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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隻是疑惑地發現原先還煊沸熱鬨的戰場卻開始寂靜下來。
楊璿作為統帥,心頭的警惕感狂湧,他連忙令軍中一健步去前方查看情況。
河間軍團因為長途跋涉,軍中已無軍馬。
看著健步奔前,楊璿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將精力重新放回在麵前的戰場。
此時,河間軍團已經和泰山軍接觸到了一起。
在河間軍團從東麵趕到戰場的時候,楊茂就已經親出到第一線,帶著令兵們不斷奔馳在戰場各處陣地,調度他們結陣抵抗。
在楊茂的調度下,東路戰場的泰山軍依托於密林和東壁兩處險要開始攔截河間軍團繼續西進。
廝殺還在繼續,因為東路漢軍的潰敗太過於迅速了,所以楊茂的本軍實際上戰力依舊充沛。
打到現在,楊璿的河間援軍不過才前進一裡,大量的兵力都被留滯在密林一帶了。
更可怕的是,楊璿的兵團吏士們其實也是強弩之末,他們被楊璿以利誘惑而激發了戰心,心裡想著隻要他們能趕到戰場,這仗就贏了。
但誰知道,敵軍在戰場邊緣的抵抗這麼激烈,不是他們人數占優勢,可能反要被壓著打了。
不過,河間兵團倒是有一個幸運的的,那就是對麵的楊茂部沒有騎兵部隊,所以每每打出優勢,也不能擴大戰果。
所以,兩軍就這樣打著爛仗,焦灼著。
突然,楊璿就發現明顯的不對。
戰場的形勢很不對勁,先是後坡中軍大纛的一夥騎兵竟然在向著坡後在逃。
此軍特征太過於明顯,楊璿一眼就認出這是白馬義從。
這不是公孫瓚的部下嗎?怎麼往北麵跑?
然後之前被楊璿派往中路觀察戰場形勢的健走就奔了回來。
這人頗有點心智,即便臉色已經發白了,但還是奔到了楊璿麵前才告訴了他這個石破天驚的消息
“太守,漢軍已經敗了,盧帥的大纛都已經倒了。”
聽得這個消息的楊璿是真的感到了天旋地轉,他怎麼也沒想到現實和想象的差距會這麼大。
盧植不是說好的隻要他的援軍一到,勝利就到手上了?
他楊璿是真的信了,為了這不世之功,帶著全軍跋山涉水趕過來,路上吃了多少的苦。可以說,他楊璿算是不負你盧植的吧。
要是給彆的太守,彆說趕過來了,就是軍令都傳不到他們那。
但現在呢?你盧植負我啊!
此時,看著前麵的戰場,看著河間、渤海、安平的子弟們還在那浴血衝殺,楊璿隻感到了苦澀。
但他隻是糾結了一會,就悄悄喊來扈將,然後就帶著十幾個精銳武士騎著馬從大纛下撤走了。
是的,沒錯,騎著馬。
他楊璿可以沒馬留給軍中,但不可以沒馬給自己。
其實這個時候,河間軍團還是可以撤出來的。畢竟到現在,軍隊還沒有接觸太深,除了前部已經交戰的,大量士卒仍然坐在戰場邊緣,等待進一步軍令。
但楊璿還是選擇了棄軍逃走,因為這樣生還的概率是最大的。
在楊璿逃走後,大概過了一柱香的時間,整片戰場開始喧鬨齊呼起來。
先是稀稀拉拉的,但最後所有聲音都彙聚成了整齊的呼喊,五湖四海的口音皆喊著這幾個字
“盧植已敗,棄械投降。”
……
此時在泰山軍的中路高台上,各營的令兵都飛奔而來,他們皆是來中軍請命追擊的。
一場戰爭,最大的俘斬和收獲都是在戰後追擊的過程中獲得的。
此時,各營吏士們早已經摩拳擦掌,皆引頸而盼中軍的追擊信號。
而這會,高台上,於禁的笑容就一直沒停過,他不斷布置一道道軍令給各營,如你部追擊何部,你部又追擊何部。
於禁的這般細致安排使得原先模糊的追擊軍令給具體化和細致化了,這就使得每一營都有自己的追擊目標,不會與彆部因為爭搶軍功而生出齷齪。
從這裡就可以看出,於禁已經成長為一名合格的軍帥之才了。
通過中軍的清晰軍令,中人亭戰場三麵戰線上,泰山軍各營開始全線出擊,他們有的高喊
“天幸我王。”
有的高喊
“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更有的直接唱起了軍歌
“起刀兵,喚太平,隻教天下複清明。”
整條戰線上都洋溢著喜悅,各營以什伍為編隊,開始奔到漢軍陣前接收俘虜。
漢軍已經無力抵抗,往往麵對五六個泰山軍,就有整屯整屯的漢軍棄械投降了。
……
相比於袍澤們的喜悅,原飛龍軍騎部的楊玄卻已經被仇恨衝昏了頭腦。
在之前,田悅所隊全沒後,隻有楊玄一人帶著隊旗撤回了後方。
之後,他就揣著隊旗,參加到了張達的所在的方陣中。
張達所部作為中護軍之左校尉,此前一直負責護衛在中軍,所以一直沒得參與戰場。
而楊玄當時處在張達的邊上,更是視線被遮擋,所以根本不知道本方已經大勝了。
直到張達接收到了中軍高台上的於禁的軍令,令他去追擊敵軍中路的寇猛部。
果然,於禁還是照顧自己舊部的。
於是,得到軍令的張達,以屯縱隊為單位,命全軍開始追擊敵部。
這個路上,楊玄衝到了第一線,他瘋狂的屠戮著那些潰逃的漢兵。
那些漢兵被楊玄的癲狂給嚇住了,皆跪地投降。
即便那個時候,漢兵有數十人,但他們還是在楊玄一人的麵前跪地乞降了。
楊玄氣急敗壞,他痛罵這些人
“你們這些懦夫,將刀撿起來,撿起來。”
見這些人還是不敢動,楊玄已經有點上頭了,他揮舞著刀就砍向了最近的一個漢兵。
但一聲金鐵聲起,楊玄的刀就被磕飛了。
卻是已經貴為校尉之位的張達緊隨著楊玄衝了上來,他一刀就磕飛了自己義子的環首刀,然後沒等楊玄反應過來,就對著他的臉扇了兩個巴掌。
如張達這樣的猛將,其手勁之大可想而知,隻兩下子,楊玄就被扇得吐血。
張達一點也不慣著他,將他一腳踹在地上後,就對自己的扈兵下令
“將這楊玄押下去反省,戰後我來治他。”
這些扈兵們都是跟隨張達很久的,當然明白自家將主是在救楊玄,於是忙扶著楊玄下去了。
張達不能不如此。
實際上,他對於這個義子是非常在乎的,不然也不會不放心他的安全,特有趕來照護。
但楊玄卻萬萬不能虐殺俘口,這是軍中大忌。
更不用說,為了這一次大勝,軍中不知道有多少勇士已經犧牲,就是連王上都衝鋒在最前了。
如此萬軍搏命才有此輝煌大勝,如果因為這小子亂殺俘口,而使得漢軍人人自危,錯估泰山軍此戰會不留俘口,那就糟糕了。
這不是漢軍多想,而是相當有可能。此戰雙方傷亡之慘重,雙方殺紅眼不留俘口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一旦漢軍為了自保繼續頑強抵抗,倒不是說泰山軍會反敗,而是會平添傷亡。
軍中哪一個不是爹娘養的,家中都等著他們回去呢。怎能因為你楊玄就讓他們死傷?
當然,張達也明白楊玄的憤怒。
但造成楊玄所在的田悅部覆滅的是白馬義從,要複仇也是找他們呀。
類似張達和楊玄的例子在戰場各戰線屢見不鮮。
麵對膽寒放棄抵抗的漢軍,這些泰山軍吏士們有太多理由痛下殺手了。
為袍澤弟兄報仇,為首級功,或者單純就是彰顯自己的強大和武勇。
但這些大部分都被泰山軍的軍吏們給製止了。
得益於軍中各級彆長史的教導,這些軍吏們是很能理解軍隊對於俘人的政策的,知道在這次大戰的末尾,安安全全接受勝利的果實是最重要的事情。
也正是因為發現泰山軍的克製,那些已無戰心的漢軍們疲憊的蹲在淤泥中,丟掉了武器,陸續對趕上來的泰山軍吏士們投降了。
直到這個時候,戰場的勝利才真真切切被泰山軍攥進了手裡。
……
“嗬嗬嗬,咱們竟然敗給了對麵那些個農民。嗬嗬。”
此時,左翼戰場的李敏,醉醺醺的坐在馬紮上,地上是一地的水袋。
他自嘲地笑了一聲,接著就變臉怒罵
“來人,再給我酒,給我酒。”
邊上的徒隸惶恐磕頭道
“主人,已經沒有酒了,隻剩下血水了。”
李敏聽了這話,一腳就踹了過去,這還不解氣,依然對這個仆隸拳打腳踢,直將這名仆隸活活毆死才作罷。
李敏擦著拳峰上的鮮血,怒罵不休
“你擱我這裡諷刺呢?要你告訴我剩下的是血水?”
李敏的暴虐惹得邊上的軍吏們直皺眉頭,但受於李敏的淫威,卻無人敢說話。
半天,有一個軍吏打破了沉默,對李敏道
“主將,咱們現在該如何?”
誰知道,李敏聽了這句話後,直接不回答,反而盯著這軍吏看。
他疑惑道
“你是誰的部下?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
這軍吏抱拳自陳
“回主將,咱是左營前屯的左什將太史慈。”
許是酒真的喝多了吧,李敏聽了這話後,大怒,指著太史慈的鼻子就罵
“你是什麼身份?不過小小一個什將,這裡有你出頭的位置嗎?還有你不是前屯的嗎?不應該在前線嗎?怎麼會在這裡?”
隨後,李敏邊準備拔刀,邊道
“好呀,原來你還是個逃兵,看我不手刃了你。”
但李敏的酒是真大了,他拔刀的動作非但沒能將刀拔出來,還將自己給撂在地上了。
看著躺在地上,還在哼哼嘰嘰的罵著自己,太史慈的殺心就起來了。
娘的,你問我為何會在這裡,你也不看看前線啥情況了。不是投降的就是潰了,不是我太史慈落難的時候被你們李氏收留過,吃了你們家幾桶粟,我會來這裡護你?
看著這個已經醉得糊塗的李敏,太史慈一腳就踩在了李敏的脖子上,然後稍微一使勁,這個嗜酒如命的邊軍大將就這麼死了。
說來也奇怪,太史慈殺了李敏後,那些中隊的將吏們卻無人抽刀報仇,一個個都目不斜視,隻當沒看見這等事。
李敏這樣早該死了,隻不過大夥都不想犯下克上的罪名,尤其是他們在打算投降泰山軍後,就更是如此了。
現在有一個小人物來解決這個麻煩,真的是幸。
隨著李敏的戰死,漢軍最後一支成建製的軍團也落下了旗幟,正式投降了。
而那些已經無建製的潰兵們無頭無腦,看袍澤在北逃也就跟著逃跑。
他們沿著中人亭的後坡山脊,一路往後方的密林逃跑。然後他們就被後麵追上來的突騎追來給俘虜了。
當然,這個過程中,一些倒黴蛋就被戰馬給踩死了。
在整片戰場或投或潰的時候,原漢軍大纛下,那些盧植的軍吏和學生們卻在跪地悲戚。
此時,張衝已經拔出了釘死盧植的精鋼馬矟,然後準其子再看一眼盧植。
所以這會盧毓正抱著盧植的屍體,無聲悲戚。
盧毓的母親早逝,他又是家中獨子。而現在,他在世間上唯一的親人也死了,這個時候,盧毓才真的覺得和世間的關係斷了。
與他的師兄鄭玄不同,盧植是一個非常開明的儒學大宗師,他不僅精學於儒學,甚至對於玄學、釋學都有很深的研究。
盧毓很早就從父親那裡聽過釋學闡述世間的一個道理。
釋家說,這世間的一切都是空的,即自性本空。那我們看到的這世間一切又是怎麼來的呢?釋家說,是一切因緣和合而成。但緣會有生,那緣離則滅。天地萬物皆是這個道理,即緣起性空。
盧毓很早就明白這個道理,也認同這個道理。畢竟這肉眼所見,這世間一切哪有常在,不都是無常嗎?榮華富貴、功名利祿,這一切不都是到頭是空嗎?
就比如他家的土地,在此之間是屬於王莽時期的一個貴族的,據說也是顯赫一時,但最後不還是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所以,盧毓認同釋家說的這個道理。
諸行無常,是生滅法。
但直到那一刻,父親死的那一刻,才讓他真真正正的懂了緣起性空這四個字。從他出生時,父親就在,所以盧毓自然認為父親就是常在。
但當父親被張衝殺死後,盧毓才真正明白,父親沒了,他的家也沒了。
明悟這一切的盧毓很想哭,但沒有淚。
他隻是抱著父親的屍體,對著張衝請求
“你殺了我的父親,我成了你的俘虜。我大概明白我父親的意思,他想讓我忘記父仇,追隨於你。既是因為你值得被追隨,更是因為家族的命運。但父親的意思畢竟隻是他的意思,在下實在無法做到為殺父仇人效力。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帶著父親的屍體去代郡的軍都山隱居,那裡曾是父親一直想講學的地方,我想完成父親這個遺誌。”
張衝看著眼前的盧毓,從他的眼中看不到仇恨,隻看到了一種通悟,看到一絲智慧。
他真的是這麼想的。
張衝歎了一口氣,不再和盧毓說什麼憐憫話,隻是點頭讓他走了。
就這樣,在斜陽草木蕭蕭中,盧毓背著父親的屍體,慢慢的走入到了遠方的密林,在更遠處,是他家的方向。
張衝一時間竟看癡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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