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出水牢關海界,已是午夜。
巨大的黃金艦隊燈火輝煌,動力全開,正在全力回航。
走水路一萬裡回到清海基地,再換陸路六千裡,回到夏亞首都,盛都城。
一來一回,足足耗費這三萬人大半年時間,隻為了尋得那石丸。
旗艦“長煙”號上,亮如白晝,伏王李仮此刻正護著石丸歇息。
甲板上,原本應該都在的四個皇族少年,此刻隻剩下三個。
他們久久不肯散去,卻又彼此沉默著。
一個時辰之前,李仮剛剛領著他們連同大將軍朱憐召開了秘密的軍事會議。
——玄鳥一至,數千裡外的太耳山下,李仮的兄長,李月玄之父勝王李葮帶領五萬夏亞精兵開始進軍劍鼻關。代號“護腕”行動。
——但隻是佯攻。
——少年們都已明白,帝國的種種障眼之法,都隻是為了“石丸”出世。
——隱瞞、拖延“石丸”的消息,保全、護送“石丸”到安全的地方。
——除此之外,連失兩大要員的李仮卻再三緘其口,避而不談。
有道是帝王城府,劍戟森森。
少年們都是王孫貴胄,自然也都是秘而不露,暗自思忖。
……
“都不吭聲,我先走了。”大殿下李春免終於開口,摸一摸寶劍,又撂下一句狠話:“不知道你們是怎麼想的,我回去肯定是要父王還有勝王參他一本的。”
紅袍飛揚,頭也不回地離去。
“我總覺得,有些人一直有所隱瞞。”見李春免走遠,李花倦才悻悻開口,豬臉獠牙麵具,冷然望向李江流。
“我的好妹妹,我就是接到父王指令,做了一些臟活,燒了幾個村子,一來是假扮海匪,二來也算是毀屍滅跡,三就是順便練練我那寶貝。”
怕李花倦不信,李江流說得詳儘,隻是他假冒“馬存山”一事,他不能提,也不敢提。
他的同謀大星官顧幸,伏王眼睜睜看著他被虎仙打殺,他明明可以救下。
誰知道這李仮是不是察覺了什麼,借他人之手除掉他呢?
李江流收回思緒,繼續道:“隻是‘石丸’一事,我事先確是半點不知的,否則那時我是萬萬不會同意跟那小海子一起去左邊的,那可真是討晦氣,就一朵小破花,什麼都沒有。”
一朵小花?李花倦突然想起方才懷抱李月玄,也若隱若現見她衣襟中有一朵小花,心中不免又是猜測,隻是口中說道:“所以說皇叔說讓你陪著那小海子,實際是故意支開你?”
“誰知道呢?”李江流悶哼了一聲,“你隻要明白,我跟你一樣,也並不是‘他’的心腹。”
李花倦點點頭,又問道:“你怎麼看那石丸?”
李江流沉吟片刻,回答道:“這石丸,實力強的可怕,依我看,怕是個禍害。”
“我總感覺,這個寶貝尋到的太容易了,就好像……就好像是故意放在那裡,等著我們去尋的一樣。”李花倦其實想說,這石丸,似乎天生有種吸引人接近的魔力。
李江流笑笑:“那倒未必,無論這個石丸是不是謝橋所留,能把東西放到水牢關裡的人,自然也會明白,水牢關內,無須再深藏。”
“這倒也是,若沒有那個小海子,我們這一趟,怕不也是一場空。”
“如今有緣之人葬身海底,這石丸,就顯得更加珍貴。畢竟,這世間再無四麵猴,再無玉成子顧幸,再無……”
李江流本來想說再無乞仙於盛水,生生噎了回去。
“再無驕淫李花王?”
李花倦卻替他接了一句話,豬臉麵具雖然看不見她的表情,她還是眨了眨眼,把想說的話一股腦兒都說了出來。
“你聽說了嗎,帝皇的身體……”
“噓……”
“北方七省的總督們,有六個已經南下了……”
“噓……”
“天尊派了四位真仙去了盛都……”
“噓……”李江流連噓了三聲,示意李花倦不要亂說。
“該來的,總會來,要亂,就亂,亂,會更加好玩。”
李江流望望海麵,又望望星空。
海麵平靜,星空沉寂。
“讓我們,暫且享受回程這一段的安寧吧。”
李花倦點頭,默然了一會兒,又說道:“回去盛都之後,你要做點什麼?”
“我要先去一趟元燼山,‘赤仙’考核要開始了。”李江流眨眨眼睛:“考核一完,我馬上回盛都,靜待變化。”
“可以預見的一場好鬥啊,我甚至都提前聞到了腥風血雨。”說是不要再說了,李花倦還是忍不住再提。
“那你呢?”李江流馬上再岔開話題。
“去找勝王、許先生,再回來這裡救回小十三。”李花倦回首望向已不太能看見的“水牢關”,語氣十分堅定。
“怕也隻有許翬能救了。等你們出發之前,如果我還沒走,我們再碰個麵。”李江流輕輕歎了口氣,將聲音放得更小了一些:“回去告訴你父王,大亂將至,多加小心。”
青衫飄動,他也走了。
豬臉麵具,低低垂下又抬起,李花倦望向那燈火闌珊的艦樓,恍惚之中,遠處的海麵上銀光粼粼,她仿佛看到了一雙眼睛,一雙已經死去了,卻仍亮著銀光的虎蛟眼睛。
不知道小十三,現在在何方,她,還在心碎嗎?
*
*
這一夜,伏王李仮做了一個夢。
二十六歲晉升“人仙”之後,他便再沒有做過夢。
有道是,仙人無夢亦無悔,方得天中日月長。
或許是酒吃得有點多了。
金殿之中,遍地白花與鮮血。
花不沾血,血不濕花。
他緊盯著麵前一個紅袍散發之人,渾身已被汗浸透。
這人非男非女,非老非少,甚至非人非妖。
祂沒有麵目。
李仮想走上前去,去仔細看看,看看清楚,這是誰。
但是他每走一步,都是很難。
幾步路,他走了很久很久,但是仍然離祂一步之遙。
總是一步之遙。
但他李仮是何許人也,提起三分霸王之氣,萬花臣服,鮮血開路。
他終於一手揪住那人,另一隻手要去撩開祂的頭發。
長發之下,是一張令人震驚的麵孔。
那是個少年,但他的五官,隻有一張嘴,一張占據了整個麵孔的大嘴。
一嘴利齒,血氣衝天。
“我啊……想吃……”
大口一張,朝著李仮就咬了過來……
李仮驚叫一聲,從榻中坐起。
驚魂未定之時,覺得有東西在觸碰自己的手。
低眼一看,是那石丸。
“沒事的,一個夢而已。”李仮自言自語道。
石丸中,黑光閃了一閃。
“李仮,我們,開始吧。”
那石丸笑著,開口說了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