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蕭寶鏡即將拐過轉角,撞上那一隊巡邏衛兵,商病酒搖了搖掛在腰間的盤鈴。
蕭寶鏡的腳步驟然一頓。
無數細微的紅絲線出現在空中,連接著少女的身體和少年的十指。
隨著商病酒如彈琴般撥弄紅絲線,蕭寶鏡忽然轉身緊貼牆根,烏雲蔽月,婆娑花影把她緊緊籠罩在裡麵,胭脂紅的細紗裙裾與嫣紅的山茶花幾乎融為一色。
那隊巡邏衛兵轉過拐角,完全沒注意到藏在視線死角的少女。
等他們走遠了,蕭寶鏡才驟然失去力氣跪坐在地。
她後怕地望向自己的手。
剛剛自己的身體像是提前預料到會有衛兵經過這裡,不等她的大腦做出判斷,就帶著她躲到了牆根裡。
難道是她覺醒了戰鬥異能?!
蕭寶鏡激動不已,繼續找窈窈去了。
郡守府後院燈火葳蕤。
蕭寶鏡躲在窗下,小心翼翼朝裡麵張望。
這是裘月見的閨房。
她被砍掉了雙腳,匠人用木頭為她製作了一雙新腳,年邁的降妖師正為她獻上一雙繡花鞋。
裘月見氣呼呼地抄起繡花鞋砸了出去:“老貨,你是來嘲笑本小姐的嗎?!我都沒有腳了,你還敢送本小姐繡花鞋?!來人,把他拖下去,砍掉他的腳!”
“小姐且慢。”老降妖師笑吟吟的,“您先穿上試試嘛。”
裘月見惱怒地掃了眼繡花鞋。
純白的緞麵流蘇繡花鞋製作精美,金線勾勒羽毛紋路,還各自鑲嵌了兩粒珍珠。
好看是好看的。
她冷哼一聲,在丫鬟的伺候下穿上這雙繡花鞋。
老降妖師笑道:“您走兩步試試。”
裘月見扶著丫鬟的手,試著往前走了兩步,不覺愣住。
她猛地推開丫鬟,繼續往前走,竟然依舊像從前一樣健步如飛!
“這是用山裡的精怪製成的繡花鞋,”老降妖師得意地撚了撚胡須,“穿上之後即便沒有雙腳,也能跋山涉水如履平地。”
裘月見倨傲地抬了抬下巴:“哼,你們這些降妖師,總算有點用處。”
老降妖師賠著笑臉:“小姐要是喜歡的話,能否看在這雙繡花鞋的份上,放過我那幾個小徒兒?”
“放過他們?!”裘月見拔高聲音,眼神鋒利如刀,“他們學藝不精,害我砍掉雙腳才能離開那個鬼地方,我身為貴女中的貴女,從小到大就沒受過這種痛!把他們送去山裡做血食,已是爹爹仁慈,你哪來的臉為他們求情?你這老東西教徒無方,也該死!來人,把他拖進大牢,明日與他那幾個徒弟一塊兒送進山當血食,保佑爹爹能找到新的冰魄瓊靈花!”
老降妖師不敢置信:“大小姐,我效忠郡守府三十年,你……你……”
不等他說完,護衛們已經利落地拿著鐵鉤,上前鉤住他的琵琶骨,將他狠狠拖了出去。
裘月見步履輕盈,在閨房裡走了幾圈,才心滿意足地脫下那雙繡花鞋。
她拍了拍繡花鞋:“明天祖母壽辰,我就穿這雙鞋出去見客。叫那些背地裡笑話我的人都看清楚了,本小姐才不是沒腳的殘廢!”
丫鬟侍奉她睡下,又替她吹熄房中燈火。
蕭寶鏡依舊趴在窗下。
她盯著那雙在黑暗中閃閃發光的白緞麵流蘇繡花鞋。
要是她也有一雙跋山涉水如履平地的白鞋,想去鄴京豈不是易如反掌?
就不怕這具戲偶身子散架了。
少女咽了咽口水,悄沒生息地潛入閨房。
她拿起繡花鞋藏進自己的包裡,又偷偷摸摸地離開。
蕭寶鏡忙了半宿,可偌大的郡守府也才逛了一角。
她一路借著花影躲躲藏藏,又不方便直接呼喊窈窈的名字,想把她找出來真是難如登天。
她實在走不動了,坐到假山旁一塊臨水的太湖石上。
那枚黃橙橙的月亮倒映在水麵。
蕭寶鏡傾身照水。
池水對麵回廊。
身穿箭袖勁裝的小將軍裘星赫剛從山裡剿匪回來,準備明日參加祖母的六十壽宴。
月色清透,裘星赫一眼望見臨水照花的少女。
他握住刀柄,冷喝:“什麼人在那裡裝神弄鬼?!”
月色寂然,茶花滿園。
蕭寶鏡偏頭望去。
裘星赫先瞧見一張雪白嬌豔的小臉,胭脂紅刺繡牡丹宮裙層層疊疊簇擁著少女纖盈瀲灩的嬌軀,粼粼水光在她臉頰上漾開半明半暗的光影,水潤潤的杏眼寫滿受驚,好似一朵染儘露珠嬌嬌顫顫的芙蓉花。
裘星赫不可置信:“寶兒?”
完蛋!
被發現了!
蕭寶鏡提起繁複寬大的裙裾,兩腿直蹬飛快逃走。
裘星赫還在怔神。
寶兒不是死了嗎?
妹妹說,她被山匪淩辱而死……
可是他剛剛看見的,分明就是她的臉。
借屍還魂?
還是剛剛那人就是寶兒的魂魄?
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郡守府?
是有什麼冤屈想要告訴他嗎?
想起自己那還沒過門就慘死半路的可憐未婚妻,裘星赫鼻腔湧出一股酸澀,收刀入鞘,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
蕭寶鏡著急忙慌穿廊過院。
死腿!
跑快點,再跑快點呀!
她屏著一口氣,終於跑進了那間大通鋪。
借著月光,她飛快藏進那口朱漆木箱。
裘星赫已經追了過來。
他命令隨從把房裡的燈籠全部點亮,紅著眼眶道:“給我搜!”
這裡堆放的都是伶人們表演雜耍的道具,很快就搜了個乾淨,隻剩角落裡那口朱漆木箱。
裘星赫眼眶更紅,一步一步走向木箱。
他凝視木箱,緩緩伸出顫抖的手,正要掀開,一隻手掌忽然按住箱籠。
道袍簪花的少年似笑非笑:“家妻醜陋,不敢見客。”
“讓開!”裘星赫眉頭緊鎖,一字一頓克製住輕顫的尾音,“這裡麵,分明是本將軍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