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羅怔住。心下一沉。其實,雖然越女跟在她身邊已有幾百年了,兩人之間的交流卻並不算多。因為身為畫奴,主人已死,越女本身已元氣大傷,魂力虛弱,能存活到現在完全是因為長年和星羅一起呆在鎮魂棺中的原因。每隔兩年,她的祭日這天,星羅便會把她從畫中召喚出來,讓她幫自己加固魂魄。幾百年過去了,期間發生了許多事,她們的兩年之約從未斷過。前幾天,星羅才剛找越女固過一次魂。她還在考慮,如果這次成功回到仙域,可以帶上她,托其它修士幫忙給她塑個肉身,也算償還了她的恩惠了。沒想到,突然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
越女從袖中取出一個卷軸遞給星羅:“加固魂魄的方法我已經教給了那個在療養院工作的叫錦心的女孩子。三白說她可以信任。我已經幫不上什麼忙了。”
星羅展開卷軸,發現原本光滑細致,薄如蟬翼,卻韌性十足的畫紙已經泛黃變皺,裂紋密布,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破裂開來:“怎麼會這樣?三白它偷懶了?”
“不是的,人皮畫紙需每三個月浸泡一次鮮血。其實最好是人血,但我自覺罪孽深重,不願再沾染人血,所以讓三白換了牲畜的血,且拖延了侵泡的時間。牲畜的血靈性不足,能堅持到現在已是極限了。是我讓它不要跟您說的。能在我離開前收回《酈陽錄》,我已經沒有任何遺憾了。所以,您不用太難過。”
“你一心求死,我有什麼好難過的。”星羅淡淡說道。
“那就好。最後為我做件事吧,燒了它,我希望是由您來送我最後一程。”
星羅低頭打量著手中的畫卷,指間劃過裝裱的木質卷軸上,工工整整刻著的“愛妻越女”四個字,問道:“你後悔嗎?”
越女一笑,平靜地說道:“您以前問過的吧,現在我還是一樣的回答,不後悔。隻是我以為您會更想知道另一件事情。”
“什麼?”
“知道自己要魂飛魄散了,是不是會很害怕?”不等星羅應答,越女自顧自說道,“開始是害怕的。我花了很長的時間去想,為什麼要害怕呢?原因是我有割舍不下的東西。於是,我托三白幫我查了一下那些老朋友們某一世的情況。我去看了看:相公成了一個喜歡道人長短的刻薄老太太;陛下是一個整天被丈夫呼來喝去,還經常被打罵的懦弱婦人;丞相則變成了一個看到路邊的流浪貓狗,都會忍不住投食的善良小孩子。所有的人都變了,連我所生活的時代都早已覆滅。唯獨我一人至今耿耿於懷,無法放下曾經的過往。突然覺得這樣活著好累,離開才是最好的。至於離開的形式,都無所謂了……”
黃色的符紙飛入空中,燃燒起來,星羅拋出卷軸,木製卷軸被火焰點燃,火舌一點點地舔上紙麵。當火焰完全吞沒卷軸,越女也跟著消散而去。直到最後一刻,她依然神色從容,不見一絲慌亂,還笑著對她擺了擺手,仿佛這不過隻是短暫的分彆而已。
什麼放不下過往,隻是放不下那個人,無法接受愛著的人已經麵目全非的事實而已吧。所以不是早就跟你說了嘛,情愛是最拖累人的東西,能彆沾染還是彆沾染的好。望著越女消失的方向,深深的悲傷在星羅的眼中一點一點彌散開來。
一個女人推著嬰兒車走在路上,突然被什麼絆了一下,她差點摔倒,順手一推,嬰兒車便延著坡道向下而去。女人大驚失色,伸手去抓,卻抓了個空。坡道下麵就是車輛穿行的馬路。嬰兒車越來越快,女人急忙追趕。就在不幸即將發生之時,一個高大的黑衣青年突然從旁邊竄了出來,一把拉住了嬰兒車。
在那位媽媽的連聲道謝中,青年默默離開了。群聊的對話框裡,罪業代償任務清單第一條:幫助曹奶奶的轉世度過一劫,任務已達成。
在一條破敗的小巷裡,葉曦左右張望,終於在一個破紙箱裡發現了一隻連眼睛都沒睜開,正虛弱地發出細細叫聲的小貓仔。
“小貓應該是出生就被拋棄了。有些虛弱,沒什麼其它問題。至於,會不會有人願意領養,我可以幫忙問一問。比較難說什麼時候會有消息,因為它隻是很普通的品種,而且這麼小,可能要花很多的精力。”寵物醫院的醫生說道。
葉曦看了看醫療床上,渾身光秀秀的,像一團蠕動的小肉團的家夥。歎了口氣說道:“好吧,那我養著,您有消息,麻煩通知我。”群聊中,罪業代償任務清單多了第二條,溺死的泰迪轉世成了一隻貓,暫時收養,任務已達成。
至於這個任務清單裡的綠毛,這個那個隻是收錢替老大跑了個腿,卻被連累,莫名奇妙成了殺人犯的小混混萬科。他的家人在辛鑒的幫助下找了一個律師,以行凶時,精神存在問題為由,免除了牢獄之災。但條件是,其家人需要給每位受害人相應的經濟補償。萬科父母賣掉了房產,給了補償之後,帶著兒子離開了本市。沒想到換了環境之後的萬科性情大變,成了一個忠厚老實,性格溫和甚至有些怯懦的青年,那是後話。
而另一位受到無妄之災的姑娘——許茹,此時,她正坐在機場的後機大廳裡,悠閒地等待著飛往法國的航班。
張承煥送過她,已經離開了。他是請假來的,還要回去上班。他現在就職於日輝信托公司。聽說很受重用,前途一片大好。
許茹家的公司由於存在有大股東涉嫌利用職務之便,通過公司為黑社會洗錢問題還在被審查中。但好在,已經查明參於其中的股東隻有王睿峰和他的兩個支持者,加上曾擔任公司董事長的衛雅慧女士生前主動提供重大破案信息,所以,除了涉案人員被依法查辦,公司可能會麵臨一定數量的罰款之外,損失不大。許茹知道,這都是媽媽之前聯係好接手的日輝信托公司的功勞。她為她安排好了一切,直到最後一刻,她也隻是緊緊地抱著她,說了一句:“你一個人,要好好過。”
她哭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最後的告彆就那樣倉促地結束了。她很後悔,就像她為自己曾經做過的很多蠢事感到後悔一樣。但於事無補。
手裡的電話接通了,她回過神來,對著手機說道:“老師,我是許茹啊。打擾到你了嗎?……我在機場呢。我要走了,跟你告了彆……其實也沒有突然,是早就計劃好的,就是不想聽你們說那些告彆的話。反正,放假什麼的我都是會回來的,可以找你和星羅姐姐玩嗎?……恩,她在旁邊嗎……那好吧,下次有機會再聊……”
告彆就是這樣,它總是來得霸道而令人猝不及防。不管你是誰,不管你有多少未及沉澱的情感,未及傾訴的話語,未及完成的遺憾……
飛機上的廣播正在提示乘客要及時關閉手機時,許茹查看到最新一條發入的信息,是邵宸極的,他說:“一路順風,希望會是個好的開始,為了你,也為了愛你的人。”
而上一條則是一個不知名的號碼發來的:“林崢延的記憶已經被修改過了,忘記了半年裡跟那件事有關的所有經曆。所以,如果你想的話,以後還是有機會的。加油吧!”
飛機帶著轟鳴聲劃破長空,飛向遙遠的國度。願暫時的告彆過後,未來會像所有人期待的那般充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