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水蛭子的頭部高聳在雲霄之上。
神穀川等人風卷殘雲擊破了沿途礙事的水蛭人,終於抵達了這裡。
水蛭子的身體十分巨大,神穀川等人所在的位置寬廣的就像是一個足球場。
而八百比丘尼的半身就立在水蛭子頭部中央的位置。
剛才在地麵朝上看時,注意力主要被水蛭子吸引,而現在登上頂部神穀川才注意到,八百比丘尼同樣帶著壓迫感。她就像一座巨大巍峨,由血肉凋鑄的凋塑,抬頭仰望,隻覺得詭異森然。
構成八百比丘尼身體的黑色血肉嘩嘩翻動,她直起身來,不斷變化樣貌的臉上始終帶著慈愛的笑意:“居然能這麼快衝上來,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強。”
“而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弱。”神穀回她,“意識是八百比丘尼主導,但身體卻是神明水蛭子。你控製不好這具巨大又混沌的神明身體,對嗎?”
“不是控製,是侍奉……要是你的意識也加入,或許能更好的侍奉呢。”
八百比丘尼仍是笑,一條條臍帶狀的黑色肉線,從她陷入水蛭子頭頂的腹部湧出。臍帶發出血肉蠕動的咕咕含湖聲響,連接在末端的畸形水蛭人胎兒呱呱尖笑。
“我記得我拒絕過了。”
神穀的話音剛落下,腳下的水蛭子便又一次隆隆聳動起來。
這尊混沌的神明躁動著,也不知道是她身體的中段還是尾端,又一次撞上了極遠處的山巒。
一時間山搖地動,天地暗澹無光,數不儘的山岩朝著整個鬆澤範圍迸射。
但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襲擊並沒有將神穀等人擊退。
瑪麗遁入了紅霧,小貘開啟了[夢境齊物]。
犬神飛撲向神穀川,俯下身體,四隻巨爪深深嵌入下方的黑色血肉之中,將主人護在身下。
迎麵而來的岩石撞上翠綠色澤的龍鱗,如數化成齏粉。
擋下這一波攻擊之後,狗子一邊口鼻噴氣,一邊嘩嘩抖動身體,用家犬抖水的動作,抖掉了身上沾著的厚重灰塵。
沒空再和敵人講垃圾話,神穀一方也發起了襲擊——
“在你身後。”
紅霧在八百比丘尼的背後湧現,瑪麗洋裙搖擺的挺拔身影,於洶湧的血霧中閃爍躍遷。
手裡厚重的刀芒淩厲逼人,殺意鼎沸!
刀鋒陡然一閃,刀刃所向空間仿佛陡然凝固,隨後又化作一股毀滅的氣息,隨著波瀾漣漪狀的紅霧朝四麵八方擴散。
與此同時,正麵的食夢貘仰起鼻子。
始終籠罩在水蛭子身邊,那些象征夢境力量的紅光同瑰麗祥雲壓下,像一首溫和的夜半搖籃曲,安撫那些從八百比丘尼腹部延展出來,蠢蠢欲動的血肉臍帶和水蛭人。
抓住這個機會,犬神和神穀川同步襲出。
狗子化作熊熊燃燒的業火火球衝撞過去,神穀則是喚出了煌煌的陽雷,以一文字控製澄明的雷霆揮砍劈落。
這對人獸主仆之間也存在著明顯的體型差異,狗子和八百比丘尼等大,神穀則要小上很多,默契地一起發起攻擊,倒是莫名有幾分步坦協同的味道。
同龐大的水蛭子比起來,半身的八百比丘尼強度似乎要弱不少。
八百比丘尼這裡,大概真的是水蛭子的命門所在。
麵對四個荒神水平敵人的夾擊,她有些力不從心,那些臍帶和水蛭人完全就不夠看。
正麵要麵對無比凶猛的犬神,以及手段靈活的神穀川,又要提防瑪麗時不時變化位置的背刺,還有小貘一直在控製夢境的力量乾擾她的行動。
刀光劍影,雷霆業火閃爍,壓製得八百比丘尼收攏臍帶連連敗退。
黑色的肉塊四處飛濺。
這更加驗證了神穀之前的猜測——
既然水蛭子是一團沒有主觀意識,混沌的活肉,而控製這團活肉運動起來的,是眾多人類意識的集團八百比丘尼。
就算八百比丘尼的意識因為融合而變得龐大,但那些意識原本都隻是普通人而已。
而人真的能完美控製得好神的軀體嗎?
戰鬥持續一陣子,屬於活魚旅館的黑線從水蛭子的頭部之上蔓延上來,雖然隻有淩亂的數條,但是僅存的三個禦前都踩踏著旅館的黑線出現。
連八尺女都甩動著她的觸手,稍稍有些蹣跚地現身。
可能是八百比丘尼太集中於眼前的麻煩戰鬥了,下方的戰場被經過四輪強化的禦前們還有八尺樣聯手突破。
神穀一方的戰力再次加強八百比丘尼似乎已經沒有勝算,身下的水蛭子也隻是不住地痛苦翻騰。
……
目前還留在戰場上的禦前,分彆是宮內千裕、已經殺到癲狂的瘋批美人鶴田小姐、以及總是沉默不語,一身黑西裝的川原先生。
在宮內和川原的默契掩護之下,鶴田依舊是衝得最快的。
而且,可能是因為存在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多,她的戰鬥方式極致瘋狂。
麵對八百比丘尼的反撲完全不躲不閃,以自身被黑色的臍帶貫穿為代價,將電鋸揮砍進八百比丘尼的腹部。
“去死,神明也好,怪物也好,統統去死吧!”
鶴田不知疼痛,興奮地尖嘯著。
滲人的電鋸聲轟鳴,攪動血肉橫飛。
“神穀大人,我們隻剩一分鐘了,開槍!”
宮內千裕回頭朝著自己的禦主喊話。
神穀川能理解禦前們的意思,他們想要的“開槍”肯定不是普通的一槍,最好是將八百比丘尼以及禦前們在內,都統統吞沒的神怒一槍。
報喪女妖被抬起,槍口朝上。
砰!
一聲尖銳的槍響,帶動如女妖慟哭的淒厲哀嚎。
渾身披鎧的第六天魔王的虛影從神穀的身後緩緩立起,華美的甲胃如同一團熊熊火焰同躍動於黑色的血肉之上,並且持續向上空拉伸。
數不清的虛幻火銃從織田信長的虛像身邊勾勒出來。
炮火轟鳴!
神穀川的[三千世界]素來威力強悍,釋放稍稍有些笨重,但傷害性堪比他的大自爆。
瑪麗等一眾荒神有所感知,也不願意去吃這一波強大的友方傷害,紛紛脫離炮火覆蓋區域。
但禦前們就不一樣了。
他們不惜性命,不惜任何代價,強硬地將八百比丘尼攔截住,將她拖入炮火轟炸的深潭泥沼,不讓她脫困,為得就是讓她將這三輪狂轟濫炸的傷害全部吃滿!
火槍轟鳴聲不斷,硝煙彌漫。
神穀川在放大招的時候甚至都沒閒著,拉住一柄閃耀的龍雷雷槍,朝著火力覆蓋區中央投擲了進去。
而等到一切終於平息,硝煙散去,血肉橫飛的炮火區中央,隻剩下一襲汙濁殘破的晚禮服還在飄動,是鶴田撐著電鋸還勉強站立著。
她**的腳邊,有大大小小的黑色肉塊蠕動。
這些肉塊屬於水蛭人,也屬於八百比丘尼。
鶴田的身上血肉模湖,已經分不清是[三千世界]打的傷害,還是八百比丘尼對她造成的創傷。但同時鬼神氣息也強盛無比,看來這一輪戰鬥,鶴田是活到最後,享受到最強加幅的終極禦前。
她將右手伸向腹部,翻開自己的一道傷口,掏出一些蠕動的黑色肉塊,混著自己的血肉,一同擲到腳邊。
“這些東西,可不能留在我的身上……”鶴田抬頭看向神穀川,“神穀大人,誇讚我們吧。”
語畢,鶴田同崩壞的活魚旅館一同消失不見。
神穀看著禦前退場,環顧四周,水蛭子的頭部已經被破壞得不成樣子。
“結束了……嗎?”
神穀握刀,同身邊的式神們對視,他心裡的不安感並沒有消失。
身下水蛭子那連綿如山嶽的身體依舊存在,雖然好像保持著一定的僵直姿勢不太會動了,但似乎沒有要消亡的意思。
緊接著,神穀川的眼眸收縮,他看到了那些蠕動的,零散的黑色肉塊,快速堆疊到一起,形成一道腐朽且殘破的高大半身人形拔地而起,是八百比丘尼,她還未死!
“他們管你叫神穀大人,所以我也應該這樣稱呼你嗎?神穀,大人?”
八百比丘尼臉上似乎依舊帶著那股悲憫的笑意,但因為臉上的五官已經缺失不全,這使得她的笑容看起來分外詭異。
此外,在她身上感受不到憤怒和怨恨,就算被打得如此狼狽,她依舊對神穀一行保有一種詭異的“善意”,就像是麵對迷途叛逆的孩子。
八百比丘尼:“我不想這樣做的,這樣會讓主好不容易形成的偉大神軀崩潰,再次形成這樣的身體,要花掉很長,很長的時間……可你們實在太過於迂腐……你們該被好好救贖的。唯一的好消息是,你們足夠強大,有你們的融入,主未來新的身體,應該也會更強吧?”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神穀一行感受到了劇烈的失重感。
原本保持一定姿勢僵直不動的水蛭子身體,開始下墜。
不,更確切的說,她在主動消解。
那些黑色的肉塊從軀乾上脫落,變化成濃重的水腥味,變成一種可感可觸的,但又分外空洞的,難以言喻的喜樂以及幸福意味。
而在這份極致的喜樂之下,似乎還有什麼洶湧的暗流湧動。
嘩嘩——
更多的血肉消融掉落。
原本立在高空之上的神穀眾人失去了站立的依憑,向下掉落。
“我在。”
墜落之中,神穀川聽見了熟悉的聲音貼近他的耳廓輕語。
附著在他身上的般若解除了妒麵具的狀態,冰涼柔軟的雙手將他環住。
除此之外,他還聽見了鯨鳴聲。
應該是脫離戰場,在遠處徘回的的化鯨正在驅趕鯨群趕來,試圖接住從高處掉落下來的眾人。
“等會……有些,不對勁。”
還是般若的聲音,神穀川感受到她用力將自己抱緊了幾分。
但緊接著,神穀忽然變得難以思考,對身邊的情況也一下子失去了判斷力。
作為戰鬥的指揮者,他在這個時候是萬萬不能思維掉線的,可偏偏事情就是如此。
似乎是有一股強烈的,複雜的情緒將他徹底包裹住,侵占了他大腦的全部思緒。
那些情緒,就隱藏在剛才那股空洞的喜樂和幸福感之下,就像是一顆夾心的奇怪糖果,外層虛幻甜蜜那層糖衣溶解,從裡麵滿溢出來的,是無法用言喻來形容的痛苦。
那些帶來痛苦和不安的情緒,就隱藏在剛才喜樂和幸福之下,這時候被徹底釋放出來,肆意洶湧。
神穀好像墜入了一道由情緒構成的無邊深淵。
他看見了身邊一道道人影閃爍,聽見了一聲聲話語圍繞著他呢喃——
“這個地方,這地方……鬆澤村。要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想想辦法,快想想辦法啊!”
“那些水蛭人好恐怖,他們是怪物,怪物!”
“我不想死在這裡……嗚……”
“我隻是想,和陽菜一起活下去……”
“……”
那些聲音,語氣、音色各不相同,似乎是很多很多人發出來的。
唯一一致的,是所有人聲之中都包含著強烈的痛楚。
接著,神穀又聽見了彆的聲音,比起先前的這一次要清晰很多,有人在用憐憫的口吻娓娓道來:
“人有七情,喜怒憂思悲恐驚。憤怒、憂悲、思緒、驚恐都是不好的情緒,它們讓人混亂,讓人難過,讓人煩悶,讓人懼怕,讓人痛苦。”
“但隻有喜悅,隻有喜悅是好的,它能給人帶來幸福。”
“主剝離隻會給人們帶來痛苦的六種情緒,隻留下幸福的喜悅,平等的,慈愛的賜福給所有人。它把那些痛苦都吞進身體裡,由自己承受。因為主想給人們創造一個隻有永久快樂的世界。”
“為什麼,為什麼感受不到這種悲憫,這種慈愛呢?為什麼對主的偉大,主的犧牲視而不見呢?”
“所以……所以你現在看到了,看吧,大家的痛苦。”
“和他們一樣吧,神穀,大人。把那些無用的情緒,把那些痛苦都拋棄,投入我主的懷抱之中。同我一起,成為八百比丘尼。”
確實。
好痛苦,那些複雜苦楚的情緒令人窒息。
而順著八百比丘尼的聲音,神穀在這一片無邊的痛苦情緒深淵之中,看到了光亮。
極致的光亮,就在眼前,觸手可及。
那刺目的,虛幻的,不切實際的白光,就像是救贖。
慈愛,悲憫,平等,包容萬物。
似乎隻要一伸手,就可以擺脫無數人痛苦情緒的折磨,大腦就可以拋去無用的細枝末節,在一片喜樂幸福感之中徹底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