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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周還沒考中進士,卻要第一次前往朝堂。
他也沒覺得有多榮幸。
因為當天他去奉天殿,並不是去旁聽、商議國事的,他隻是作為“犯罪嫌疑人”,前往奉天殿進行廷辯,為自己洗脫嫌疑。
蕭敬負責引張周入宮,路上就在跟張周提及昨夜皇帝特地召見劉健、謝遷和徐瓊的事,也說明了今日隻要張周咬死不承認跟程敏政有過任何往來,這件事就算是過去,他張周就可以徹底跟鬻題案無關。
“蕭公公,我若這麼說,那些大臣真的會放過我?”
張周言談之間並沒什麼不適,反而還帶著些許的期待。
這是蕭敬所沒想到的。
一般人想到要去上朝,見君臣,還是要去廷辯,遭遇很多人的盤問,可能會怯場,而這位……好像生怕事情太小,沒他發揮的舞台,不夠體麵。
蕭敬到底也是人精,看出張周可能是想去找事的,趕緊提醒:“適可而止,有陛下做主,劉閣老他們也會為您說話,到時自不會有何麻煩。”
張周點點頭:“陛下真是有心,我就怕事情不能儘如人意,還是做兩手準備為好。”
“準備什麼?”
蕭敬瞪大眼問道。
張周道:“自然是要多準備一些理由,為自己開脫。從我進京,就料到可能會有這麼一日,沒想到還是來了!”
……
……
奉天殿。
眾大臣已魚貫進入殿內等候,文臣、武勳分立兩邊。
至於奉天殿門口,則立著三個人,除了參劾鬻題事件的兩個當事人,張周和華昶之外,還有一個……是剛從北鎮撫司出來的張延齡。
皇帝讓他當天就去偏頭關當參將,走之前照例是要來聆聽一下聖訓的,但作為“戴罪之臣”,他是不能直接進去位列臣班的,隻能在外麵等候。
“哼!”
張延齡來得比張周早。
也是因為他天不亮就被人從牢房裡薅出來,不是他自己選擇的入宮時間。
他見到張周來,還冷哼著。
大概是有點瞧不上張周。
至於另外一邊立著的是誰……張延齡不想知道也懶得問。
……
“宣建昌伯、華昶、張周進殿!”
裡麵朝議剛開始。
大臣行禮結束,隨即便要召見外麵這三人。
三人並排著進入到奉天殿內。
寬大的金鑾殿,皇帝高高在上,大臣們身著官服各立兩旁,給人很莊嚴肅穆的感覺。
故宮,張周進去過,陳設什麼的大為不同,主要是以後改建過。
彆人都小心謹慎,而張周則是親自來體察曆史人文的。
“臣參見陛下。”
三人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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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祐樘見到張周來,臉色稍定。
“三位卿家不必多禮!”
朱祐樘道,“建昌伯,過去數年,地方有奸邪之輩以你的名義掠奪民財,為亂一方。雖不能證明此事為你所主使,但你也難脫乾係,朕命伱十日之內抵達偏頭關,以參將之身,協助總製軍務的王越,抵禦來犯狄夷。給你一個時辰回家收拾,走吧!”
說著,朱祐樘對一旁的戴義打個手勢:“調令給他!”
言下之意,今天你就來跟朕瞧個麵,就可以滾蛋了!
“一個時辰,十天……陛下……”
張延齡當然要抗爭一下。
他還想為自己申冤呢,憑啥就說我跟地方那些生事的人有關?有證據嗎?證人、證物拿出來!我受了這麼多天的窩囊氣,我要個說法!
朱祐樘一臉惱怒之色道:“再不走,卸你軍職,讓你背上兵刃去城頭當個士卒!”
張延齡本還想說,從京城去偏頭關有一千裡,讓我十天到……不把我累死?
但被他姐夫這般威脅……
他隻能灰溜溜告退。
……
朝議的第一件事,就這麼順利打發。
隨後好像也不是要談華昶參劾鬻題案的事,華昶在行禮之後,已列到東班的文臣之後,畢竟他是大臣,總有地方給他站。
而張周這邊就比較尷尬了。
他沒有官職,也沒有爵位,隻是個貢生,還是個嫌疑人,怎麼看這朝堂上都沒有他立足之地。
卻是西班武勳之首的英國公張懋,回頭笑看他一眼,往旁邊讓出個位置。
意思是,秉寬你過來,咱站在一起。
相比於文臣對張周的冷漠,武勳那邊見到張周都很客氣的樣子,就差跟張周點頭哈腰過來把自己介紹一番。
好像他們也很歡迎過去張周跟他們一起站。
而張周則繼續笑著,他哪邊都不去,就立在中間……那種全場矚目的感覺,還挺好。
反正我是來廷辯的,皇帝讓我站哪我站哪,如果按照你們的指引去站,肯定會有人說我不懂規矩。
但就算是這樣……
文臣那邊看向張周的目光,也都個個帶著嘲弄,似真就把張周當成了不識禮數的升鬥小民。
……
朱祐樘看此架勢,也就不談彆的。
他一擺手,讓已走出臣班準備奏事的戶部尚書徐經回去。
“諸位卿家,昨日裡,戶科給事中華昶,參劾翰林學士、本次會試的主考程敏政,提前鬻題,並有會試考生張周、唐寅、徐經等人,或牽扯到其中,今日朕叫來貢生張周,與華昶當麵對質。”
皇帝說到這裡,華昶趕緊又從臣班中走出來,他道:“陛下,臣乃有程敏政鬻題的證據。”
“呈上來!”
朱祐樘也不客氣,你有證據是吧?拿啊!
華昶急忙改口道:“是有證人。”
這個近乎大喘氣的說法,就算是文臣,很多人也在皺眉。
直說是風聞言事也不丟人,非說自己有證據,皇帝跟你要,你卻說是證人,感情你也知道就算馬上去找人,一時半會也回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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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想表達,由你口中“轉述”的話,就等於是證人證詞?
此時刑部尚書白昂走出來道:“證人都姓甚名誰,可是列了供狀,並做了簽押?交由法司,一並做定讞。”
華昶道:“並未有,不過何時都可以添補,還請陛下下旨,將涉案人等一律下獄,過堂問責,一切便清楚明了。”
本來就沒證據,其實連文臣大概都知道,華昶這屬於以道聽途說的消息,來做上奏。
雖然從法理上來說,風聞言事並不能算是過錯,可涉及到禮部會試鬻題這麼大的事,在不經過細節求證的情況下,就貿然上奏,將外間的傳聞捅成一件大案,這做法就有點過頭。
至少文臣也覺得,華昶太心急。
朱祐樘道:“你沒有罪證,就要將你所參劾的人下獄,並無此道理。你所謂的證人證詞,是可以回頭再補,你可以將名單一並列出,朕這就讓東廠前去擒拿,到朝堂當麵論事。”
皇帝的話一出,華昶也有點蒙。
皇帝這麼較真的嗎?
現在不是外麵都在風傳說有鬻題?我不過是把外麵的傳聞,整理下來奏報而已,按照道理不應該是把人都下獄之後,嚴加審問然後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非要拉到朝堂上來進行當麵對質,這算怎麼說的?
“回陛下……臣……一時記不得有哪些人,要回去之後,再行查證……不過京師士子,已對此議論紛紛,若繼續傳揚,隻怕會引起士子騷動,而壞了綱常法紀!”
華昶為難之下,還在繼續為自己爭辯。
我不但沒有證人證詞,連證人是誰都不知道,我隻拿大道理說事,外麵的人都在議論,朝廷應該平息輿論,就應該把涉案的人下獄拷問。
此時的華昶已經是滿頭大汗。
張周就立在他旁邊,心裡也在笑。
還沒等我開口,你華昶就已經這麼狼狽,你大概是不知道自己錯在哪……你要是隻檢舉程敏政、唐寅和徐經,估計皇帝現在都已經派錦衣衛去拿人了,結果你倒好,非要把我加上去,你大概是不知道什麼人能惹,什麼人不能惹是吧?
朱祐樘臉色淡然,不急不躁道:“你僅僅因為民間士子的幾句議論,就公然檢舉朝中一名翰林學士,還有三名會試考生,攻訐春闈舉賢之大事存在鬻題弊端,還要以此作為呈堂結案的罪證?你可知這背後的牽扯有多大?”
華昶跪下來道:“陛下,臣一片赤誠之心,日月可鑒!”
不再提證據的事,隻說自己的忠心,也是在強調,這是他的職責。
“東廠!”朱祐樘大喝一聲。
“在!”蕭敬早就看華昶不順眼了,沒辦法,誰讓華昶惹了張周呢?
皇帝器重的人,你沒證據就敢參劾,你這是自尋死路。
進了詔獄,可不會讓你好受。
朱祐樘道:“將他拿下,發北鎮撫司,查問是否有何緣由……”
還未等朱祐樘的話音落,左都禦史閔珪急忙走出來道:“陛下,不可!還請三思。”
很多文臣也意識到,皇帝這麼做有點要把朝廷跟民間士子矛盾激化的意思,不抓嫌疑人,抓舉報人?關
查都沒查,就這麼偏向一邊,讓那些在外麵鬨事的讀書人怎麼想?
朱祐樘怒視著閔珪道:“閔卿家,你有意見?”
閔珪道:“陛下,鬻題之事由來已久,若全都是捕風捉影,斷然不至於會鬨到如此沸沸揚揚,若在未經查證之下,將戶科給事中華昶問罪,勢必會引發士子更為廣泛的妄議,還請陛下以大局為重,給士子一個交代!”
朱祐樘近乎是咬著牙道:“如果僅僅是怕士子妄議,就要以他們所議之事做徹查,將他們妄議之朝臣移交法辦,朝廷還有何威信顏麵可言?朝廷求賢任能,還如何仰仗於春闈會試?”
“諸位卿家,難道你們希望以後的朝廷大事,都要被士子的議論裹挾,事事被牽著鼻子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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