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蘅在三十年後的大夏停留的那十年裡,很喜歡讀書,正史、野史,乃至民俗話本。
她不是喜歡那些發生過的真實或故事,而是在無數個想念爹娘的日子裡,妄圖從紙堆中找到雲峰村,找到以采香、製香為生的一對夫婦。
隻可惜爹娘這樣普通的小老百姓是不會被記載的,她讀到的是此時大夏鮮花著錦下的腐朽,華服錦袍下的蒼白,風雅無邊下的醜陋。
皇親貴胄、文臣武將中,永清伯本不起眼,卻因賣孫女求榮留了名。
在大夏,一些爵位並非世襲罔替,等到最後一代便身死爵除,但若天子加恩就可再傳一世。永清伯府就麵臨這樣的困境,永清伯為把爵位傳下去極力討好權傾朝野的宰相方元誌,竟把一個孫女送與其孫為妾。
當她從王媽媽口中發現秋家原來就是書上記載的那個秋家,便知道這是她該來的地方。
先生說,國之將亡,必有妖孽。大夏京城淪陷,幼帝被迫南逃,有五人罪不可恕。這五人,便是需要她鏟除的妖孽。
五年時間,若能做到,大夏或有轉機。若做不到,她將經曆的,萬千夏人將經曆的,就是她後來所在的那個血淋淋的亂世。
宰相方元誌,便是她的目標之一。
“這就是蘅兒?”永清伯打量著秋蘅,露出滿意的笑容。
秋家小一輩男丁少,女孩兒多,秋家女的美貌在京城中也是有些名氣的。
“見過祖父。”
永清伯問了幾句話,老夫人就命婢女領秋蘅去安頓,其他人也散了,隻留下秋管事。
“不是說隻是尋常農戶,怎麼還有婢女?”老夫人一手端茶,問起芳洲。
“六姑娘哀慟養父母離世,小人一直沒好問……”秋管事講了秋蘅日日上山守墳的事。
等秋管事退下,老夫人冷下臉:“真是晦氣。”
永清伯卻笑嗬嗬的:“人都接回來了,就不提以前了。”
“要不是長春侯夫人——”老夫人話說一半,咽了下去。
對這個孫女的回來,她並不期待。
十年前這丫頭隨小兒子逛燈會時走丟,小兒媳杜氏正懷著身孕,傷心早產沒多久就病故了。從此後,她有了一個整日醉醺醺的兒子和一個體弱的孫子。
前不久回京的長春侯夫人約她喝茶,提起路過隨雲縣遇見一位小姑娘,長相酷似杜氏,尋思有可能是永清伯府早年走丟的六姑娘。
當年六丫頭走丟在京城掀起了好一陣子議論,如今長春侯夫人好意來提醒,永清伯府若毫無表示就容易被人非議了。
老夫人與永清伯在聊秋蘅,離開千鬆堂的秋芙姐妹,話題也是她。
三月的園中姹紫嫣紅,五姑娘秋瑩以手指繞著香囊上的彩繩,笑意盈盈:“沒想到六妹妹那麼好看。”
四姑娘秋芙腳下一頓。
三姑娘秋芸嘴角微撇:“五妹是瞧新鮮吧,論容貌誰有四妹出眾。”
“行了,這有什麼好比的。”秋芙瞥了眼秋瑩手中把玩的香囊,把秋蘅送的香囊往花叢中一擲,“這麼粗糙的玩意兒,虧得五妹稀罕。”
秋瑩訕訕收起香囊:“也是玩個新鮮。”
二姑娘秋萱回到閨房,卻把香囊拿出來輕嗅。
“姑娘喜歡六姑娘送的香囊?”婢女笑問。
秋萱垂眸看著布料尋常的香囊,若有所思:“這香味倒是獨特好聞。”
秋蘅是在歸置箱籠時見到的秋楓。
永清伯有三個孫兒,長孫秋楊出自二房,今年十六歲,正在國子監讀書。次孫秋楓十一歲,是她血緣上的親弟弟。秋鬆剛滿十歲,王媽媽特意提醒,三公子是大房唯一的男孩兒,寶貝得很。
秋蘅先見到的是秋鬆。
體型壯實的男童扭著頭,拉扯後麵的人:“磨蹭什麼,快來看看你姐姐長什麼樣兒。”
瘦弱單薄的男童一個趔趄被拽到前麵,一抬眼與秋蘅四目相對。
秋蘅想,這孩子可真瘦啊。
“你就是三叔當年弄丟的女兒?”秋鬆一副稀奇語氣。
秋蘅抬眉:“你是——”
“我叫秋鬆。你當年是怎麼丟的啊?”
“不記得了。”
“你那時不都五歲了嗎,怎麼會一點不記得?”一臉肉的男童湊到秋蘅麵前,語氣惡劣,“你該不會是假冒的吧?”
“三弟,你不要這麼說——”
“她都沒說話,二哥急什麼?啊,我知道了,二哥羨慕我和大哥都有親姐姐,急著認個鄉下來的假貨當姐姐嘍!”秋鬆拍著手笑。
秋楓神色難堪,抿緊了唇。
“三公子這般頑劣,不怕我告訴老伯爺、老夫人?”
“你還要向長輩告狀?不嫌丟臉。”
秋蘅輕笑:“看來三公子從不向長輩告狀。”
秋鬆胸脯一挺:“那當然。”
從來都是他欺負彆人,怎麼會告狀。
“這樣啊。”秋蘅點點頭,突然拽過秋鬆按在桌上,揚手照著他臀部狠狠打下去。
“嗚嗚嗚——”吃痛之下秋鬆慘叫,卻被一隻手堵回了喉嚨裡。
令他驚駭的是竟然掙不脫,隻能承受一下比一下還痛的毆打。
比秋鬆更驚駭的是秋楓。
本就瘦弱的男童臉色發白,抖著唇說不出話來。
秋蘅打痛快了才鬆手。
“你敢打我!”秋鬆跳起來,疼得齜牙咧嘴。
“那你去告狀吧,就說被我這個從鄉下來的假貨把屁股打腫了。”
“你,你等著!”秋鬆扭頭走了。
屋內一時安靜下來。
緩了好一會兒,秋楓皺眉道:“你會有麻煩的。”
“他會去告狀?”
“不管去不去,惹了三弟不會好過。”秋楓深深看秋蘅一眼,轉身走了。
芳洲走進來,湊到秋蘅身邊揉著眼:“姑娘,我剛剛好像站著睡著了,夢見你猛打一個小胖子。”
秋蘅拍拍芳洲的胳膊:“不要白日做夢,我真的打了。”
芳洲扶額,再無法自欺欺人:“要是老夫人他們知道了——”
“這麼丟臉的事,這種破孩子不會說出去的。”
“萬一呢?”
“有萬一再說,不必提前煩惱。”
晚膳是在千鬆堂用的,秋蘅見到了秋大老爺和秋二老爺,至於她的生父,說是喝醉了扶回來的,還沒醒酒。
秋蘅無視秋鬆暗暗投來的凶狠目光,安安靜靜用了來到秋府的第一頓飯。
轉日一早,秋蘅按著王媽媽的提醒前來千鬆堂請安,秋三老爺跌跌撞撞衝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