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崢延渾渾噩噩地走進家門。餘遙女士已經擺好了飯菜,催促他先洗手吃飯。她隨手打開了手機上的應用軟件,流利的英語朗讀聲在房間內響起。她滿意地笑了,然後打開兒子的書包,掏出裡麵的試卷,開始檢查起來。
林崢延機械地吃著飯,枯橾的英語單詞完全沒有聽入耳中。他滿腦子反反複複的都還是,中午那個叫星羅的女生說過的事:
他記得那隻狗。它的主人剛搬來不久。它喜歡在他家樓下的草坪上玩耍,他偶爾會透過窗戶看一看,覺得它挺有趣。他出院那天,在小區裡,遇到了小狗和它的主人。他記得自己喜愛地摸著那隻小狗的腦袋,同它的主人說:“真可愛啊,我也好想養一隻。”
當時,他的媽媽餘遙女士說要去買點菜,所以把他放在小區門口就離開了,應該並沒有看到那一幕。沒想到,晚上吃飯的時候,她就莫名其妙說了一堆關於玩物喪誌的道理。那個時候,他以為隻是常規地絮叨,沒放在心上。沒想到,當天晚上,那隻小狗就那樣死了。
還有,那天在醫院裡,她突然繃著臉進來,把化驗單放在病房旁邊的櫃子上,然後冷冷地跟他說一句,我出去一下。他下意識地問了一句,什麼事?她就狠狠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凶狠得好像自己犯了什麼大錯一般。他嚇了一跳,不安地等待著。但是,等她回來的時候,她又恢複成了平和的表情,而且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仿佛剛才隻是自己的錯覺而已。他沒有多想,或者說,不敢去多想。
所以,她的每一次的抱怨和指責都並不隻是說說而已。或許在那天晚上,當她憤怒地揮舞著手裡的白皮書冊用力地擊打他,咆哮著說出:“還敢逃課,跑出去跟女同學廝混!你太讓我失望了!”她已經認定了他的罪行。當她表情猙獰,咬牙切齒地扯著他的衣領,逼著他步步後退,一邊歇斯底裡地咒罵著:“那個害人精,賤女人……就應該去死!”的時候,她就已經起了殺意。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害的。林崢延越想越覺得慌恐。左手腕因為骨裂需要固定,無法佩帶,而被要求換帶到右手腕上的紅色編繩,紅得那樣刺目。編繩那扭在一起的圖案詭異得仿佛一雙張開突起的血紅色的眼瞳。媽媽給他帶上時,曾說過,那是保平安的福結,希望他平平安安的。那時心滿意足的表情,此時想來也變得可怖又滲人起來。
她說:“人類一旦簽下魂契,心中深藏的執念會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斷膨脹,排擠掉所有相背離的其它情緒,最終成為支配意識的唯一情緒。那麼,什麼道德理智、人性倫常都將不複存在。”
他問:“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她說:“你還能忍耐多久?不想要一個解脫嗎?”
“崢延,你有在認真聽嗎?崢延!”媽媽輕飄飄的聲音傳來。林崢延下意識回答了一句在聽的。房間裡一片安靜。原來不知何時,音頻已經被關掉了。媽媽正一臉不悅地看著他。林崢延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當媽媽突然傾身靠近過來時。他下意識地畏懼地閉上了眼睛。
一聲幽幽的歎息傳來,沒有預想的疼痛,隻有一隻手輕柔地撫弄著頭頂的觸感。林崢延重新睜開眼睛,對上的是媽媽一臉失落的表情。她眼底的苦澀讓他也覺得心裡發酸。她說:“我知道你很累,很辛苦。媽媽有的時候太擔心了,控製不好情緒,做了不好的事情,傷了你的心。但,你要知道,媽媽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呀。你隻有好好念書,變得足夠優秀,你的未來才會更有保障。”
“對不起,我錯了!”林崢延的聲音帶著哽咽,淚水不知何時已浸濕了臉頰。長久以來,壓抑的情緒在這一刻一點一點崩塌。是自責,是知曉了媽媽所經曆的一切的痛心;是對半年來,日日夜夜,自己承受著壓力,忍耐的委屈、無助又恐懼的心情的宣泄;更是對,因他而不斷發生的悲劇的無奈、自責,以及對未來的迷茫無措。
都是我的錯,都是為了我,您才會被那些可怕的東西蠱惑,簽下契約,陷入現在這樣的境地的吧!對不起!對不起!
她說:“其實很簡單,你隻要當著她的麵完全否認掉她半年來為你所做的一切,讓她對自己的執念產生動搖。當她的焦慮情緒被其它的情緒代替,無法達到契約的要求,我就能解除契約。”
他問:“契約解除後會怎麼樣?”
沒有回答。他的右手被塞了一張紙一樣的東西,她說道:“如果你想通了,念我告訴你的咒語,這張轉移符會亮起,帶你離開,到我身邊。請儘快下決心吧。如果你不希望再有下一場悲劇發生之話。”然而,……
餘遙見兒子突然哭得如此傷心,也變得慌亂起來。她忙擔憂地問道:“兒子,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又在學校受欺負了嗎?快說呀。”說著,自己也跟著急得落下了眼淚。
然而,她是我的媽媽呀,惟一的,全心全意為了我的媽媽。這樣的媽媽,讓我如何能忍心親手摧毀她的信念?否定她的真心。所以對不起,對不起……
許茹回到家的時候,衛雅慧像往常一樣正坐在客廳裡看文件,見她進來,習慣性地像往常一樣說一句:“回來啦,餓不餓?阿姨做了蝦餃,要吃點嗎?”本來是每日一問,每問必無答,今天居然破天荒地有了回應。
許茹站在離沙發不遠的地方,糾結了一下,還是很隨意地說道:“你吃嗎?一起啊!”
衛雅慧吃驚得手裡的文件都掉在了地上。她愣了愣,似在確定自己不是幻聽,問道:“是一起吃嗎?”在看到許茹點了點頭之後,喜悅的表情迅速染上了眼角眉梢,像是怕女兒會反悔一樣,不顧地上亂掉的文件,起身向廚房走去,一邊說道:“我去熱了熱,鍋裡還有一些阿姨燉的湯,你是要煮起來吃,還是蒸了沾醬?”
“媽,您直接蒸吧,煮這麼高難度的活不適合你。”許茹一邊說著,一邊蹲下身體,幫衛雅慧收拾地上的資料。那一聲媽叫出來,連自己的都一種莫名地激動。
她回想了一下,好像有半年沒當麵叫出口了吧。從昨天聽說了林同學和他媽媽的事情,再看到男神那麼難過的樣子,許茹隻是設身處地地想像了一下,就覺得心裡慌恐得不行。她意識到,還有什麼比媽媽還活著,還能對自己微笑,還能在每天回家後,對自己說一聲“你回來了”更重要的呢。她擦掉眼角劃落的幾滴眼淚,重新掛上開心的表情,向廚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