼死戰的話……
王守仁喝令道:“前軍戰術不變,待敵先鋒人馬距離我陣地三裡時,以快馬突進,馬匹綁火藥引燃……”
馬儀聽到這裡,才稍微放下了一點成見。
馬儀先看了看曹順,經曆了多日的連續作戰之後,這些當兵的已不再完全站在王守仁一邊,也正是他們開始有主見,想把自己的某些功勞帶回去,這是涉及到生死攸關的問題。
看曹順,就是說……馬儀也有想退兵的打算。
把韃子的人畜都留下,韃子顧著接收自己部族的男女老幼,還有心思來追擊我們嗎?
或許之前斬殺的首級還能帶回大明邊關呢。
“戰!”
這次孫上器等京營人馬,則是堅定站在王守仁一邊。
連劉貴都騎在馬上,舉起了他的繡春刀。
也算是昨夜王守仁對孫上器和劉貴所說的話起了作用,這時候正是需要他們這些督戰隊,還有炮兵營的人來壯王守仁的士氣。
如果你們敢不戰的話,就先問問督戰隊是否同意,鬨出嘩變,還不一定誰吃虧!
尤其我們督戰隊是宣大總製張周派來的,你們敢不遵號令,那你們回了邊關,也讓你們絲毫的戰功得不到,還要背負違抗軍令的懲罰!
“戰!”
關敬等人舉起戰刀。
最後馬儀等人也不得不附和。
……
……
戰事終於又一次打響。
這次是蒙郭勒津部的主動出擊,由馬儀率五百騎兵阻擊……地方上來衝鋒的人馬,就有四五千的樣子,似乎是要一輪把山頭給打下來。
五百騎兵,在對方眼裡,不過是自己一邊的零頭。
就算大明兵馬是從山坡之上往下衝,也沒有絲毫的優勢。
王守仁看著雙方的騎兵陣正在逐漸接近,手也一直按在劍柄上,渾身帶著一股氣勢,讓一旁的曹順都覺得,這位少將軍是要來真的。
曹順過去問道:“王大人,是說……張製台真的引軍前來?”
“是。”王守仁回答很乾脆。
“為何?”曹順追問。
王守仁指著麵前的戰場道:“否則,胡虜完全可以等一兩日,待我三軍人困馬乏再戰,而不必如此傾巢而出。他們部族男女老幼尚且在我等之手,隨時可被屠戮。如此隻有一個解釋,是他們比我們更迫切要一戰,今日不戰,或再無機會。此乃孤注一擲!”
“大明的援軍,或許距離此處連五十裡都不到,不到中午,他們無法從戰場上取勝,則必退無疑!”
正說著。
馬儀前陣五百騎兵,將他們所帶的五百匹馬同時放出,而與此同時他們進攻的衝勢減緩。
五百匹馬如脫韁野馬一般,快速突襲往敵陣而去。
本來是五千對五百,而現在成了五千草原部族騎兵,對戰五百匹馬。
顯然蒙郭勒津部的騎兵,這輩子都沒見過這種戰術,他們也沒覺察到危險,或者說……他們衝鋒的勢頭已無法中途叫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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