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有這種好事?那我是要去碰碰運氣。”
商病酒謝過月娘,又托她照顧蕭寶鏡,才背著貨簍離開破廟。
月娘給蕭寶鏡端來一碗熱水:“妹子,你怎麼一直待在這口箱子裡?打從昨晚就沒見你吃飯喝水,你渴不渴?快把這碗水喝了吧!”
好人呐!
蕭寶鏡十分感動,愣是沒敢動。
月娘疑惑地端詳她片刻,注意到她頸間若隱若現的紅絲線,試探著扒開她半截衣領。
“原來是個戲偶!”月娘回過神,有些好氣又有些好笑,“那小兄弟瞧著模樣俊俏,沒想到竟是個傻子,把個戲偶當成了新婚娘子!”
她想了想,還是把那碗熱水放在箱籠旁邊,才繼續去磨豆腐。
中午顧枕梁賣完豆腐回來,身後還跟著一群小乞丐。
蕭寶鏡趴在箱籠邊緣,見他披著褥子煞有架勢地端坐到稻草堆上,小乞丐們紛紛跪倒在地:“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顧枕梁威嚴大笑,擺擺手道:“眾愛卿免禮平身!”
月娘抱著乾草從後麵進來,板起秀氣的臉:“郎君又在玩這種無聊的把戲!”
顧枕梁掏出一把花生打發走小乞丐,才把月娘摟進懷裡。
他親了一口月娘的臉頰:“過把癮嘛!你也知道,我祖上是前朝皇帝,要不是信奉這破廟供奉的臭道士,被南唐皇族鑽了空子謀朝篡位,說不定我才是這個國家的君王!月娘,如果我能當皇帝就好了,到時候我就讓你當我的皇後,彆說銀鐲子,就算你想全身都戴滿金鐲子,我也給你買!”
月娘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額頭:“我也不是貪圖富貴的人,否則嫁給誰不好,乾什麼嫁給你?你前年把咱們買房子的積蓄全都拿去求神拜佛,求他們讓你當皇帝,結果呢?半輩子積蓄都打了水漂!咱們小老百姓,踏踏實實過日子才是最要緊的!”
“我那時候不是想著,萬一神佛肯讓我當皇帝,我就能給你換更大的房子了嗎?月娘,我錯了,你彆生氣。”
顧枕梁嘻嘻賠笑,繼續哄月娘高興。
蕭寶鏡驚掉下巴。
她還尋思商病酒是個神經病,沒想到居然有人比他還要神經病!
為了當皇帝,把買房子的積蓄全拿去求神拜佛,這是正常人能乾出來的事?!
要是求神拜佛那麼管用,天底下豈不是到處都是皇帝?
她正想著,商病酒回到破廟,說是被管事選中了,今晚要住進郡守府,明天要在壽宴上表演布袋木偶戲。
顧枕梁熱情道:“明天我和月娘也會去郡守府送豆腐,也許咱們還會碰麵。小兄弟,你們這種普通百姓走街串巷著實辛苦,一輩子都看不到頭,在貴人麵前表現的機會實乃千載難逢,你可要好好表現,爭取多拿點賞錢。”
商病酒微笑應好,挑起擔子,輕巧巧離開了極樂廟。
蕭寶鏡還以為到了郡守府,能住進好點的地方。
結果商病酒掀開箱籠,她才看清楚她是住進了大通鋪。
天南海北的伶人都住在這裡,有抽旱煙的、打牌的、練習吞刀噴火的,還有赤著膀子站在角落撒尿的,屋子裡混合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臭味兒。
還不如破廟呢!
“咦……”
商病酒發現角落撒尿的男人,捂住蕭寶鏡的雙眼:“彆看。”
蕭寶鏡委屈:難道這是她想看的嘛!
一個膀大腰圓的漢子突然走過來,驚奇道:“喲,小兄弟你這戲偶真是精致!我家世代做歌舞木偶戲,竟然沒有一個木偶像你的這麼逼真!不知小兄弟師承何處,這戲偶用的又是什麼皮?可否借在下賞玩一番呢?”
賞玩,一番?
蕭寶鏡看著大漢比自己大腿還要粗的胳膊,毫不懷疑自己會被他捏死。
商病酒把蕭寶鏡護在懷裡。
少年胸膛勁瘦手臂修長,像是一棵正在抽枝生長的橘子樹,試圖護住枝椏上新開的橘子花。
深青色的寬袖拂過少女雪嫩的臉頰和唇瓣,帶著山間鬆草露水的清香,在這臭不可聞的大通鋪裡,為她隔開了一方乾淨天地。
他抬起微挑的狐狸眼,燈火下柔情脈脈:“家妻怕生,恐無法外借。”
大漢笑了起來:“不過就是個戲偶,怎麼還稱起家妻來了?小兄弟,你也忒喜歡開玩笑了!這樣吧,我出一百文錢,你就讓我觀摩觀摩它的身體機關構造,如何?”
一百文錢!
蕭寶鏡雖然不知道這個世界的貨幣體係,卻也知道對窮得揭不開鍋的賣貨郎而言,一百文錢絕對是很大一筆錢!
她都已經做好了被大漢拆解重組的準備,卻聽見商病酒回絕:“不借。”
大漢皺了皺眉,乾脆伸手去奪:“你就借我瞧瞧,不會給你弄壞的——”
他的手還沒碰到蕭寶鏡,就見商病酒尖牙抵著薄唇,狐狸眼彎起莫名弧度,就像是……就像是某種護食的凶惡犬獸。
那尖牙在燭火下看起來白森森的,仿佛隻要他再靠近一點,少年就會立即咬斷他的手。
大漢訕訕縮回手,嘀咕著離開:“看看都不肯,真是小氣……”
大漢走後,商病酒才替蕭寶鏡抿了抿鬢角亂發:“彆怕,我會一直保護你。”
大通鋪一片嘈雜裡,他的嗓音繾綣堅定,帶著少年變聲期特有的一點沙啞,像是枝頭還沒成熟的青澀橘子。
溫涼指尖掠過她的臉頰和唇瓣,毫無褻瀆和占便宜的意思,仿佛她真的是他新娶進門的嬌妻。
蕭寶鏡的瞳孔裡倒映出他溫柔柔的臉。
清姿媚骨,唇紅齒白,看誰都深情的狐狸眼。
蕭寶鏡的臉蛋一點點染上淡粉浮紅,像是橘子花在春日裡羞澀地綻開一片片粉白花瓣。
這個賣貨郎……
還挺討人喜歡的。
一枚黃橙橙的月牙掛在窗弦上。
伶人們睡著了。
蕭寶鏡熟練地翻出箱籠,躡手躡腳挽起裙裾,打算趁著夜色的掩護偷偷去找窈窈。
郡守府假山林立園林錯綜,各處都掛上了喜慶的紅燈籠。
對初來乍到的蕭寶鏡而言猶如迷宮一般,想在這迷宮裡找到窈窈無異於大海撈針。
她穿過碎石花徑,殊不知拐過轉角就會撞上郡守府的巡邏衛兵。
道袍簪花的狐狸臉少年在牆頭盤膝而坐,一手支頤,看著蕭寶鏡去尋死,抵著尖牙惡劣地笑。
會被少年的一句隨口承諾打動。
會對不知道善惡好壞的人心動。
會冒著暴露身份的風險,在郡守府找一個才認識一天的木偶。
“小公主真笨啊。”
像是又笨又純情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