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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德勝門外。
當天一早就布置了祭天的祭壇,三千名京營將士在保國公朱暉的調度之下,已完成列陣,同時此番要跟張周一起去宣府的十門子母炮也整齊在列。
張懋等勳臣更是早早就到來觀禮,文官方麵隻有李東陽和少數幾名中下層的六部官員到場,皇帝說是要親臨來為張周餞行,但一直到臨近中午時,仍舊不見皇帝的身影。
就在他人以為皇帝又在跟張周密謀什麼大事時,卻是張周一身正三品文官官服出現在現場。
眾人跟張周見禮,就算很多人瞧不上張周,但始終張周現在已經是掛名的兵部右侍郎,這躥升速度讓在場的人豔羨而不得。
皇帝沒來。
出征前的祭天儀式也沒有開始,張周先跟李東陽到一邊,看似李東陽是要代表文官跟張周囑咐幾句,但李東陽更多是想知道他兒子治病的進展。
“……很難。”張周的評價簡單而直接。
李東陽道:“那你也不該隨意開藥。”
張周道:“李閣老不會也以為我亂來吧?我說的那些藥,是真的有成效,但一般人不敢用而已。我知道李閣老心中所想,能讓令郎過幾年太平日子,再給你抱個孫子,再無大奢求是吧?”
這話太直接,也有點傷人,李東陽沒搭理他。
張周笑嗬嗬的模樣,不再像是個治病的大夫,更好像是個跟人論道的哲人:“我是大夫,或者說陛下讓我充當大夫的角色,那我的任務就是把病患的病給治好,治病之外的事就不在我考量範圍之內。”
言外之意,你愛治不治,反正你兒子的花柳病又不是我給他帶來的。
都知道是個早死晚死的問題,你兒子因為得病死了,還能賴在我頭上不成?
李東陽道:“我甚至認為,你是知曉病難醫治,才會開出那等藥方。”
“哦?原來在李閣老心目中,在下竟是這般不堪啊。”
張周眼神中透出失望。
李東陽的意思他明白,當他發現李兆先的病根本無法醫治時,才會下猛藥,這樣既在皇帝麵前保全了他神醫的名聲,又能讓李家知難而退,張周自己沒什麼損失……
“嗬嗬。”張周笑了笑,目光落到遠處正在跟朱暉言笑晏晏的張懋身上,“我以為李閣老會跟他人不同,原來在諱疾忌醫這種事上,其實李閣老跟英國公也沒什麼本質區彆啊。”
李東陽怎麼都沒想到,自己又被張周諷刺了一頓。
他心說,這也是我不稀罕搭理你的原因。
說話總夾槍帶棒的,說你欠揍都是客氣的,更可以說是你不懂規矩,好像沒打算正經跟我們這些人相處。
可李東陽到底是念子心切,稍微琢磨張周的話,還是摸出一些門道來。
張周真是那種“醫之好治不病以為功”的庸醫嗎?
如果張周真的那麼沒擔當,何須在南京時,就惦記著給小公主治病?難道張周不知道當初給公主治病出了偏差會有怎樣的後果?
如果大明在治疑難雜症這件事上,還有比張周更牛逼的人物,他李東陽昨日也不至於會在戴義麵前同意讓兒子去治病。
李東陽正不知該如何繼續談下去,遠處鑾駕到來,話題也就沒法進行。
因為之後張周也不可能再有閒暇跟李東陽商談,現在等於說把難題拋給了李東陽本人……
到底是相信張周的,要給兒子試試那些猛藥,或許能把兒子的命給拉回來;再或者是讓兒子的病一天天惡化下去,繼續用那些沒有成效的治療方法……
……
……
朱祐樘到來,接下來就是張周當著君臣和將士的麵,上祭壇去祭天了。
以往這都隻是個走形勢的事,不是一般的蠢人也不會相信這種祭天真的有用。
但現在是張周親自上場,效果就不同了,連下麵的將士都滿懷期待,因為誰都知道張周在上達天意這件事上,到底是有多牛逼。
“卦為坤,上上,得凱旋大捷!”
張周似模似樣將卜卦的事完成,聽到張周當眾宣布的內容,朱祐樘聽了都在笑。
因為張周之前跟他說了,自己並不擅長這個,一個人在卜卦之前就告訴他,這卦就是糊弄人的,而張周卻還得他的命令在這裡說得煞有介事,朱祐樘當然覺得很有意思。
不管有用沒用,但將士們信。
當看到台下的將士們正在歡呼時,朱祐樘自己則好像突然心境躍升,因為他看出了所謂的天意,不過是方士用以安定人心或達到某種目的,而虛以委蛇的辭令。
這還是張周教他的。
換了以往,他朱祐樘可是最迷信的人。
“張卿家。”
朱祐樘走上前,親自授予張周官牒、節杖等物,也不過是走個形勢,也代表皇帝對張周此番出征最高的信任。
張周將東西都接過,轉交給一邊的孫上器。
朱祐樘好似麵對一個即將出征的老友,拍拍張周的肩膀道:“凡事小心,不可勉強,但也不要墜了大明將士的威風,此戰結束,待你回京時,朕再為你接風洗塵!”
“謹記陛下教誨。”
“噢!噢!”
台下的將士還在那歡呼。
朱祐樘就這麼目視張周走下祭壇,由錦衣衛給張周牽過馬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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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以朱祐樘的意思,還想當眾放幾炮振奮一下軍心和民心,但德勝門外畢竟是大明水路運輸的終點站,這裡的民居相對較多,再加上張周臨時沒有去準備空包彈,也就沒必要搞此動靜。
在張周上馬之後,一行三千人,後麵還跟著一千多名趕著馬車等隨軍的工匠,一起踏上往宣府去的路。
……
……
“秉寬啊,看你這架勢,真像是要搬家呀。”
張懋負責代天子送張周出征,走到城郊,也即將到十裡亭,張懋騎在馬上,笑盈盈對張周道。
此時張周身後跟著幾個同樣騎馬的人。
都是緩步而行。
除了張懋的孫子張侖之外,還有被張周臨時調過來的未來大舅子林庭,此時林庭已不再是觀政進士,而是臨時被委派以工部主事。
新科進士六部觀政之後授以六部主事之職,就算林庭授官早了一些,但張周也沒破壞規矩非要把身邊人越級提升。
或者說,張周覺得自己一個人在升官上坐火箭就足夠了。
張周笑道:“張老言笑了,我此行宣府,能帶的炮和火器不多,到了之後還要自行籌措鑄炮等事,這不我還要去一趟西山,把西山的家底給帶上,到宣府之後既要演兵演炮,還要開礦……不多帶點人怎麼行?”
張懋哈哈一笑。
心裡在想,你小子話還挺多的,問你一句你回我十句!
“但秉寬,我看你用人方麵,好像很單薄,怎麼沒跟陛下多請調一些朝官隨行?或者你也該請一些幕賓,要是你手頭有拮據的地方,老夫可以幫你。”
張懋很熱心。
他的意思,人家出征就算不能拖家帶口,但也至少帶三五個幕僚,遇到什麼大事先由身邊人開會商討完畢,你作為主帥隻需要擇選幕僚意見中的精華便可,不用事事由你親力親為。
而你倒好,能帶的不過是我孫子和你未來大舅子,怎麼看你這排場都很寒酸。
張周道:“我最近是沒什麼銀子,都給陛下,為朝臣折色俸鈔了。”
“呃……”
張懋聞言這才想起來。
張周是缺錢嗎?
如果缺錢,還把銀子拿出來收買大臣,讓皇帝同意他開礦?
“用人嘛,不在多,而在精,而且我定戰略時,所用的方法和方式跟他人就是有本質區彆,他人的意見我也很難聽進去啊。”張周拿出一副自己本身還是“禮賢下士”,奈何自己本事太大,他人的意見都是狗屎的架勢。
其實也在跟張懋說。
張老頭你怎麼這麼多廢話?我能上達天意,還用聽那群人的意見?還有你的意見,其實也跟狗屎一樣。
張周指了指正勒著馬韁刻意跟張周和張懋保持一定距離的林庭,道:“也不是我非要用親,而在於我沒人可用,了解我的人尚且跟我之間有隔閡,更何況是那些形同陌路的臣僚?”
林庭本來就是因為聽到張周跟張懋的對話,覺得自己不方便聽,才有意拉開距離的。
聽了這話,他更覺得自己有點無地自容。
自己有意要回避的舉動,難道被未來妹夫覺得,是他沒有足夠的信任?
這……哪跟哪?
我跟誰講道理去?
張懋笑道:“老夫活了大半輩子,見過那麼多的文臣武將,自問對世間人的品性了解頗深,卻未曾見過你這般生性不羈,卻能處處為陛下和大明著想的能臣,老夫算是開眼了。”
張周眯著眼,笑望著張懋。
好似在說,這就讓你開眼?
以後讓你開眼的地方更多,咱走著瞧。
……
……
張周出征了,他的計劃是先去西山,把往宣府運煤的事先給商定好了,再調一批工匠,如此穿過居庸關,一路往宣府去。
沿途也要防備韃靼人突然繞道殺過來,畢竟他麾下的兵馬行進速度並不快,又是火炮又是工匠的,如張懋所說,怎麼看都像是搬家,不像是去打仗的。
若是要用心用兵,在行軍上一定要保持速度,而張周這麼個行軍法,一天能走八十裡都能累死人。
在張周出發之後,朝堂有關張周的非議突然就多了起來。
朱祐樘也是沒料到,張周人在京城時,就算有人拿張周既為道士又為讀書人的事說事,但也沒形成氣候,但張周一走,參劾張周的奏疏如同雪片一樣,一兩天時間,就堆滿了朱祐樘麵前的案桌。
“……陛下,能找到的,基本都在這裡,可能陸續還會有。”
戴義與司禮監剩下三人都立在一邊,神色謹慎望著君王。
朱祐樘隨便拿起一份,看過之後也不客氣直接丟在地上,語帶奚落道:“朕倒是沒料到,就算秉寬去宣府治軍,犯了他們的忌諱,可秉寬走之前沒人提,走了之後卻這般執著,到底是在說朕用錯了秉寬,還是說朕信錯了他們?”
這問題,顯然不是司禮監這幾位能回答的。
文官玩落井下石這一套可是很溜的,當然現在張周還沒掉到井裡,但他們隱約可能覺得,張周已經在井邊晃悠了。
“看看這個,說是以方士治軍,從來都是禍國殃民之始,還拿靖康之變時宋欽宗寵信郭京以至華夏傾覆大半的典故做比,朕有那麼昏庸無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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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祐樘終於提起了一絲怒氣。
但在戴義等人聽來,皇帝這麼說更好像是在嘲諷那些不識相的大臣。
韋彬湊上前道:“陛下,張先生為大明立功甚多,怎可能是奸邪呢?”
“哼。”朱祐樘輕哼,“所謂的奸邪,還不是人定的?自古以來,很多忠臣可被說成是奸臣,而奸臣卻又被推崇,君臣之間在用人治事方麵,本就在側重上有所不同,他們更希望朕用群策群力,而不是用一人之力,他們是不會管結果如何,隻會揪著過程喋喋不休。”
四個太監不由麵麵相覷。
心說皇帝在認識張周之前,可不是這麼評價他那些大臣的,現在時間也還不到一年,皇帝好像就已經認清楚了那群文官的本質,已經要劃清關係。
“以後再有涉及到秉寬的奏疏,無論是褒也好,貶也罷,一概留中,朕也不想親閱。秉寬教會朕一樣事情,無論過程有多離奇曲折,看結果比看什麼都重要,朕隻等他在宣府有所成績之後,再把這些奏疏一並甩到朝堂上,讓上奏的人各自把上奏的奏疏撿回去,檢討之後再來跟朕提!”
朱祐樘說完,起身似是要走。
戴義等人一聽,心中都是直呼我靠,果然陛下現在隻要張秉寬一人就夠,大臣都已經是可有可無的雞肋。
雖然我們是站在陛下這邊的,但問題是……張秉寬的崛起既威脅到文臣的地位,也讓我們很焦灼,這他娘的跟誰說理去?
陛下真要用一人來治理朝事的話,那還要滿朝大臣乾嘛?
……
……
偏頭關。
秦紘本來到偏關是準備大乾一場的,結果人才還沒抵達偏頭關,就聽說王瓊和朱鳳“擅自出兵”,把火篩所部對偏關形成威脅的事解決了。
等他剛到偏頭關,也正準備用心做點事情時,一道旨意下達,他不再是宣大總製,而改為三邊總製,治所直接遷到延綏。
這意思是……
偏頭關以後就歸張周管轄,而他則是去三邊負責防備達延汗從河套南下對大明邊關的襲擾。
不管怎麼說,秦紘調三邊總製,從西北防備側重點上,這屬於“高升”,秦紘在得到調令之後要即刻動身,他甚至都不打算在偏頭關內多停留一夜。
王瓊、朱鳳、劉瑾、王守仁和唐寅等人,一並去給他送行。
“秦老,您何必這麼著急走呢?等交接之後,再動身也不遲。”朱鳳還顯得很體諒秦紘的辛苦,說了在場人聽來有些不合時宜的話。
除了朱鳳之外,他人都覺得秦紘急忙去延綏,是負責任的表現。
秦紘笑道:“知節,這裡有跟德華一起鎮守,老夫還是很放心的,延綏等地如今是烽火狼煙處處,朝廷既委派老夫前去,老夫豈能做耽擱?”
這種話,就顯得很正式。
眾人都覺得很遺憾。
倒不是說他們瞧不上張周,而是他們都想跟秦紘好好學習學習,尤其是王守仁這樣初入官場,還一直想在西北建功立業之人……如果說他們是想跟張周學習的話……學什麼?
學怎麼打炮?還是跟張周學怎麼上通天意?
反而是秦紘這樣在西北經驗豐富的老帥,更能得到那些傳統儒官的推崇,在他們看來,秦紘渾身上下都是寶,光是那經驗,就足夠學習半生的。
“爾等都回去吧。”秦紘笑說著,突然目光又落到王瓊身上,招呼一聲,“德華,你隨老夫走一段。”
王瓊知道,秦紘這是知道沒法跟治所在宣府的張周做任何的交接……或者說也沒什麼可交接,但臨走之前,對他王瓊還有所囑咐。
王瓊這才招呼眾人回去各司其職,而後與秦紘往關塞正門方向而去。
……
……
“德華,在老夫來之前,從沒想過,西北除了王世昌之外,還有你這般的能人,你在治邊上的能耐,甚至不亞於王世昌。”
王瓊受寵若驚。
秦紘這是上來就給他扣了一頂大高帽。
聽得他心中都快飄飄然。
秦紘道:“老夫又知,是張秉寬在陛下麵前舉薦了你,足見他識人用人之準。”
“這……”
王瓊更沒想到的是秦紘這後半句。
他本以為,秦紘這樣的傳統文臣,應該是瞧不上張周的,而且秦紘也可能會對皇帝派張周治理宣大軍務這件事,有意見。
未曾想,恰好相反,秦紘對張周既欣賞又推崇。
秦紘歎道:“但治軍之事,多應亦步亦趨,而不應擅自而為,即便如此能立下功勳,朝堂之上他人也未必會認同。”
這就是在教訓他王瓊先前擅作主張了。
你勝了,大臣們也沒認同你的功勳。
若是先前戰果不利,那你可就要遭殃。
秦紘顯然是看透了官場的本質,這是在由衷勸說王瓊,你能力再大,還是悠著點,一切為將來能在大明朝堂混下去為重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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