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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章:父親(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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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在原先韋端的所在,張衝立馬橫槊,受千軍朝拜。

這些人被張衝的衝天豪氣所奪,俯首甘做下虜。

這就是一人敵千軍所帶來的威勢。

但就在張衝背對著後方,氣迫一軍的時候。

在他的後方,一支鱗次櫛比的軍陣正高速移動,並在距離張衝還有百步的地方,這支軍隊進攻了。

他們舉起手中的大黃弩,對著那神威如天的男人直接宣泄著箭矢。

黑壓壓的箭矢就如一道簾幕遮蓋著陽光,戰場黑了。

這個時候,張衝已經感覺到不對勁了。

他看著典韋帶著橫撞將們狂奔而來,口中高喊著

“趴下。趴下。”

但不用典韋提醒,張衝的身體已經下意識的倒卷在馬腹下,然後一個摟抱馬腹就翻正了身體,腳踩在了地上。

將將做完這些,那箭雨就落下了。

典韋終究是沒能趕上,眼見著王上被箭矢覆蓋,他雙目流血,悲嚎

“不……”

……

“好,好,太好了。”

此時在山脊最高處的盧植眼睛一動不動的看著下方的一切。

在親眼見到賊頭被箭雨射倒後,他再抑製不住自己的激動,如孩子一般跳了起來。

但盧植一個勁的叫好,卻讓邊上的盧毓感覺到了複雜。

他知道對麵那個叫張衝的賊子是家父的一生大敵,是漢室最大的威脅,更是家父總掛在嘴裡的名教之敵。

但隻要見過此人單騎衝陣場景的,誰都會被此人那衝霄的氣魄而感染,這樣的武士不是死在刀劍中,而是死在卑鄙的箭矢下。

是的,即便盧毓是盧植的兒子,他也覺得剛剛發生的一幕就是卑鄙的。

就在對麵的張衝放過高蕃的弟弟時候,他那父親直接下令射聲營的第五儁帶著所部偷偷出擊,去襲擊張衝。

當張衝從韋端部下讓開的通道中奔行的時候,在他的前方,一千人的大黃弩吏士已經嚴陣以待。

在張衝砍斷韋端的大纛時,這些射聲營在第五儁的命令下對著張衝覆蓋式射擊了。

而當時張衝所在的位置可是在韋端中軍呀,對張衝的覆蓋式射擊不就是對韋端中軍的屠殺嗎?

盧毓想到之前高蕃的決死衝擊,看到了韋端的絕望衝鋒,他們都是好漢子。

還有那些前坡中軍的北軍吏士們,你可以說他們懦弱,但沒有人可以指責他們對漢室的忠勇。

但現在呢?這些勇士卻要死在自己人的弓弩下。

那殺他們的是誰呢?不是什麼射聲校尉第五儁,恰恰是自己的父親,全軍敬仰的統帥,盧植呀。

是他下的這一襲殺令。

直稱父諱在什麼情況都是大逆,但他盧毓卻真真切切的想問這盧植一句

“殺漢室忠勇,真的就是不羞愧嗎?”

戰前的盧毓,壯懷激烈,覺得是為漢室而戰。他崇拜英雄,敬仰英雄,更渴望成為英雄。而父親就是他眼裡這樣的英雄。

對於所有孩子來說,父親是他們人生中第一位老師,也是永遠的老師。盧毓對漢室的遵從守護,繼承於父親。

他親眼見著父親為了大漢而南征北戰,宵衣旰食,胼手胝足。他從父親的身上看到了大廈將傾之際,那種為聖賢理想而支撐的偉岸光輝。

總之那時候,父親就是他眼裡的擎天支柱。

但現在,看著下方如乂麥般被屠戮的吏士們,盧毓淚流滿麵。

張衝是死了,但他心目中的英雄也死了。

……

在盧植中軍序列的廣陽營,樂尚站在陣前,看著剛剛坡下發生的一切,沉默不語。

邊上的費曜氣憤道

“辣娘,這幫北軍狗才,殺自己人來一點不手軟。咱們以後非得防著些這些人,這些事是人乾的嗎?”

樂尚不搭話,隻是看著下麵那片箭矢覆蓋而成小叢林,歎了一口氣。

最後說了句

“可惜了,世上可能再也無這等英雄了。這也許是漢室之福,但卻是我等武人的悲哀啊。”

到這裡,樂尚意興闌珊,準備下令撤退。

即便如樂尚這樣的地方豪強,他們招募的部伍雖然是有很強的自主性。但要想在戰場中無令撤退也是大罪。

但樂尚又豈會管這些?他本就是欽慕盧植這個北地大儒,覺得他是漢室最後的良心,所以才散儘家財來投奔他的。

但現在看到這一幕,他還有什麼欽慕的?盧植要砍他的頭,那就讓他來吧。

就在樂尚轉身之際,眼神特彆好的史路一聲驚呼

“他,他,他動了。”

樂尚猛然轉頭,就看到了原先韋端的戰線處,一匹千裡馬渾身插滿箭矢,一動不動的站立著。

而在千裡馬四遭,遍地都躺著漢軍的屍體,這些都是被射聲營吏士們給射死的。

當時樂尚還理解不了,什麼樣的馬在插滿箭矢的情況下還能站立不倒。

但現在樂尚明白了。

隻見一雙鐵手從馬腹下冒出,然後張衝就掛著箭矢從馬腹下鑽出。

原來,剛剛那張衝就用一雙手硬生生地托著馬腹,才使得它不倒。

樂尚悚然,這是何等勇力。

……

張衝將托著的千裡馬輕輕的放在了地上。

全身上下插滿箭矢的愛駒已經死了,它依舊睜著眼睛,淚水在眼眶中,飽含著對生的眷念。

張衝默默將它的眼睛閉上。

就在剛剛,這匹戰馬明明可以跑,但知道自己的主人就在馬腹下,它就硬生生地忍住了那萬箭穿身的痛苦。

在它要倒下的時候,張衝托著了它。

他感受到了愛駒的心意,它不想倒下。

張衝的感情是非常豐富的,在這一刻他感受到了愛駒的痛苦和遺憾,它還沒有馱著主人,完成這一次偉業呢。

就在這裡,張衝長歌當哭,他痛苦長嘯。

長嘯傳遍整個戰場,所有人都從這嘯聲感受到了其中濃烈的哀傷。

這個時候,典韋帶著橫撞將趕了上來。

典韋含著淚,看著王上的鏡麵甲上滿是箭矢,忍著心中的悲憤,用刀將其一一斬斷。

這些箭矢在洞穿鏡麵甲之後已經無力,被張衝內裡穿著的鎖子甲給攔住,所以張衝看著嚇人,其實毫發無損。

在確定王上無恙後,典韋看著王上,感受著他心中的悲憤與哀傷,但還是忍不住勸道

“王上,你先在這裡休息,下麵就由我和大目來為王衝鋒。”

張衝沒說話,拿起水袋就噸噸狂喝著蜜水。

一水袋不夠,典韋、程普、韓當又將自己的水袋遞給了張衝。

張衝就這樣連喝了四袋蜜水,體能逐漸在恢複。

他彎腰撿起地上的馬矟,隻對在場的人說了一句

“繼續衝,該結束這滑稽的一切了。”

說完,他就跨上了典韋帶來的千裡馬,帶著典韋等人就衝了上去。

……

與此同時,在大纛下的李大目正在狂奔狂呼。

就在剛剛,看見王上倒地,他的心臟一下子驟停,接著他就狂催戰馬,帶著突騎軍團再一次狂飆。

以三千鐵騎之規模,攜悲憤之死誌,一路上所當之陣無不大破。

尤其是以趙雲為核心的二百甲騎,在中人亭上演了一場排山倒海的衝擊。在完全擊潰了韋端的中軍後,趙雲早已瘋狂了。

他怎麼也想不到神威如天的王上會倒下,他第一個念頭就是姐姐該怎麼辦?

但這個時候,他看到王上再一次站在了眾人眼前,於是趙雲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心情,高喊

“天幸我王。”

隨繼,諸軍振臂高呼

“天幸我王。”

“天幸我王。”

……

其聲不絕,響遍整個戰場。

泰山軍的士氣開始爆發到高峰,他們在如田俊、趙雲、徐晃等一係列猛將的帶領下,席卷著坡地上的漢軍。

此時漢軍的士氣已經因為接連幾次大挫而降低到了穀底。

有限的忠勇營將也因為看到射聲營射殺自己人而心灰意冷。他們皆有意無意的讓開了通道,看著像是在抵抗泰山軍的衝鋒。

但實際上,突騎們穿插衝鋒的過程中不過是一兩人墜馬,還是因為自己的原因。

從這裡已經看出,漢軍已經處在了分崩離析的邊緣。

他們不願意再拚命了,但軍隊的榮譽又讓他們做不出不戰而逃的事來。

這種糾結下,原先那些留在各營的君子營吏士們就慘了。

本來他們是來傳令的,但後麵卻被盧植留在各營作為督軍。

已經有了自己想法的諸多營將們開始有意無意的將這些君子營吏士們派遣到最危險的地方,或者直接說有重要軍情讓他們傳遞給中軍的盧植。

這種情況下,君子營的吏士們自然死傷慘重。

對於漢軍的這些變化,衝鋒著的八部突騎將們也當然在第一時間就感受到了。

但漢軍的怯弱不是應該的嗎?

天下間又有誰能抵擋由王上和自己等人組成的衝擊騎兵陣呢?

突騎的嚴明紀律使得他們在衝鋒的過程中依然秩序井然,他們排著一條可以壓倒一切的長線,不斷向前。

在陽光的照耀下,他們就好像一波一波的海浪,閃耀著光芒,此起彼伏。

無數的馬蹄踐踏在這片土地上,轟隆不斷,那是何等的氣勢磅礴。

一切都在他們的馬蹄下顫抖。

他們看著那個最前的身影,是他帶著大家再一次獲得了這次勝利。

我王天威!

這一刻,參戰的所有泰山軍吏士們心裡都留下了這一抹黃紅的背影,那是他們心中的信仰。

……

漢軍越來越分崩,已經有軍陣開始降下了軍旗,明顯是在拒絕接受盧植的指揮。

而見此,盧植的背一下子就彎了下來。

實際上,在看到張衝從馬腹下鑽出後,盧植就沉默了。

整個中軍大纛下,沒有任何人在說話。

他們都靜靜的看著坡下那個男人迎著陽光穿行過一個個軍陣。

這一路,此人沒有攻擊過任何漢軍,漢軍也在他奔行來的時候豎起了戈矛,放棄了進攻。

在場的人都知道,軍隊已經脫離了控製,他們大勢已去。

半響,還是盧植的學生,也是君子營吏士的酈恩率先出列,勸道

“盧師,諸軍已無戰心,大勢已去。我等護著盧師先北撤幽州,再圖後路。”

說來也是神奇,君子營的諸多精粹都被派了出去,後而橫死。反倒是酈恩這個自覺地不討喜的學生,卻留在了盧植的身邊,能一直活到現在。

有酈恩率先打破沉默,其他各幕僚將吏也紛紛上前勸解,但盧植還是一動不動。

就在眾人焦急勸說的時候,盧植猛然吐了一口鮮血。

而隨著這一口血,盧植那原先紅潤的麵龐一下子就成了金紙色。

這一刻,盧毓一下子就發現父親衰老得不像樣子了。

他再也不是那個頂天立地,為他遮風擋雨的漢帥了,而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對於這個變化,盧毓滿臉的恐慌。

他一下子抓住盧植的手,悲戚道

“父親。”

有了盧毓的支撐,盧植才沒摔倒在地。

他感受著愛子的力量,盧植欣慰於原來愛子也長大了,隻是過去怎麼就沒發現呢?

這一刻,他才恍然,他有多久沒好好捧著愛子的臉注視過他了。愛子又有多久沒敢在他的麵前抬起過頭了?

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是他名著海內,學為儒宗,為士之楷模,國之楨乾的時候嗎?是他整日忙於天下事的時候嗎?他忙於上陳八事的時候,卻不知不覺地錯過了愛子的成長。

想到這裡,盧植忍不住將粗糲的手撫在盧毓的臉上,心疼道

“毓兒,你長大了。”

此時盧毓淚流滿麵,他抓著父親的手,痛哭

“父親,兒大了,但您卻老了。”

盧植感慨,望著下麵越來越近的張衝,他繼續道

“是啊,為父也老了。豈不聞光陰如快馬加鞭,日月如落花流水,這天地都有五衰,人哪有不老的道理。”

孩子的淚水滴在自己的手上,盧植到底還是想留幾句話下來。

畢竟哪一個做父親的不想將自己的人生感悟全部給予給孩子,好讓他少走彎路。

但話到嘴邊,他看著孩子的眉眼,就想到了自己的一生又豈無父輩的教誨,但這一生不還是自己這麼過來了嗎?

最後,盧植隻是笑笑

“為父沒有話留給伱,隻有一兩分私心在。原先,為父對自己後事也有安排。自覺赤條條來這片天地,自然得赤條條走。但為父受儒所學,覺得自己平生之見識、學問還是值得一匹布帛的,所以死後就不置棺槨了,就用布帛裹著葬了。但現在看,這個後事怕是也不成了,現在就想你能好好活下去。”

接著他將自己對《孟子》的注解留給了學生高繡。將《尚書》留給了學生劉德然,將《漢記》留給了師侄鄭益。本來他手上的劍是要留給公孫瓚的,但他已經為自己而死了。還有一個學生劉玄德,本來是打算將自己的愛馬送給他的。畢竟玄德就喜歡這個。

但可惜,再也見不到了。

……

在盧植交代著後事的時候,盧植的扈將虞世帶著鐵甲兵已經下去阻擋著張衝及典韋等橫撞將。

隻有虞世這個世之絕巔的勇士才能在張衝手上抗衡。

兩個人在距離大纛下不足五十步的地方,激烈搏殺。

在第十六擊下,虞世的口鼻已經在冒血了。

在第二十擊的時候,他開始大口大口的吐著鮮血。

在到了第二十一擊的時候,虞世跪了下來。

看著這個腰腹八尺的奇偉武士,張衝心裡充滿了欣賞。

他沒有選擇殺他,而是從他的身邊穿過了。

前麵的大纛下,那盧植在和幾個年輕人交代著什麼,哭聲不斷傳來。

張衝討厭這種感覺,因為他知道自己和盧植並沒有什麼仇恨,甚至可以說,張衝還特彆欣賞其人格,他們隻是因為立場不同,所以才成了敵人。

但不管如何,這人到底還是要死的,這戲劇的一戰就給我結束吧。

就在張衝踏出一步後,已經委頓在地的虞世艱難地伸出了手,抓住了張衝的腳踝。

他吐著鮮血,對陽光下的這個男人,哀求道

“求你了,不要上去。盧帥已經活不了了,留他一個體麵結果,他是個好人。”

張衝沉默了,他看著腳下這個絕強的武士,歉然道

“對不起。我不能為那些已經戰死的袍澤弟兄們選擇給盧植體麵。”

這句話使得虞世愕然,緊抓的手也不自覺的鬆開了。

張衝不再理會虞世,麵朝著前方的盧植,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

此時,他每走一步,他都聽到了背後傳來突騎弟兄們的歡呼。

他每走一步,那些猶在各個戰線奮戰的弟兄們都在振臂高呼。

他每走一步,那些在北伐以來犧牲的吏士、民夫、婦孺的亡魂都在雲間浮現,微笑著注視著他們的王。

原來,他張衝從來都不僅僅是自己。

這一路來,有太多的犧牲,有太多的壯誌。他們都在見證了他們的王為他們奪下這最後的勝利。

隻有勝利才能告慰他們的在天之靈。

而現在,張衝終於走到了盧植的麵前。

第一次,張衝可以認認真真的看著盧植,見其老敗卻依然不改其虎氣,果然是一代虎臣。

君主能明用之,善待之,必是社稷之福啊。

可惜,漢室已經不配了,天降此虎臣,也不能挽其衰命。

張衝提著泣血的精鋼馬矟,走過了盧植身邊,一直走到了那麵漢軍大纛下,然後坐在原先盧植的馬紮上,認真道

“如今勝負已分,盧植老兒還不受死。”

這一刻,言語隻是表麵,言語下的惜彆之情可能隻有盧植才能感受。

果然,盧植聽得這話後,哈哈大笑,一時間整個人的精氣神到了絕巔,他真如臥虎一般,一代漢帥的豪氣儘顯。

他從地上拔出一麵青銅長戈,橫戈高吼

“我乃大漢鎮東將軍盧植,亂臣賊子,還不死來。”

說完,盧植就挺著長戈向著張衝奔來,但隻是一擊,長戈斷了,他被張衝用馬矟戳在了地上。

斜看著遠處的天空,耳朵裡聽著毓兒和學生們的哭泣,盧植忍不住想到

那年,也是這個時候,玄德非要和門人們賽馬。也許是聊發少年氣,他也沒了做師傅的架子,就在涿縣北野和愛徒們一起縱馬狂飆。

那時候他衝得很快,連馬術第一的瓚兒都在後麵喊

“盧師,你慢一點,等等我們。”

現在想來,原來那時候的我是那麼的快樂,這秋萬世名轉眼間也不過是身後事呀。

漸漸的,盧植的視線在模糊著。

他看到了好多人,都是他的學生們,他們就在前麵縱馬,其中瓚兒還在回頭看他。

盧植笑著閉上了眼睛

“這一次,你們慢一點,等等為師。”

泰武元年,八月十一日,大漢架梁之棟,涿郡盧植,沒於中人亭。

中人亭之戰落幕。

……

“風霜以彆草木之性,危亂而見貞良之節,則盧公之心可知矣!”——《後漢書》

完滿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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