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邊,坐在商務車裡的幾人卻無法鎮定自若。他們各懷心事,一路無話。1幢2單元到了,林崢延向開車的張秘書和許茹同學道了謝,然後心事重重地下了車。
他不想回家,因為迷路,在外麵逗留了太久,一時衝動逃掉晚自習這件事已經瞞不住了。雖然剛才借用張秘書的手機跟他媽報備的時候,她的語氣很平靜。但,回來的一路上,不安和恐懼一直在他的心中徘徊不去。
對自己的媽媽心懷恐懼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大概是在半年前吧。他媽餘遙女士參加了一個外地的學術交流會。在從飛場回來的路上遭遇了車禍。那個夜晚對他來說,簡直就像一場噩夢。一個人坐在冰冷的手術室外,連續接到了三份病危通知書,彷徨又絕望。好在她媽活了下來,並在一個月後奇跡般地康複出院。
還來不及高興,餘遙女士的一係列奇怪行為就接踵而至,讓他措手不及。出院當晚,她把他叫到書房,把一份裝訂好,名為《未來規劃手冊》的白色裝訂冊推到了他的麵前。裡麵詳細羅列了他最後半年每天、每個時間段、每門課程的學習任務,事無巨細,把他都看懵了。
起初,他以為,那隻是他媽因為剛經曆生死,受了些刺激一時衝動的行為。然而不久後,他意識到,不是的。她真的很認真地按照那份未來規劃手冊上每一天的每一條對自己做著要求。每天晚上,她會當著他的麵,掏出那本白色封皮的冊子,按照當日的完成情況在上麵進行打勾。她隻能打勾。如果她發現某一條上麵需要打叉。她整個人就會變得不對勁:會開始碎碎念,然後焦燥地在房間裡走來走去,甚至會突然開始掉眼淚,一邊喃喃自語,怎麼沒做完啊,怎麼能沒做完!做不完怎麼辦!之類的話。
他嚇壞了,安慰根本無濟於事,她完全聽不進他的任何言語。直到他跪在他麵前反複認錯,賭咒發誓,說以後再也不會不聽她的話。然後在她的安排下,又做了一套題做為懲罰。她才眉開眼笑,恢複正常。此時已接近淩晨一點,除了在醫院那次,他從沒有那樣疲倦過。因為如果在以前,媽媽總會說,休息好,身體才好。讓他絕對不能超過十一點睡覺。
之後,她提出了更多的要求:比如說不允許他參加任何與學習無關的活動和社交;每天早上五點起床背書,晚自習回家,還要學習直到淩晨;連在校期間的課間休息時間,都被要求要完成幾套試卷……
有一天,當她告訴他,因為工作的學校不同意她停薪留職的申請,她已經辭職了。她高興地說:“媽媽以後可以專心在家照顧你,這樣又節約了很多時間,可以讓你專心學習,真是太好了!”他覺得簡直是晴天霹靂。深深的窒息感包圍了他。
半年來,他的生活除了必要的睡眠,幾乎被安排得滿滿當當。他甚至有一種自己成了學習的機器,除了必要的生理需求,隻為了學習這一件事而運轉著。不,連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如吃飯、睡覺、呼吸,都隻是為了更好地學習而被允許存在的。
因為,他的媽媽會吃飯的時候說:“孩子,多吃一點這個,可以明目。吃那個可以幫助補腦。還有還有,這個可以補充體力,幫助學習。”睡覺前,她會說:“早點睡著,睡得好才有精神學習。”他去學校前,她會說:“路上小心,在學校裡要注意安全,不能隨便受傷,影響學習進度。”
然而,這還不是最可怕。最可怕的是……
想到這裡,林崢延緊張地攥緊了自己的書包背帶。電梯門打來,餘遙抱著那本,她總是不離手的白色冊子站在家門口,目光沉沉地看向他。
“我看到這次月考的成績了,你考了全校第五,是吧!”她麵無表情的樣子,像帶著一張橡膠麵具的陌生人,冰冷的目光刺得林崢延心裡發顫。這就是他為什麼會忽然一時衝動,逃掉晚自習的原因。他又一次沒有完成未來規劃手冊上的要求:每次月考都必須考全校第一。
其實,他的基礎本來就好,加上高強度的學習,全校第一對他來說並不難。但這次出了點小意外,有一門考試快結束時,他肚子有點不舒服,急著做完去上廁所的他在最後的大題上出現了計算錯誤。其實隻是小事,一般的家長應該都能體諒。如果是過去的媽媽,更可能關心他的身體狀況,但是,現在的她不會。
果然,聽完他的解釋,她隻是冷哼一聲,說道:“肚子痛不會忍一忍嗎?如果這次月考就是高考,你要怎麼辦?你知道高考的時候差一分兩分,全市排名會掉下去多少嗎?你因為這樣一點小事,扣了八分!八分有多致命,你知道嗎?”她說著,一步一步向他走來。她那因激動而有些扭曲的臉越靠越近,她的眼中好像要噴出火來,那本厚厚的書冊被卷起,用力地一下一下抽打在他的頭臉上,讓他抬不起頭來,隻能一步步往旁邊退著。
“這就是你平時學得不紮實造成的結果!都考成這樣了,你不但不覺得差愧,不知道反醒!還敢逃課跑出去跟女同學廝混!你太讓我失望了!你這個不學好的東西!你這個不孝子!”一時間,女人拔高的尖利嗬斥聲,以及肢體的碰撞聲持續地回蕩在整個空間裡。
許茹被張秘書送到3幢2單元1602室的家裡時,她的媽媽衛雅慧女士已經在客廳裡等待多時了。許茹沒有理會她,徑直往自己的房間裡走。
“站住,我們談一談。”衛雅慧在她身後大聲說道。
“好啊,你想談什麼?”許茹很不耐煩地轉過身,雙手抱臂,冷冷地看向衛雅慧。
此時,張秘書已經離開,偌大的房間裡隻有她們母女兩人。衛雅慧走向許茹,放軟了語氣說道:“逃課這事我也就不說了,你一個小姑娘,大晚上的在外麵閒逛,手機還關機!要是遇到危險怎麼辦?下次不能再這樣了。”
衛雅慧說得語重心長,許茹卻翻了個白眼,不屑地嗤笑一聲,說:“你會關心嗎?難道不是因為你不想管我了,所以要把我丟到國外去嗎?真可笑!要不是聽老師說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出國了!怎麼,瞞得我這麼緊,是怕我太早知道會做什麼嗎?”
聽到女兒的責問,衛雅慧女士歎了口氣,解釋說:“胡說什麼!媽就你一個女兒,怎麼會不想管你?這件事情是媽不好,沒有事先跟你商量。媽是覺得,你的文化科分數不高,在國內很難考上一個好學校。不如出國進修,你不是喜歡畫畫嘛。到國外去學習深造,再回來也能發展得更好。”
然而,她的解釋並沒有打動許茹,她更加激動起來:“是你覺得的?還是你和那個姓張的覺得?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盤算,趕走我,然後霸占公司嘛!彆做夢了,我是不會出國的!公司股份我也有,如果我不站在你這邊,你什麼都做不了。所以,彆逼我,不然我不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來。”許茹咬牙說完最後一句,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