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陸然總算搞明白了兩件事。
一件是那位人仙倉宵為何明明都已經邁出半隻腳,最後還是沒有鼓足勇氣來這下等船艙碰碰運氣,二是為何這些下等船艙的人,不坐靠窗的位置。
前者自然是因為這大底艙,實在是環境惡劣。原本陸然想的是,既然是登天船,仙人之船,自然不可用常理來衡量,兩三個時辰,至多半日也就到了,沒想到船開後一個時辰進入高天雲層,接下來便全是這種厚如牆泥般的雲層,到了當天夜裡,雲層如幕,不見一點光亮,到處都是黑色,仿佛是時光停止了流動,一切陷入空寂。
之後,這死一般的空寂便再沒有恢複過,一點動靜一點波瀾一點想象都不再有,就像一幅什麼都沒有的黑色畫布掛在窗前,叫人看著心中同樣漸漸變得空寂,空洞變得越來越大,空洞中仿佛同樣在心中也掛著這麼一幅黑畫,你內心期待著能從這畫中看到什麼,卻不可能從這畫中看到什麼。
因為這畫是無限的,在黑暗是無限的,無限的空虛無限的無聊,很快就會讓人一息都不能忍受,這也就是為何這些赤仙,不坐靠窗的位置。
實際上,無論陸然怎麼亂想,這隻是環教對於絕瀛島真正位置的一種隱蔽措施,第四天開始那黑色雲層便又再度出現,可過去的三天,包括上層艙位的幾位真仙,沒人知道這登天船飛了多高多遠,飛到了哪個方向,這還不夠,第四天開始雲層中開始出現仙島,透過雲層雖然無法看到仙島的全貌,但很容易辨認,這些仙島的大小、外形甚至於感觀都一模一樣。
陸然一開始數了數,這樣的仙島,一共有八座,但隨著登天船的一番上下左右連調了十七八頭之後,陸然已經有些迷糊,仿佛仙島有個千萬座,仿佛這是另一個無限之地。
在這雲層中隱秘航行到了第七天,船終於真正放緩了速度,即將靠港。
到了這時,陸然已經不再關心窗外,不再關心哪座是真的絕瀛島,他隻是看著麵前這比魚市場還要腥臭臟亂的仙人船艙,發誓下次再坐這登天船,一定至少要坐個中等艙位。
和藹親切的仙子開始在艙內廣播,“諸位乘客,本次旅程目的地絕瀛島即將到達,請各位帶好隨身物品,按照座位順序排好隊伍,依次下船,請務必遵守仙規,恪守己道,以免不必要的意外發生。”
陸然站起身,看到自己麵前密密麻麻起身的各色赤仙,再看看自己選的好位置,登時又傻了眼。
……
陸然是最後一批離開登天船的乘客,原因除了他排在出艙隊伍的末尾,還因為他這次沒有找到倉宵那樣樂於助人的仙人。
最後還是有位船上的女執事實在看不下去了,撚起一道飛天符,送他出了船,登了岸。
絕瀛島的外形,陸然其實在最後四天的旅程中,早已經爛熟於胸,但貼近了看,還是極其震撼。
絕瀛島遠看,是一個懸於雲層與海麵之間的一個黑球,但這個球有多大,陸然一時不好形容,登天舟長一萬尺,已經是巨物,在這黑球麵前,就好像一座山前插了一根筷子。
陸然現在,還在這球的外圍,這是一個巨大的懸浮平台,所有下船的仙人,都要通過這個平台的檢驗,才能真正進入絕瀛島內部。
站在這裡看過去,就明顯看出,絕瀛島同登天船一樣,分為數十層,兩層之間由巨大的黑環相隔,黑環之下,可見山水、草木和建築等等,而人,幾乎肉眼看不到。
照例排了很久的隊,照例排在了隊尾,可以看到絕瀛島的安保十分嚴密,每個人不僅要出示身份牌,就連隨身攜帶的寶物之類都要通過檢查,有的仙子,甚至需要脫掉衣服鞋子……
輪到陸然,整個平台已經沒有幾位仙人了,陸然一走上去,就被四五個黑衣仙官的目光牢牢鎖定。
一位中年仙官手拿一支黑筆,坐在桌後,開口問道:“來者何人?”
“陸然。”想了想,陸然補充道“絕瀛城環天大醮勝者,內室弟子,陸然。”
這麼一說,仙官們態度大變,臉上紛紛堆著笑,攢著腦袋一齊湊了上來。
“是他嗎?”為首的仙官回頭問道。
“是他。是他。”其餘的仙官立即回答。
陸然這時候已經開始往外掏自己的家夥什,準備接受檢閱,沒想到那仙官大手一揮,說道:“欸,陸仙君不用,不用。”
說著,他將陸然已經放在桌上的物件拿起,塞回了陸然的手中,不僅如此,他用他那寬大的袖子一遮,還將另外幾件東西,塞到了陸然的袖中。
“小仙顏冒,以後還要請陸仙君多多照顧。”仙官這諂媚的表情,才令陸然反應過來,這人居然在向自己行賄。
那袖子中長條狀的賄物,應該就是筒子裝的仙幣。
雖然不知道為何會這樣,但本著“不要白不要”的緣故,陸然也沒有說什麼,隻是接著問道:“那我此時,要如何進島?”
仙官撤回袖子,一拍巴掌,“瞧我見到大人物激動的,來人啊,護送陸仙君進島!”
他一喊話,身旁的另外幾位仙官不僅不為所動,反而往後撤了一步,不久後那位坐著的仙官身下忽然伸出一個頭來。
“我……我去。”一名看上去十分狼狽的少年仙官,從桌下鑽了出來。
仙官帶著幾分嫌棄的目光看著少年,“麒官兒,好生伺候,稍有怠慢,回來可沒你的好果子吃。”
仙官說完,猥瑣地拍了一下少年的屁股,居然還舔了舔舌頭。
換做以前,陸然早已經一腔怒火衝了上去,但這兩年的經曆令他學會了隱忍,他上前扶起那一直躬著身子的少年,露出笑臉,“這位仙官,請帶路。”
被稱作“麒官兒”少年並不是什麼真正的草包,他站直身子,一雙眸子清亮如星,他回報了陸然一個極其工整的微笑,接著展開雙手,一隻木鳥緊接著從天而降,他伸出手來,指著木鳥背上一個座位,對陸然說道,“仙君,請上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