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城,某個破舊木屋中。
石勇取下牆上掛著的獵弓,長滿老繭的手在柳木製成的弓身上撫過。
“哎”石勇長長歎了口氣。
他原本是寧古郡城中射術數一數二的獵戶。
當城中的大多百姓都為生存掙紮時,他一個人一把弓上山,就能打回來一家人的吃食。
那會兒整個城的百姓日子都不好過,石家人丁多,但石勇追蹤獵物的確有一手。
不僅能讓去哪家吃飽,還經常把多餘的獵物接濟鄰裡。
後來,殿下進城了,好日子到了,寧古郡城也被改名為朝陽城。
石勇也覺得朝陽城更好聽,聽起來就有股子朝氣。
殿下的確是個好人,入城不過一個月,便免費給老人治病,低價賣糧、賣衣服,還花錢讓百姓修繕城牆。
就連困擾老爹多年的腿疾,都被醫師們治好了。
昨日耕耤禮,殿下還給大家發了地,自家人口多,足足發了一百畝。
不僅如此,殿下還免費給大家發種子,借耕牛、農具。
自家老爹和大哥一大早就興衝衝地去領了,現在還沒回來。
按理說,家中又有了一大片田地,可以在土地裡討生活,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畢竟種地可比打獵安穩多了。
但石勇莫名有些不開心。
所有人都沒土地時,自己靠著一手打獵的本領,鄰居們誰不高看自己一眼。
如今大家都分了地,自己雖然還能打獵,但人人都能吃飽飯了,沒人再會用崇拜的眼神看自己了。
說到底,大家喜歡的還是自己帶回來的獵物,而不是自己這個人。
想到這裡,石勇突然有些羞愧,自己怎麼能這麼想呢?
人人都能吃飽飯,不會有人餓死,這不是好事情嗎?
相比而言,自己的這點破事算什麼。
想到這裡,石勇準備將手中獵弓好好收起來。
或許,日後再也沒有用上它的機會了。
就在這時,家門口傳來一陣喧鬨聲。
卻見老爹、大哥、大侄三人,喜氣洋洋地從屋外而來,還牽著一頭老黃牛,幾隻半大的小羊羔。
石爹咧著嘴,漏出黑洞洞的牙洞,看向石勇:“幺兒,快看看,爹帶什麼回來了?”
也不等石勇回答,石爹笑眯眯地說道:
“殿下真是個聖明的君主,就連麾下的官員都個個是青天大老爺。”
“看咱家人多地多,不僅給咱發了一大批種子,還借給咱家一頭牛!”
石勇也驚訝地看向那頭黃牛:“還真是,牛的數量不多,不能家家都有吧?”
“那可不,隻有人丁興旺的家才有資格借牛。”石爹得意洋洋,“隔壁老黎頭還跟我搶呢,我一句話就給他懟回去了。”
“你們家兩個閨女,我家三個小子,一個閨女,你老黎有什麼資格和我搶牛?”
石勇沒去聽自己老爹和黎叔的日常拌嘴,而是看向那幾頭綿羊,好奇道:“爹,那這羊是”
“彆提了。”石爹擺了擺手,“那些老家夥,真不講究。”
“我去府衙辦事處,人家說現在還有一個政策,可以低價買來羊回家養,到時生小羊、產羊毛,又能多一筆收入。
那年輕小官老爺一個勁地跟我們介紹,可那些老家夥膽小的很,都說沒伺候過這些東西,不敢買回去養。
小官老爺嘴皮都說破了,羊愣是沒賣出去幾隻,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便買了幾隻回來。
沒良心的東西,人家殿下對咱們百姓這麼好,買幾隻羊支持支持怎麼了?”
石爹忿忿不平,好像那些老鄰居沒買殿下賣的羊,就犯了什麼天條似的。
石勇摸了摸小羊的腦袋,小羊躲也不躲,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睛看向自己。
不由得嘴角帶了幾分笑意。
“這羊不貴吧?”
“不貴,沒幾個錢。”石爹擺了擺手,“殿下根本沒打算賺錢,是真想改善咱老百姓的日子,那些老不死的不領情”
“要我說,天下就沒有比殿下還英明的君主了,可惜殿下不是太子,不然”
石勇嚇了一跳,連忙捂住老爹的嘴:“爹,這話可不敢亂說。”
說罷,還心有餘悸地向門口看去,生怕有什麼人路過聽到自家老爹的悖逆之言。
就這麼一瞧,石勇頓時後背生出一層冷汗。
門口還真有幾道人影晃過!
“誰?!”石勇警惕地喊道。
“哈哈哈,石頭,是我啊!”門外傳來一道豪爽的聲音。
石勇隻覺得這聲音有些眼熟,向門口挪了幾步看清來人後,頓時一臉驚喜道:“解大哥!”
石勇大哥連忙跑過去把大門打開。
解明衝他點了點頭,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手裡還倒拎著一隻小羊崽。
“這孩子,來就來,還拿什麼東西?”石爹看向解明手裡的羊崽,嘴角抽了抽。
解明這才看到,院子裡一屋子的牛羊,頓時笑道:“石大叔,你們家的日子越來越紅火了啊。”
解明和石勇同為獵戶之家,兩家之間也算是世交。
因為惹了不該惹的人,兩家都受了牽連,被發放到這關外之地。
即便如此,兩家也一直沒斷交。
直到楊忠嗣領兵出關後,解家三兄弟被楊忠嗣看中,離開了這座城,這才斷了聯係。
如今看到解明,石家人沒想太多。
隻見對方意氣風發的樣子,就知道他現在混的不錯,自是替他感到開心。
解明被石爹請進屋,在屋頭坐下。
眼神隨意掃過,立刻落在那把獵弓上。
解明咧嘴笑了笑;“石頭,這手藝還沒落下吧?”
“那是當然。”在兒時玩伴麵前,石勇也開朗了許多,“吃飯的家夥,前幾年就靠它養活一家子人呢。”
“那你這是要做什麼?準備把弓收起來,以後不打獵了?”解明追問道。
石勇眼中閃過一絲落寞:“托殿下的福,我家分了一百畝地。怕家裡人忙不過來,以後我準備多在地裡乾活。”
解明搖了搖頭:“石頭,你小子和我裝什麼,你就不是種地的那塊料!鋤頭都不知道怎麼使的憨貨,你下地做什麼,搗亂嗎?”
石勇苦笑一聲,沒再說什麼。
解明直視他的雙眼,認真道:“石頭,跟哥走吧。”
“之前我跟著楊大帥,你覺得他打著前朝的旗號,跟他是在造反,所以沒和我走。”
“現在,我跟著寧古郡王殿下,是正兒八經的大慶官軍,你難道還要拒絕嗎?”
“你這雙眼睛,百步穿楊的這雙手,都能證明你是天生的弓箭手,豈能一輩子在田地裡蹉跎?”
石勇驚訝地看向解明:“解大哥,你跟殿下了?”
解明點了點頭:“楊大帥走了,將桓國軍留給了殿下,改名護國軍。我現在是護國軍校尉,自是殿下手底的兵。”
“我記得,你小子小時候還念過書吧?”
石勇點了點頭:“念了幾年私塾。”
解明興奮地錘了他一拳:“那還說什麼,殿下新建監軍部,正需要你這種能文能武的漢子去當什麼政委。”
“我去推舉你,靠這一聲本事,未必不能闖出一番功名來!”
“可是”石勇猶豫著看向身後老態龍鐘的老爹。
能在那位聖明的殿下麾下當差,自是極好的。
可是,自家老爹今年剛過七十,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自己若不在膝前儘孝,說不定哪一天
百善孝為先,石勇雖然隻讀了幾年書,但還是知道這個道理的。
石勇還未想好,身後年過七十的石爹眼中閃過一絲悲傷,顫顫巍巍地舉起手
然後一拐棍砸在石勇的腦袋上!
“小兔崽子,還想個屁想啊!”石爹精神抖擻地怒罵道,“給殿下賣命,那是平常人幾輩子都修不來的福氣,你還猶豫你爹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