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然這話匣子一開,講到了深夜。
回寰一開始還意興闌珊,仗著自己讀過幾期《幽冥虛談》,跟陸然鬥上了,你說一個,我說一個,卻沒有想到陸然可是海子出身,漫長枯燥的航海,最不缺的就是精彩香豔的鬼故事。
當然,陸然也不是那種一直對著女人開黃腔的人,可知子感興趣,那他就有限地說一說。
可是這麼有限地說一說,少了些顏色,回寰又不乾了,所以歸根到底,誰是個色胚?
夜色沉沉,陸然最後一個故事講完,那個絕色女人一刀下去,結果了那負心漢之後,三個人,便都進入了沉沉的夢鄉。
陸然的夢境,光怪陸離,一會兒夢見徐方叫喳喳,要拿他的頭磨一磨刀;一會遇見何獨俗左手拿針,右手提了個褚義的麵皮要來給他一番美容;一會兒又夢見青烏張開一張大口,將自己、回寰、可知子三人全都吞入口中……
後來,總算來了個好夢,一塊好大好大的棉花糖,陸然一下撲上去,躺上去,然後發現這東西彈性十足,你碰它一下,它彈你一下,你踢它一腳,它也回你一腿,甚至於,你舔它一口,它也回舔你一口。
甚至是舔了很多口。
陸然開始還覺得有些舒服,軟軟的,癢癢的……濕濕的,直到這感覺越來越真實,其實也就是臉上越來越濕,他猛然一睜眼,發現不對,大叫了一聲。
這哪是什麼夢,他的身邊,正圍著四五個人形的“棉花糖”,個個吐著白色的舌頭,正是它們在舔著陸然的臉。
“媽呀,你們快醒醒,真的有鬼呀!”陸然驚叫一聲,爬起來就逃,這邊還忍不住回頭去看那些吐出長舌的怪物,那邊還試圖叫醒仍睡著的回寰和可知子。
聽見陸然的連番鬼叫,兩人隨即驚醒,睜眼所見,都是愣了片刻,然後這深山中,便多了兩聲鬼叫。
好容易冷靜下來,三人一起往洞外退。
“這……這是什麼東西?”陸然,可知子幾乎同時,問向回寰。
“不知道啊……好像是人啊,它們……”回寰定睛一看,眼前這不知何時出現在洞中的“東西”——人形,兩手兩腳,有眼有口,身形有些像人,卻又不是人。
“這……好像是蠶寶寶……”陸然本來想說另一種更惡心的東西,話到嘴邊換了一種說法。
“但是它們太像人了唉,真的不是人嗎?”可知子嘴上這麼說,雙鞭已經抽出來,警戒起來。
陸然此時才想起來摸摸自己的臉,這一摸更是惡心,黏答答的白色米糊一樣的東西,弄得自己滿身都是,有些搞到嘴巴裡,是一種發苦發酸的味道。
因此,陸然也下了判斷:“它們肯定不是人。”
因為它們看著一樣,其實又都不一樣,都是人形,但是有的臉在臉的位置,有的嘴巴卻長在大腿上,更有的一些,長了五張嘴巴或者四五十個眼睛。
如果非要形容,簡直就像是一堆堆爛肉倒在模具中,然後再隨便裝上幾個器官,最後這些“人”不知怎麼就活了,也不能說是活了,就動了。
他們實在是不能算作活人,也就是一些行屍走肉。
正在僵持中,那洞穴深處,又湧上來不計其數的這種白色人形,越來越多,不見終止,它們也沒什麼目的性的樣子,一隻隻,一頭頭,隻是往外走去,中途若是遇見了什麼阻礙,它們便停下來,伸出舌頭舔一舔,也不知道在舔什麼,舔到了還是沒有舔到,過了一會,又繼續往前走。
三人就這樣被它們“推著”,來到了洞外,此時天還未亮,借著一些曦光以及洞中殘存的篝火,三人再回頭往洞外一瞥,不禁再度嚇得哇哇大叫,亂成一團。
身後的山穀裡,滿坑滿穀,也都是這種白色的人形,伴隨著無數舔舐的聲音,窸窣的腳步聲,皮膚的摩擦聲,無數白色肉人像層層湧動的白浪,將整個山穀塞得水泄不通。
“怎麼辦?”望著這茫茫多的白色肉人,陸然是最為害怕的,畢竟他是唯一一個被它們舔過的,這些白色肉人無知無覺,天知道它們為何而來,又要做些什麼。
無意識和數量多,都是極為可怕的事情,現在這兩者,合二為一了。
“可以打殺嗎?”可知子問回寰。
“可以,問題是我現在沒有辦法催動大劍,你一個人,殺不完啊。”回寰的聲音,已經很是著急了。
“那個,霧刃,可以用嗎?”陸然又想起青烏給的寶貝。
“逃命是可以用的,問題是,我們現在無處可逃啊。”回寰皺眉:“就算它們不是傷人性命的東西,可數量如此之多,擠也把我們擠死了。”
“那隻能如此了,你們跟在我身後!”
可知子眉頭一皺,看到一處包圍較為薄弱,雙鞭立馬揚起,啪啪兩下,打散兩隻白色肉人。
肉人一遇到可知子的鞭子,啪啪爆碎成幾塊,內裡紅色血肉跟著橫飛。
看來叫它們“肉人”,十分貼切。
可知子一路揮鞭掃過去,離鶴歸心,落燕無情。
每次都是看似打開了一個小小的缺口,很快又被更多的“肉人”補上。
“不行唉,怎麼辦?”可知子滿頭大汗,有些著急了。
包圍圈越來越小,三個人隨時都可能被吞沒、掩蓋。
“此刻,要是有火就好了。”回寰突然道,“既然它們也是血肉之軀,那必定也是怕火。”
火?
陸然忽然想起青烏那三滴血來。
既然可以借雷,那麼可以借火嗎?
陸然先按照青烏教的方法,用舌尖抵住下顎,從舌下把青烏放在自己口中的血丸吐到舌尖。
心裡有些遲疑,那麼要向誰借火呢?
再向天借嗎?天火?
陸然依稀記得,好像是有天火這麼個詞。
正琢磨著,眼前有一隻白蠶已經伸出舌頭,就要舔上了可知子的手。
“天。”
陸然決定想了,這就一指擎天,喊了一句。
“什麼?你在喊誰?”回寰順著他的手指,望向了天。
天上,有一團更大的白色落入眼簾。
“師叔?”
“師叔,你來了?”
這兩句師叔,讓陸然縮回了手。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一陣悠揚婉轉的樂聲遠遠傳來。
那無數的肉人似乎都識得這音樂,行動漸漸變緩,停止。
緊接著,一個雙目如飛的白衣男子,卷裹著一陣巨大的風浪,從天而降。
男子頭上戴了個好大的紅纓子,衝著回寰,淡淡地問道:“你怎麼來了?”
然後他一揮手中一個類似野獸頭骨的東西,那些因為樂聲已經靜止不動的肉人,三三兩兩,自動往後退了二十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