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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chapter 7(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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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ter 7

在家休息了一陣子,到開學前,莊齊已能行走自如。

但蓉姨還不放心,在給她收拾行李時,塞了個藥包進去。

她一樣樣數給莊齊聽:“這是雲南白藥噴霧,這是活血的藥膏,還有治胃疼的,清熱降火的,你都放到宿舍裡,有什麼輕微症狀,自己想著吃。”

莊齊都答應了:“好,我知道。”

出門時是傍晚,橘色的落日映亮半邊灰沉的天空。

莊齊握了下蓉姨說:“我走啦,您在家不要太累,多休息休息。”

蓉姨點頭:“沒什麼事就回家來吃飯,照顧好自己。”

搬箱子的辛伯聽了發笑:“不知道的,還以為齊齊是要去美國了,這才幾步路啊,天天來回也不打什麼緊。”

正說著話,唐納言停好車走過來了。

莊齊的手不自覺握成拳,繃緊了聲線:“哥。”

從那天周衾來過後,她就不遺餘力地躲著唐納言,在心裡數著日子過。連吃飯也錯開時間點,等她哥哥出門了,再從床上爬起來,去廚房扒拉兩口吃的。

可這麼迎麵遇上了,莊齊才覺得有點舍不得,就要去學校了,她好像還沒看夠哥哥。

唐納言站上一格台階,伸手摘掉了她發梢上的白槐花。

他溫和地笑了下:“怎麼今天就急著去學校?”

莊齊黑壓壓的睫毛低下去,聲音也一並低下去。

她說:“明天就要上課了,我不想太趕。”

“那也好。”唐納言點了點頭,他說:“中秋記得回家。”

她嗯了聲:“知道,我先走了,哥哥再見。”

唐納言替她開了車門:“去吧,學習不要太累了。”

莊齊坐上去後,又回頭看了下哥哥。

他的眼睛烏黑發亮,像日光下泛著水波的淺池,平靜又柔和。

室友回來地這麼早,讓林西月吃驚不小。

她幫著莊齊往衣櫃裡掛衣服:“還以為你明天直接來上課呢,今晚就回來了。”

莊齊麵不改色地說:“對啊,怕你一個住著害怕,就來陪你咯。”

“你算了吧,我都自己住一個暑假了,也沒見你說陪我。”林西月瞪了她一眼。

她笑笑,伸手遞過去最後一條裙子:“好啦,我請你吃飯。”

“不用了,我最近都在減肥,控製飲食。”林西月說。

一個寢室裡住了兩年,莊齊對西月多少了解,這姑娘命也不怎麼好,從大山裡考出來,父母隻管她那個弟弟,和她幾乎斷了來往,學費都是受人資助的。

西月平時過得十分拮據,偶爾做一點兼職貼補,頭疼腦熱也是硬扛過去,堅韌得像一株野草。

莊齊知道她是怕要還人情,不肯去。

她孩子氣地笑彎了一雙眼睛:“耽誤你半天了,不請你吃飯我怎麼過意得去?晚上覺都睡不著。”

林西月這才答應:“好吧,我收拾一下。”

她們出了學校,去東門文化大廈的一家餐廳裡吃創意菜。

說實話,菜的味道很一般,嘗起來很像是預製,但莊齊點了很多。

西月看著這一桌子,瞠目道:“齊齊,你還請了彆的人嗎?”

“沒有啊,大美女陪我吃飯,不得有點誠意嗎?”莊齊撐著下巴說。

西月舉著筷子笑:“要不怎麼你們教授都喜歡你,給你打那麼高分呢。”

莊齊說:“快吃吧,我看你不大高興,活躍下氣氛。”

西月問她:“那你回家住了這麼久,高興嗎?”

她想了一下,搖頭說:“不高興,但有什麼辦法,繼續賴活著唄,又死不了。”

西月看了她兩眼:“我以為你是為考試發愁呢,怎麼說這麼嚴重的話?”

莊齊低頭:“沒事,我隨口瞎說的,吃飯吧。”

她的矛盾和痛苦隻有她自己知道,絕不可以告訴任何人。

那是她的秘密,是一片不允許外人涉足的、未經開墾的荒地。

大三新加了很多專業課程,莊齊每天早出晚歸,來往於教學樓和圖書館之間。回了宿舍,常常洗漱完,在床上翻著教材就睡過去,倒不怎麼想起哥哥了,心裡的負罪感也輕了點。

兩周後就是中秋,莊齊放了假,還沒通知辛伯,他就來學校接人。

她以為是哥哥的安排,但辛伯說:“齊齊,夫人他們回來了。”

“噢。”莊齊抱著書的手一緊,指節隱隱泛白,“伯母今年倒有空。”

辛伯說:“是啊,你哥下午去了機場接,剛到家。”

她簡短地點了個頭,沒說什麼。

儘管薑虞生隨夫南調,但她絕不是泛泛之流,反而在工作上很要強。她事事雷厲風行,不肯被埋沒、屈居在丈夫的光環下,數十年如一日地將心血撲在事業中。

要說唐夫人有多厭憎她,那也談不上。

但肯定是不喜歡的,這已經是擺到明麵上的事實。

初到唐家時,莊齊曾很努力地親近過這位女主人。

那是一個夏天的上午,她才九歲,坐在客廳的地毯上看漫畫,薑虞生從書房出來,站在欄杆邊喊了一句:“茶。”

莊齊看蓉姨在忙,就自己墊著腳泡了茶,她拿不穩,一路走得很慢,上台階更是小心翼翼,花了好一陣功夫,才端到唐夫人那裡。

她記得很清楚,當時薑虞生桌上一堆文件,手裡握著一支筆,抬起頭,冷冷地打量了她一眼:“怎麼是你啊?”

麵對這樣的質問,她還是鼓起勇氣,笑容甜美地說:“蓉姨在後院做事,我怕伯母會口渴,就先倒來了。”

照理說,這麼小的姑娘,不顧安危為大人做這些,就算不體貼心疼,溫言勸告她下次不必,也該有關於感謝的表示。

但薑虞生都沒有。

不管這個小不點能不能聽得懂,她很平靜地闡述了自己的立場。

她說:“我告訴你,收留你是老唐的決定,和我沒什麼關係。你也看見了,我非常忙,如果你想從我這裡得到母親的關愛,那趁早打消這個念頭,我自己親生的兒子我都沒空管,更彆說是你了。”

莊齊沒想到她會說得這麼直白。

她那時還小,小到麵對人性利己的本來麵目時,大腦還緩衝不了。

她哭了,哭著從唐夫人書房跑出去。

一個人躲回龔奶奶的院子,蹲在那株枯死的海棠樹下,肩膀一抖一抖的。

整整一天,都沒有人來找她。

莊齊忘記了,捉迷藏這件事是要有人配合的。

她是可有可無的人,根本沒誰發現她不在,自然就不會有人來找。

但後來哥哥來了。那會兒天黑了下來,四下裡黑漆漆一片,雜草叢生的花壇裡,不時響起蛐蛐的叫聲。

唐納言舉著手電筒,腳步匆忙,焦急喊她的名字,像急著找回遺落的珠玉。

莊齊抹了一把眼淚,想開口應他,可是嗓子早就啞了,隻剩模糊不清的音節。

就是這麼細微的動靜,也被唐納言捕捉到了,他試著近了兩步:“小齊,是你在這兒嗎?”

“哥。”莊齊總算能說一個字,打著鼻音濃重的哭腔。

唐納言長籲了口氣,他說:“怎麼躲到這個院子裡來了?”

她扶著樹乾,一股麻感從小腿蔓延全身。

眼看妹妹要摔跤,唐納言忙把她抱進了懷裡。

莊齊摟著他的脖子,雙腿緊緊地纏著他的腰,一時間委屈又湧上來了,哭得比剛才更厲害。

她哥一直拍著她。

已理清首尾的唐納言輕聲哄著:“小齊是最乖的,不哭不哭,是你伯母不好,以後不要理她了。”

她趴在唐納言的肩上,抽抽搭搭地搖頭。

莊齊知道,像自己這麼尷尬的身份,是沒資格嫌彆人不好的。

要有錯,也是出在她的身上,是她的討好有問題。

唐納言說:“好了,一天都沒吃飯了,跟哥哥回去好嗎?”

“可伯母討厭我回去。”莊齊揉了揉眼睛說。

他歎了聲氣,儘可能打了個妹妹能明白的比喻:“你不了解她,她那不是討厭,是不習慣多出一樣負擔,你無緣無故對她好,對她來說就是一件包袱,懂了嗎?”

莊齊還是不明白:“我給她倒茶,是真的怕怕她等急了怪蓉姨,沒有要她還什麼。”

“嗯,哥哥知道。”唐納言的手托上她的後腦勺,他用額頭貼上她冰冷的小臉:“所以小齊是好孩子,伯母是個不好的大人,以後不要給她倒茶了。”

對著一個九歲的孩子,他無法說,薑虞生就是一個標榜索取與付出要守恒的極端權本位者,她的階級意識早已僵化,任何不相乾的,試圖巴結奉承她的人都是潛在的危險,他們對這些人充滿了防範。

這還不是一個特例,像她這樣的人,大院兒裡比比皆是。

莊齊用力點頭:“知道了,我以後隻給哥哥倒。”

“哥哥也不用你倒。”唐納言抱緊她笑了下,他說。

但莊齊偏不,她執拗且固執地告訴他,像下一個通知。

她說:“哥哥是對我最好的人,也隻有哥哥會來找我,我就給你倒。”

唐納言頸窩裡流滿她鹹膩的眼淚,心口一酸。

他點頭:“好,那你給哥哥倒,好乖。”

“嗯,我們回去吧。”

當晚,莊齊簡單吃了兩口東西,洗完澡睡下後,睡夢間,聽見樓下爆發出激烈的爭吵聲。

起先是唐伯平在罵:“我說夫人哪,你公私分明歸公私分明,怎麼在家裡也搞起這套來了,齊齊一個不滿十歲的孩子,她懂什麼!一杯茶就壞了你的德行,是嗎?她能用這杯茶來換什麼,你用得著跟她說那些!”

薑虞生當然不服他,自認為占理地回嗆:“我是提前給她打預防針,免得她對我有什麼不切實際的幻想,難道我還錯了嗎?你和莊敏清是師兄弟,也是龔老一手扶持的,我可不欠他們二位的!你要當這個聖人你去當,我不當!”

中途插進來一道溫潤的年輕男聲。

唐納言哼了聲:“您哪會有錯?就算全天下的人錯了,您都不會錯。”

薑虞生瞪了一眼過去:“你不用這樣和我說話,這些年你對我怨言不少,父子倆一個鼻孔出氣,不要以為媽媽不知道。你爸爸可以有他的事業,我為什麼不能有?誰規定女性就一定要做犧牲,必須相夫教子的?”

“媽,過去的事各有立場,不要再說了。”唐納言站起來,像是厭倦了這樣的爭執,他嗓音疲憊:“您就操持您偉光正的事業,我早過了需要關心的年紀,已經無所謂這些了。至於小齊,我既然管了就會管到底,不會麻煩你,也請您不要動輒嚇唬她,好嗎?”

唐伯平略顯愧悔地看著兒子。

他說:“爸爸沒有告訴你,下個月我就要調走了,齊齊也隻能你照顧。”

唐納言鄭重點頭:“放心吧,爸。您輕裝上陣地去赴任,我會儘全力顧好小齊。”

那個晚上,莊齊躲在紅木欄杆後,手裡抱著一隻兔娃娃。

她看見落地燈的柔光打在他的臉上,令哥哥看起來是那麼的英俊迷人,像攏了一層聖潔的白暈。

無憑無依的小女孩在心裡想,她真的隻有哥哥了。

她的人生萬幸還有哥哥。

“齊齊,怎麼還不下車啊?”

一道雄渾的男音把她從回憶裡拉了出來。

莊齊從車窗裡望出去,是唐伯平在朝她微笑。

她趕緊打開車門,走下去,站定了,恭敬地叫了聲:“伯伯好。”

唐伯平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大半年沒見,是不是比春節那會兒瘦了?”

“哪有啊?”莊齊貼心女兒般地挽上他的胳膊,笑說:“吃得好睡得好,又沒什麼要發愁的,我還覺得我胖了呢。”

她最會做的,就是扮好一個懂事的小輩,隻報喜不報憂。

唐伯平和她一道慢慢往裡走,他說:“胖一點又怎麼了,女孩子不用太在乎容貌身材,要多充實自己的內心世界。不過老張跟我表揚你了,說你期末績點高,在學校的表現也很出色,是個學外交的好苗子。”

莊齊笑了笑:“是嗎?那我下次謝謝張校長。”

二人已走到了庭院的黃楊木長茶桌旁。

唐伯平在圈椅上坐下,指了下泡茶的兒子:“你不用去,讓你哥哥謝就行了。”

一陣微風吹過,日頭下花影樹影交雜在一處,落英滿地。

莊齊的睫毛輕眨幾下,她輕聲:“對,反正是他未來嶽父。”

這句沒頭沒腦的嶽父,讓唐納言挑起了眼皮,靜靜看她。

他不禁懷疑,妹妹是什麼時候把這些事放在心上的?

應該琢磨很久了,否則人物關係沒這麼清,也不至於說得這麼順嘴。

想到這裡,唐納言不氣反笑:“是啊,我還說請張校長一家子吃飯,都答應文莉了。”

哥哥這個樣子,是已經打算接受張醫生了嗎?

莊齊坐在那張圓凳上,凳腿陷在剛下過雨的草地裡,她覺得她的身體歪歪斜斜,就快要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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