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夜中,一道火光劃過,像是要將冷重的黑暗撕開。
就見千鈞一發間,詹鐸握在手中的燈杆狠狠砍上賊子的脖頸,動作快得讓人看不清。
一聲沉重的悶響,賊子摔去地上,冬日地上冷硬,砸起一片塵灰。剛才蓄力跳得多高,如今跌得就有多慘。
而燈杆上的燈籠,隨著詹鐸的力道脫落飛出,正落在袁瑤衣腳下,頃刻燃了,化為灰燼。
她不由往後一退,身旁的重五,一腳踢開燈籠骨。
而不遠處,賊子趴在地上痛苦的哼唧,強撐著爬起來,踉蹌著就想逃走。
詹鐸仍站在原處,腳尖抬了下,隻聽嗖得一聲,一粒石子從空中飛過,直直打上賊子的腿彎。
“噗通”,這人沒跑幾步,便又栽回到地上。這回是徹底的爬不起來,被追上來的幾名士兵給壓製住。
如今,賊子已看不出人形,亂發散開遮住滿是血汙的臉。
袁瑤衣正站在幾步外,一切發生在一瞬間,隻是眼睛在看,腦中甚至沒有反應。
“當啷”,詹鐸手一鬆,那截空蕩蕩的燈杆丟去地上,遂緩緩轉身。
夜風曳著他的袍角,素青色緞料在黑暗中更顯深沉,他走到馬車前,瞧了眼站在那兒的袁瑤衣。
女子家的,可能少見這種場麵,許是嚇到了,愣在那兒。
“上車去。”他對她道了聲,轉回身去,正好擋住那片血腥場景。
賊子被死死摁在地上,一張臉踩在土裡,每每噴氣便吹起一層塵土。很快,灰蒙蒙的視線裡,出現一雙皂靴。
“把輿圖交出來。”詹鐸居高臨下,睥睨著地上的人。
賊子嘴裡嘰裡咕嚕的,已經沒有完整話。
詹鐸不欲浪費時間,給了副將一個眼神,後者會意,揪起賊子就是一頓搜,最後從人身上搜出一把碎布片。
“都被我撕了,嗬嗬……你放了我,我就重繪一張。”賊子嘟噥著,嘴裡往外冒著血。
布片交到詹鐸手裡,果然是撕毀的輿圖。
因為是繪製在棉布上,這樣的織物本就脆弱,這一撕扯怕是沒辦法再複原。
他麵色一沉,那些布片在掌心裡一攥:“把人帶回州衙。”
說完,手往後一甩,那些破布片扔去給了重五。他已大步離開,直奔自己的馬,翻身上去,抓起韁繩,隻聽馬兒一聲嘶鳴,一人一馬已經消失在暗夜中。
隨之,所有兵士跟著騎馬追隨而去。
一場沙塵卷起、消散,黑夜裡隻餘下漸漸遠去的馬蹄聲。
“公子應該不會回周家了,我送娘子回去吧。”重五道了聲,低頭看眼手裡的碎布。
袁瑤衣說好,腦海中還浮現著方才的影像,詹鐸麵不改色的掄起燈杆,狠狠敲下,那股力道像是要將對方腦袋敲爆……
“這是什麼?”她問了聲,不去想剛才的畫麵。
“哎,”重五歎了聲,愁眉苦臉,“這是公子在找的那張圖,現下撕毀了。”
他跟在詹鐸身旁多年,知道這位主子的脾性,但凡有用的東西不會丟出來,這碎輿圖扔給他,可見是不能用了。說回來,他也不敢丟,隻能收著,萬一主子想起來,再問他要。
袁瑤衣正踩著馬凳,聞言看去重五手裡:“給我看看吧。”
重五想想,已是一把破布,看看也沒什麼,就交到了她手裡。
。
亥時過半,袁瑤衣終於回到了虹宇院,跟著回來的,還有那四抬箱子。沒有地方擺,全摞在西廂的牆角。
寒夜寂靜,西廂臥房的燈遲遲不熄。
“娘子做得沒錯,”對於袁瑤衣要回箱子,連嬸很是讚成,“你該為自己以後打算,手裡總得握點東西才行。”
袁瑤衣剛剛沐浴完,身上鬆鬆一件白綢襯裙,外頭披件窄袖短褂。半濕的頭發儘數散在後背,周身縈繞著一層水潤柔軟。
“我是沒想到怎麼處理,”她站在前邊,雙手掀開最近的一箱,“裡麵有各種料子,連嬸你挑些做衣裳。”
連嬸眼前一亮:“這些都是很好的,可見公子看重你。”
袁瑤衣沒說彆的,隻挑了些布料給連嬸。她知道詹鐸不是看重她,隻是做一些該做的,若換做任何人,他亦會如此。
“這廂謝過娘子了。”推辭幾番,連嬸歡喜接受了好意,也打心裡更喜歡這姑娘。
袁瑤衣提起放在桌上的包袱:“連嬸給我找些針線和漿糊來。”
說完,走進裡間臥房。
裡間點了炭盆,融融的暖和。
她在桌邊坐下,將包袱打開,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兩團亂遭碎片。一團紙的,一團布的。
袁瑤衣想知道姨母的信寫了什麼,於是開始拚紙片。
耳邊,似乎響起父親的怒罵聲,說是姨母帶壞了她。可她喜歡姨母,和懦弱的母親不一樣,那是個有想法又能乾的女子,會寫信給她說外麵的事,會寄送東西給她。
隻因為當初姨母違背家裡安排,與姨父私自定情,便被很多人指責不守禮道,傷風敗俗。
自然,守舊古板的父親是看不上的。
“娘子這是要粘起來?”連嬸走進來,把準備好的東西往桌上一擱。
袁瑤衣正拚著紙片,看著上頭皺巴巴的字:“瞧著,好似是缺了。”
連嬸道聲慢慢來,仔細把燈調亮了些:“天晚了,娘子不如明天再弄。”
“一會兒就好。”袁瑤衣應了聲,手裡正捏著一張碎片。
時辰不早,她讓連嬸回去休息,自己坐在燈前,繼續拚湊著。
廢了些功夫,這封撕毀的信總算是重新粘好,可也確實少了一片。她展平信紙,看著上麵一字一句,手指尖點在一處,正好是那缺損的地方。
“怎麼偏巧就缺了這兒?”袁瑤衣小聲嘀咕。
信上,姨母提及了剛開張的店鋪,可巧,破缺的地方正是店名。不過,至少知道人在京城,且全家安康,這是好事兒。
袁瑤衣將信仔細疊好收起,然後把桌角的那些布片拿到眼前。
相對於自己的那封信,這些布片可真算得上麻煩。
布是由棉線根根織成,大力撕扯開,斷口淩亂破碎,原本繪於上頭的圖跟著毀掉。這圖原就沒打算交給詹鐸,是以真可算是破破爛爛。
袁瑤衣平展開一塊較大的,鋪在桌麵上,然後手裡拿著細針,將那些撕的變形的棉線,仔細挑回原來的位置……
。
翌日天將明,忙碌一宿的詹鐸回到周家。
他腳下生風,快步穿過遊廊。
“公子,可要準備些吃的?”重五小跑著跟在人身後,偷偷打了個哈欠。
“不必,”詹鐸看著前方,麵色淡淡,“把昨日的輿圖給我。”
“啊?”重五瞬間再無睡意,支吾著,“在,在瑤衣娘子那兒……”
他怎麼就忘了要回來?都怪這貪睡的毛病。
前頭,詹鐸腳步頓住,臉微側:“什麼?”
他的聲音低沉,薄薄的唇幾乎看不出動,卻讓人無比清晰聽清他的話音,一對細長的眼睛半眯著。
重五打了個激靈,覺得脖子涼颼颼的:“我這……”
還不等他說完,詹鐸已經大步離去,身形很快進了虹宇院的院門。
“壞了,”重五站在原地,咽了口口水,“公子不會遷怒於瑤衣娘子吧?”
而這廂,詹鐸已經進了院子,徑直去了西廂門前。清晨,院中還很安靜。
他才要抬手敲門,忽的,麵前的門扇被人從裡麵拉開,不期然,對上一雙柔軟的眼睛。
大概是沒想到他站在外麵,她眼中很快生出愕然,懵愣的眨了下眼。柔軟的頭發簡單紮著,纏了條淡紫色的絲帶。
“公,公子。”袁瑤衣吸了一氣,輕喚了聲。
想到自己還未仔細打理,遂拉著外衫往胸口遮了遮。
詹鐸也覺唐突,道聲:“重五說輿圖在你這兒。”
袁瑤衣明白了他的來意,身形往旁邊一讓:“在桌上。”
聞言,詹鐸隻想趕緊拿著那張爛圖,看能不能找出點線索,沒有多想便進了屋。
一進門,兩三步到了圓桌前,正待伸手,看見了鋪滿半張桌麵的輿圖。
屋中光線尚且昏暗,借著微弱曦光,卻也知道這就是那張巨峰山輿圖。居然是完整的,方正平整。
袁瑤衣走過來,手指指著圖上一處:“我記得這裡還有一條上山的路。”
說著,她的指尖在圖上畫了一小段。
“你修好的?”詹鐸問,視線落在身邊的女子身上。
袁瑤衣收回手,點頭:“以前,姨母教過我布料的修補方法,我就試著補了補這圖。比她的手藝,我差了許多,瞧著有些地方還是粗糙。”
詹鐸將圖拿起,上頭的線路清晰可見,哪還是昨晚的那一堆爛布?
細長的手指托著輿圖底部,指尖撫過皆是平整,竟試不出縫補拚接的痕跡。
桌上,還有一封粘貼好的信,亦是安安靜靜躺在那兒,是他昨日見到的那些碎紙。一個晚上,她全部修好了。
不由看去她的眼睛,果然眼中淺淡的血絲,印著些許疲憊。
“公子覺得可還能用?”袁瑤衣問。
昨晚重五說過,這圖應該沒什麼用了;或者,那賊人重新繪製了一張。
“有用,”詹鐸將輿圖疊好,突然意識到自己這是進了她房中,“有勞你了,若在軍中,當記你一功,予以獎賞。”
袁瑤衣覺得這話說得離譜,嘴角淺淺:“隻是順手而已。”
一張圓桌,兩人各站一側,一高一矮。
“應該的,”詹鐸雙手往後一背,似乎一定要她說個要求,“你想要什麼?”
袁瑤衣想起這些日子的種種,覺得和他雖然陌生,但總不能什麼也不說。
她眼簾半垂,手指繞著腰間垂下的係帶。
“我是有件事要與公子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