輝夜姬使用了【燕子的子安貝】後,大概過了六七分鐘,兩隻玉雕的靈燕從月城的方向重新飛回。
神穀川的視覺本就超凡絕倫。
玉燕體積較小,且在空中飛行的速度很快,但他還是能很清楚的看見——
兩隻燕子飛出去時是晶瑩剔透的,可飛回來時,翠玉的色澤似乎暗淡了一些,並且身上顯露出了微不可見的裂痕來。
輝夜姬低下頭,檢查了一下玉燕的情況:“他們攻擊了我的燕子。”
“你和你族人之間的關係,已經惡劣到這種地步了嗎?”神穀問道。
連過去傳話的信使都要挨兩下子?
“不,不應該的,他們沒道理這麼做。”輝夜姬快速將兩隻受損的玉燕收攏回了子安貝裡,搖了搖頭,“而且,好像有些奇怪。大祐們要放逐我,本來竹橋一成型,他們自己就該過來這邊了……但實際上,在你出現之前,我已經在這裡等了好一會了。”
神穀川:……
敢情見到自己之前,輝夜姬是一直乖巧地在此處等候族人發落。
月城上的小神姬還在垂頭兀自煩惱著,感知敏銳的神穀川這時卻是被遠處的月城輪廓給吸引了注意力,他抬手指了指那邊:“輝夜,你說過,作為地下上來的不潔者,我最好不好靠近月城……”
“嗯。”
“現在這樣也不能過去嗎?還是說,這種情況在月宮裡其實是正常的?”
“你說什麼?”
輝夜姬聞言抬頭。
遠處月城的景象使得小神姬花容失色,連身上的暖色光輝都一時間變得不穩定起來。
隻見那潔白無瑕的月城,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朽,迅速失去光澤,變得灰暗而斑駁。一股前所未有的黑暗氣息如潮水般從月城內部洶湧而出,絕望又汙穢。
剔透的磚石蔓延上黑灰色,閃耀的瓦片大麵積脫落,月城華美的外觀,隻在一瞬間便消散無蹤,被撥開撕碎,隻露出模糊不清,扭曲不堪的腐爛內核。
“怎麼會……”
麵對如此的異變,輝夜姬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她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而作為來訪者的神穀川則冷靜得多——
我就說嘛!
這處神居要是真的像一開始看到那樣聖潔無垢,怎麼可能光是出現在天上就使得信仰它的伊予狸狐全體發狂?
現在看來,月城裡爆發出來的黑暗氣息,就是導致狸貓和狐狸異常的元凶。
這地方估計早就有問題了。
神穀川將瞳孔最大限度凝縮起來,再次打量遠處腐朽的月城。
他發覺月城之中突然溢出的黑暗,雖然汙穢,但似乎並不是他所熟悉的黃泉氣息,主要是看不到黃泉那標誌性的黑色蛆蟲。
暫時還搞不清楚那些到底是什麼。
黑暗的氣息還在肆意蔓延,腐朽了月城之後,依舊在向外擴散。
以月城為中心,遠處潔白的平原開始沾染上腐朽的黑色。
“我得去月城那邊。”
即使是即將麵臨著放逐的身份,輝夜姬顯然也不打算置身事外,快速朝著黑暗洶湧處趕去。
神穀川則是再度檢查了一下三片天之尾羽張碎片的狀態,確認沒有問題後,也尾隨跟了上去。
……
月城是一座占地麵積很廣的巨大城池。
此前遠處眺望的所見,那些華麗、清冷、脫俗、無暇,任何美好的字眼已然和這裡沒有了任何關聯。
永恒的晦暗被深深刻入這座大城的內裡,黑暗的氣息嘶吼咆哮,如同傷口中奔湧不息的血水。
眼前的城門半掩,仿佛一張風化了的乾癟大口,一陣陣腐爛的氣味從中擁擠出來,令人不適。
輝夜姬在神穀川的左前方停下腳步。
她手裡蓬萊玉枝揮動,灑下一片金銀琉璃色的光弧。隨後,她發髻頂部的龍首之玉轉動起來,翠綠的光澤更甚。
周遭腐朽汙穢的黑色氣息受到牽引,從牆體地麵剝離,形成數道濃稠的黑色粗線,螺旋狀朝著輝夜姬彙聚,又被她身上的暖色輝光消融,並且最終吸納。
由於輝夜姬的補救行為,月城城門前方的**擴散很快就止住了。
“這些黑氣是什麼?”神穀川見狀問道。
小神姬卻隻是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隻是感覺我能控製它們。”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但卻能控製……
神穀不置可否,但也沒繼續多問什麼,隻是用手指輕輕摩挲過腰間童子切的刀柄,暫且把落在輝夜姬身上的微妙視線暫且收回。
這時候,從腐爛的玉石城門後方忽然晃動出一道人影來。
那人高挑又纖細,手裡握著一塊玉石笏板,身上是一套類似神官祭禮時穿的白色狩衣,材質如同由月光編織起來的絲綢。
長發高高束起,並戴有纓冠。
如此的裝束,很容易讓人聯想到輝夜姬嘴裡“終日進行祭禮,從不休息的月之民”。
想必這就是她的族人了。
那月之民的臉上,覆蓋著一張麵具。
細眉細眼,總體為白色,隻在唇部位置用一抹鮮紅色點綴。
麵具遮蓋了麵部,其纖細修長的身體又被寬大狩衣覆蓋,月之民給人的感覺很陰柔,但又不是很能判斷性彆。
而神穀隻是重點留意了對方身上的氣息。
嗯……眼前這個並非神明,甚至連荒神都不是。
之前的判斷沒錯,月之民這個群體應該屬於“人草”。
一身素白裝束的月之民身上,此時正繚繞著黑氣。
神穀感受不到太多對方的情緒,其內在是空洞的,哪怕染上了汙穢後依舊是空洞,就像是一具表麵精巧的提線人偶,任由黑氣操縱。
月之民麵具下的眼睛,隻在同族的輝夜姬身上停留片刻,隨即便死死鎖定在了身為“閒雜人等”的神穀川身上。
對鬼神的魅力值太高也不全是好事。
月之民手裡的玉石笏板抬起,揮落。
一道腐朽的月光在其身前凝聚成利刃,朝著神穀斬去!
白色麵具細細眼孔下的眼眸半闔,月之民注視那道腐朽月光撕開空氣。不出意外的話,下一秒這道淩厲的月光就會撕碎那個極其惹眼的目標。
然後,預想之中皮肉綻裂的聲音並未響起。
在那名月之民的視界範圍之中,一條強而有力的半透明鬼之手臂呼嘯而出。這條橫空出現的手臂健碩暴戾,殺意肅然,但線條流暢,極具陰柔的美感。
伴隨著骨骼筋肉延展所發出聲響,一片片黝黑色澤的鬼鱗緊密延展開來,又被濃重的黑光與紅暈繚繞。
腐朽月光彙聚而成的鋒刃在它麵前實在太不起眼,那一抹弧光撞上鬼手堅硬的鱗片,當場碎裂成齏粉,彌漫進空氣消散。
而茨木之手的氣勢絲毫不減,就像是一列火車繼續朝前碾壓。
完全容不得人反應。
森然的鬼爪一開一合,擒住了月之民的腦袋,猛地朝下一按。
咚!
月之民纖細的身體翻轉,狠狠叩向了地麵。
白色的麵具被砸得崩裂開來,露出的一張姣好清秀,但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年輕女性的臉。
現場同樣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的,還有輝夜姬。
沒辦法,神穀川的攻擊實在太過迅速,又實在太過出其不意了。
等輝夜姬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她的族人已經被按倒在了地上。
“等等!請彆殺她!我的族人沒有那麼壞的,他們隻是……”輝夜姬趕忙低呼求情。
她的話還未講完,神穀便把鬼手給鬆開了。
大度且雅量。
雖然是月之民率先發起的襲擊,但神穀下手還是有分寸的,並未打算趕儘殺絕。
一方麵因為月之民確實被黑氣所控製,另一方麵嘛……是因為他想見識見識,月宮上的這一特殊族群,到底是怎樣做到全天候連軸轉工作的。
眼見神穀川鬆手,輝夜姬急忙靠近族人的身邊。
她手裡的蓬萊玉枝再一次揮動,配合發髻上的龍首之玉,消弭吸納了月之民身上繚繞的黑氣。做完這一切,那月民確實還有生氣,但卻陷入了昏迷之中,伏在地上不再動彈了。
神穀用鬼手將鬼切抽了出來,開口問道:“輝夜,你接下來要怎麼做?進去月城嗎?”
“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我要進去看看。”輝夜姬頗為堅決地點頭。
神穀沒有馬上回話,但來都來了,好事的他也打算跟進去看看情況。
反正月宮一直懸在伊予的上空,這裡發生的問題,遲早會影響
現在手下的神明力量有些青黃不接,但這也是相對而言的。無論如何,他的身邊也依舊還有瑪麗與犬神兩柱A級神明能夠隨時提供助力。
如果月城裡麵的情況不妙,再考慮用天之尾羽張破開月宮的空間壁障,撤回伊予去。
屆時再看看能不能把輝夜姬也順帶拐下去。
如果能做到這一點,也算不虛此行了。
……
進入了月城之中,大概是出於對輝夜姬還有一點不信任,神穀暫時沒有叫出瑪麗與犬神助戰。
實際上,也確實不用式神們出手協助。
月城裡盤踞的那些受黑氣影響的月之民,靠他單打獨鬥就能擺平。
想當初在天戶岩裡曆練過一番,神穀的單人作戰水平也是不容置疑的。
雖然紙麵的實力評級是荒神,且沒有般若附身,但召喚出茨木鬼手,操使兩把斬鬼名刀,外加掌控四色的雷霆,衝進月城裡他簡直所向披靡。
臨時組隊的輝夜姬自然也有出手協助。
但她雖然有著神明的實力,可戰鬥起來卻顯得一副經驗不足的樣子,反倒在處理汙染黑氣方麵卻是如魚得水。
一路上見到的月之民,被她祓除了汙染後,皆是昏睡過去。
大概半小時左右,配合著橫衝直撞的神穀川,輝夜姬把偌大的月城淨化了一半。
就算嘴上說著對月城現在的異變完全沒有頭緒,但神穀有種感覺,輝夜姬仿佛就是為了處理這種奇怪汙染而生的。
果然,這小神姬身上的疑點不少。
在輝夜姬的引領之下,二者配合著進入了月城的中心區域。
這裡看起來是一座祭壇。
粗看規模,這處祭壇原本大概非常恢弘神聖,但因為汙穢黑氣的侵蝕與衝刷,這裡和月城的其他地方一樣,已經變得腐朽而扭曲。
“這裡的黑色氣息比其他地方濃重。”
神穀大致掃視了一下周圍。
如果說半個小時之前,月城裡發生過什麼,那想必就是從這裡爆發開來的。
未等停留片刻,他聽見了打鬥的聲響從祭壇的更深處傳了出來。
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輝夜姬,兩人順著聲音趕去。
在祭壇的深處,佇立著一座高大的神像,大概是月讀命的像。隻不過由於被汙穢侵蝕過,神像的形象已經與神聖無關。表麵斑駁,軀體也像是融化了一般扭曲。
在這座腐朽的神像之下,有四人正在混戰。
更準確來說,戰鬥是以三敵一的局麵。
那四人和其他的月之民一樣,皆是纖細修長的體態,身穿白色的祭祀狩衣寬袍,腳上穿著淺遝短靴,臉上覆蓋著細眉細眼的麵具。
唯一不同的,是他們頭頂的纓冠,先前放倒的月之民,禮冠的纓帶皆為雜色,而眼前這四人則為純色——
三紫一白。
這四個月民看起來都有不低於荒神的實力,但並無神明的壓迫力。
而且禮冠帶有白色纓帶的那個看起來最特殊,身上並無黑氣繚繞的跡象。
四個月民正打得火熱。
或是汙穢,或是皓潔的月光在他們的牽引之下,如同銀河傾瀉,又似細絲纏繞。
彼此交錯,編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光網,每一道光芒都閃耀著冷冽的寒光,切割著空氣,發出細微而清脆的鳴響。
“大祐們和宮司……宮司,我們得幫她。”
輝夜姬一句話,就道明了前方戰場的情況。
三個紫纓帶的月民,就是她先前提到過的大祐們;而白色纓帶,尚未被汙穢侵蝕的那個宮司,身份地位應該要更高一點。
那位宮司以一敵三,現在是明顯的頹勢,不過隻在苦苦支撐而已。
“可算找到一個能問話的了!”
眼瞅著終於見到一個未受黑氣侵蝕的月之民,神穀川將雙刀一揚,閃身突襲入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