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憊而混亂的一天終於過去了,這天晚上,桑桑休息得很好。
她又夢到了遠古時代自己的祖先和人類並肩奮鬥的場景,以至於在天剛蒙蒙亮之際被驚醒時,神誌還有些恍惚:
我是誰?我在哪?我要乾什麼來著?
小山頂子村考察隊的幾個人類沒有桑桑有精力,又在與學舌和羊群的戰鬥中受了傷,此刻睡得還很沉,何萱一動不動,陳憐春窩在草席上嘟囔著她媽媽和爸爸的名字,呂煜有點打鼾,蔣六順的睡覺姿勢最奇葩——
他坐在草席上,靠著牆,雙眼緊閉,頭垂到胸口位置,據說這樣的睡姿有助於他隨時清醒過來,應付來自自然界的各種危險。
有沒有用處不知道,但反正桑桑醒的是比他快。
一陣不易察覺的窸窸窣窣的聲音伴隨著撥動溪水的聲音響起時,把頭埋在後腿處、蜷成一張小狗餅的桑桑就轉動著耳朵從沉眠中清醒過來。
她睜開雙眼,映入視線的首先是一道純淨到沒有絲毫雜質的銀光。
傍晚時分天空中出現的“雲洞”尚未合攏,桑桑隻要一仰起頭,就能看到漆黑發紫的天幕。
奶油般的月光從這小小的窗口傾倒下來,照射在清冽的溪水和宿營地之間的空地上,兩隻從頭到腳反射著金屬光澤的四蹄‘生物’,正端正地站在隻能沒過成年人腳腕的水流裡,用明亮到仿佛是電子屏幕的淺藍色眼睛安靜地注視著桑桑。
桑桑先是一驚,然後又注意到它們沒有靠近的意思,於是立馬冷靜下來,心中轉而升起絲絲縷縷的好奇。
幾秒鐘後,好奇占據了上風,她小心翼翼地從草墊上爬起來,躡手躡腳地靠近宿營地中的不速之客,而對方並未選擇後退。
很快,來者的全貌清晰地呈現在她眼中:
那是兩隻似鹿非鹿的家夥,有著修長的頸項和溫和的大眼睛,三角形的耳朵支棱在頭頂側方,尾巴很短,而且和身體的其他零件一樣,完全是由金屬構成的。
左邊的‘鹿’比右邊的稍微大一點,頭上長有兩根銀白色的三叉角,除此之外,每隻鹿的背上都背著一個瑩黃色的橢圓形半透明硬殼行囊,行囊裡裝滿了粘稠的液體,幾根漆黑的管道連接著行囊外殼與它們的腰腹,將那些液體源源不斷地輸送到身體內部。
其陌生的形態讓桑桑一下聯想到了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前所未見的另一個種族:
機械生命體!
不過出乎她意料的是,機械生命體居然不是人形,而是……看上去有點奇怪的鹿形,並且比想象中友好得多。
唯一的問題就是桑桑不確定它們會不會說話,而且想不通它們長得到底哪裡奇怪。
並不是說它們背上的硬殼行囊和金屬身體很常見,但桑桑感受到的奇怪……怎麼形容呢,是某種氣質上的、發乎靈魂的、難以言說的特質。
左邊長角的公鹿見桑桑靠近,立刻邁著優雅的步伐從溪流中走了出來,不考慮其他層麵的話,這一幕看上去很有種彆樣的、驚心動魄的美感,能讓諸如呂煜一類的人聯想到山野精怪的傳說或是迪士尼童話。
桑桑也覺得機械公鹿走過來的動作非常有靈性,非常美,其中蘊藏著隻有天生敏銳的獸類才能感知到的友好。然而她心目中純粹的讚歎很快就被公鹿的下一個舉動打破了——
隻見它優雅地後撤步,優雅地低下頭,優雅地用鹿角碰了碰桑桑脖子上戴著的思維傳輸器,桑桑眼前霎時冒出光幕的提示:
【檢測到‘鹿神編號為9534的信徒’向您贈送了‘便攜式生物能思維傳輸器’的七種付費顏色,請問是否接受?】
桑桑:“……”
桑桑:“???”
她迷茫地點了接受,緊接著就看到自己打出來的文字泡變得猶如霓虹燈一樣耀眼:
“請問你們有什麼事?”
短短九個字,赤橙紅綠青藍紫輪了個遍!
連睡覺的幾個人類都被突然亮起的霓虹燈晃醒了,陳憐春直起腰,揉了揉眼睛,問:“哪裡來的土豪非主流炫彩稱號?”
蔣六順先是看清了桑桑突發惡疾的思維傳輸器,發出了質樸的感慨:“臥槽。”
隨後他又看見了站在溪水邊的公鹿和母鹿,頓時顧不上桑桑頭頂的土豪非主流炫彩稱號了:“臥槽!是鹿神信徒!”
他一個鯉魚打挺從草席上爬起來,把睜開眼睛但還有點懵的何萱與呂煜搖醒:“警戒!有鹿!機械生命體入侵了!”
沒等人類們手忙腳亂地掏出武器,那兩隻機械鹿用耀眼但缺乏溫度的藍色雙瞳一一掃過宿營地中的每一個生物,最後優雅地對著桑桑點了點頭,便轉過身撤到森林的陰影中,幾個靈活的跳躍後,消失在了桑桑的視野範圍外。
——桑桑注意到每隻鹿屁股上都有個淺色的心形,它們的尾巴剛好垂在心形的中線上。
而且機械生命體身上疑似缺少具有辨識度的味道。
若有所思地望著兩隻鹿離開的方向看了很久後,她才回頭問人類們:
“你們為什麼要拿出武器?不是說有仙家人的死亡震懾在,其他生物不會攻擊我們嗎?而且我感覺它們也沒有敵意。”
“忘了忘了。”呂煜連聲說道,“我都睡傻了,另外蔣哥好像對機械生命體比較敏感。”
“我以前生活的地方,機械生命體比仙家人危險。”
蔣六順隨口回答了一句,依然皺眉看著桑桑打出來的字,剛才那一串文字泡懸在空中,五顏六色,異常抽象,有散光的人八成能憑空看出一道彩虹。
看來贈送的字體顏色是隨機出現的。
何萱小的時候營養不良,即使長大了以後,一到晚上視力也不太好,她一臉懵逼的辨認了半天,實在受不了了,按著眼睛問桑桑:
“姐妹,咱能不能把顏色統一一下?”
桑桑憂鬱地回答:“對不起,我不知道怎麼關,你讓我研究一下。”
然而這台思維傳輸器的設計竟異常複雜,憑桑桑的智商,研究了半天居然沒研究明白,於是幾個不信邪的人類輪番上陣,卻統統敗在這神秘的高科技裝備下。
連蔣六順都勉強克服對桑桑的恐懼,湊過來看了一眼,然後對抓耳撓腮的其他人擺了擺手:
“我不懂,我放棄了,這種現有科技製造不出來的玩意就不是普通人能研究明白的。”
他回到角落,看看天色,生了一堆火。眾人圍著篝火坐下,桑桑用她彩虹文字泡給他們講了‘鹿神編號為9534的信徒’的事。
陳憐春聽完,托著下巴說:“我連童年故事都沒聽過這麼玄幻的,它們跑一趟就為了送桑桑幾個氪金道具?”
“你的周探索度有11嗎?你是天賦技能包含‘智力加成a+’的邊境牧羊犬嗎?”
蔣六順接連反問。
陳憐春翻著白眼回答:“我看你對我主愛得深沉,要不你入教吧。”
蔣六順馬上閉嘴了。
小山頂子村考察隊不光對仙家人缺乏了解,就算是對機械生命體知道得也不多,身體力行地展示著‘草台班子’四個字的含義。
陳憐春倒是聽說過‘鹿神’,昨天傍晚砍柴時還給桑桑講了智慧樹上智慧果、智慧樹吃完人樹下養鹿神的故事。
但她沒能在洪荒數據庫裡搜索到相關情報,回想了半天也隻不確定地說,這故事是她爸爸羅賦明在她小時候哄她睡覺時講的。
“那就隻能回去問問羅叔叔了。”何萱佝僂著腰打了個哈欠,“不知道他回沒回村呢。”
桑桑問:“我們天亮後出發?今天能到小山頂村嗎?”
“能了!!”陳憐春振奮道,“我都已經能聞到從村裡傳來的味道了!”
但桑桑聞了半天也沒聞出空氣中有什麼特彆的味道,隻能診斷為自家教主是思鄉思出了幻覺。
廢土上的天氣很難通過自然環境精準地判斷時間,考察隊帶了一塊機械表,早上五點鐘一過,大家就收拾行李準備出發了。
失去了人煙的宿營地好端端地佇立著,永遠向下一個風餐露宿的拜訪者敞開大門,而這時的桑桑和考察隊隊員已經沿著愈發好走的道路離開了烏蘇裡區茂盛的林地,逐漸來到一片坡勢緩慢、亂石林立的草場。
洶湧澎湃的春門江在這片土地上奔騰不休,雪白的浪濤拍打著河床,河畔草場儘頭矗立著一座灰綠色的陡峭山峰,透過薄霧,能看到這座山大約有五六百米高,山壁上有著明顯的人工開鑿的痕跡。
一塊和之前書寫“凡人止步”的石頭相近的巨石壘在江水與山峰旁邊,上麵同樣寫了四個遒勁有力的黑色大字:
——仙凡有彆。
陳憐春提著路引經過這塊看似平平無奇的石頭以後,忽然像是一個在冰天雪地中行進了很久、接著冷不丁進入溫暖場所的人那樣猛地打了個哆嗦。
她紅著眼睛和鼻尖,對桑桑說道:
“到家了。我們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