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漸近,停在三米外。
齊以薇按下心頭失落,頭更壓低了些。
白須長者彎下腰,兜帽隨著前傾罩上發頂,再直起腰時,那枚乳色物已捏在他乾枯指尖。
麵容隱在兜帽內,看不清神情,卻知道他在笑。
“嗬,愚蠢。”長者說。
身後一道聲音同時響起,落下齊以薇耳中。
“是真的蠢。”
這句話混雜在高低不齊的禱告聲中,但其中蘊含的一絲電子聲,被她敏銳捕捉。
借著眾人起伏跪拜動作,齊以薇偏頭飛速瞟了一眼。
有三個信徒被擠在角落,他們俯身叩首,看似和其他人一樣為指引者到來而激動,可其中兩人卻側著臉對視,低聲交流。
齊以薇記住方位,重新將頭埋進雙臂,擺出虔誠姿態。
白須長者拿著東西,走到搶奪聖物的男人身前。
男人被堅冰凍住大半個身子,僵硬得像塊石板。
冰的硬度比崗石還強,他曾拚命舉起機械臂捶打,一直到臉色青白動彈不得,冰塊都沒有一絲碎裂痕跡。
“想要冰心?”白須長者拈著乳白色小片,“你拿去有什麼用嗎?沒有聖力引導,它隻是一塊催命符而已。”
男人聽到冰心二字,雙眼鼓瞪,壓抑許久的悔意在臉上蔓延開來。
“是誰指使你這麼做的?炎教徒嗎?信奉黃土的那幫家夥?”白須長者拿過長杖,將金頭一端對準男人顫抖的嘴,威嚴喝問,“說!”
“駭駭……恐……”
脖頸大半被冰塊凍住,他扳動著身體想要說話,最終隻冒出幾個古怪音節。
“燒死他,燒死他,燒死他!”
信徒們呼喊,其勢如潮,中央巨大火焰似乎也有感應,轟地騰起數米高。
長須長者仰首,“聖火不容褻瀆。”
他將手一送,長杖頂端金色部分擊碎男人牙齒後直直沒入咽喉,順滑如切入泥地一般。
齊以薇微微顫抖,這一幕讓她心中警惕升至最高。
任務失敗和死亡不同,累積再多積分,握有再多係統願意回收的珍稀資源都毫無意義,這一條性命沒就沒了,萬金難換。
冰心,或許有其價值,但絕不是什麼任務品。
任務品到手即可通過係統進行回收,如果此物是真,他根本不用放手。
屍體被拖到一邊,蓋上黑布,接下來一切如常。
若不是有塊薯餅,齊以薇根本撐不到下午儀式結束,許多虔誠信徒不僅沒有吃食還沒喝到水,結束鐘聲響起後,掙紮起身又虛弱跌倒的不計其數。
“你往哪兒走!暈頭了?”
看齊以薇方向不對,胡姨沉著臉拉她往西北角的出口轉。
齊以薇一直盯著那三個人,本以為要跟丟,結果巡邏者們抬了屍體從西北角出,這幾人也轉過來了。
許多看熱鬨的信眾跟在巡邏者身後,出了西北角就往城外方向去,那幾人混在人群中,很快不見了蹤影。
齊以薇有心要跟,胡姨緊拉住她不放,她個高體胖,再掙紮怕是要就地鬨起來。
“供養錢隻要兩塊。”再追也跟不上了,齊以薇拍掉胡姨的手,冷言道。
胡姨剛覺得整治了她,臉上笑還掛著,聽到這話頓時僵住。
“什麼兩塊,不知道你說什麼。”
胡姨腳步加快,齊以薇緊緊跟住,十幾分鐘趕到租住地,眼見她轉巷口要自己回去,齊以薇伸腳便攔。
胡姨差點被她絆個跟頭,氣得扯著嗓子罵,“死女子,要死了你!好心引你入教,沒主動送我供養錢就算了,給了還想抽回去!你想得美你!”
“我不要多,一塊。”
看到街巷熟人紛紛探頭,齊以薇繼續說:“不給我就鬨,你回去交了,自己能剩幾個角子?”
胡姨男人是個賭鬼,一角錢被看到都要拿去買賭,一個貪一個混,天造地設。
胡姨表情精彩紛呈,瞪著齊以薇,像是從沒見過她一樣。
“你是吃了什麼爛心肝的藥,還是脫了魂,不是你了!”胡姨伸手想掐,齊以薇靈巧躲過。
意識到這女孩不是以前打罵隨意,被欺負也不會還聲的那個性子,胡姨咬牙切齒從懷裡摸出一塊錢硬幣丟到地上,“拿去買屎吃!”
齊以薇彎腰揀了錢,吹吹灰放進口袋。
胡姨罵罵咧咧往回走,還沒到門口,就覺得腦袋一痛,一蓬灰土爆開,嗆得她好一通咳喘。
“死女子!”她跳腳。
齊以薇一擊得手,早走遠了。
齊以薇回到棚戶北區垃圾堆邊歪斜搭建的連片鐵皮房,一推門,躺床上養病的麗妍就咳著起身,“是小薇回了嗎?”
屋內空氣悶得難聞,看麗妍咳得厲害,齊以薇將門打得大開。
夾著沙土的熱風吹進來,屋內溫度瞬時拔高,忽略垃圾異味,敞亮透氣不少。
“怎麼樣?喝到聖水沒?”麗妍關心這個。
“嗯。”
家中四壁空空,除了鍋灶就是布簾隔開的兩張床,轉了一圈也沒什麼可收撿的,齊以薇在床畔側身坐下。
接收這部分記憶時,齊以薇一時錯愕。
在舊世界,她竟有個很正常的家庭。
雖然窮,但父母疼愛,自小家中吃喝都緊著她一個,到大了能值上錢了,也頂著壓力沒把她賣給男人,舉家離開小鎮來中心城從頭過活。
自小到大,沒人對她這樣好過。
這種不習慣跟彆扭,讓齊以薇始終沒有轉頭去看她。
麗妍見齊以薇一直沉默,試探地撫上她撐在床邊的手,“那裡人很多是不是?餓了沒?”
“有點。”
齊以薇起身走到灶台前翻找食材。
麗妍的手落了空,眉間愁色越發明顯,看著女孩削切地薯,用火石燃灶,忙忙碌碌一句話不肯多說,一時氣悶,又猛烈咳嗽起來。
齊以薇將地薯扔進灶膛,拎起水壺晃晃,又去看門邊水壇,都空蕩蕩。
“水呢?”她轉頭問。
麗妍捂著胸口,強行壓仰咳嗽,喘著氣說:“昨天還有剩的。你爸早上去上工,喂我喝了一點,他說還有的,咳咳。”
哪裡還有得剩,明明是把全部的水都倒給女人了。
“我去買。”
“你哪有錢?”麗妍夠著身子想阻止,人已出了門。
路口就有水站,齊以薇提著水壇過去,前頭有三四個人排隊。
“越來越貴了。”
“有得賣就好了,你不記得真正旱的時候?死了多少人。萬幸有水神保佑,水脈豐潤,無饑無渴!”
左手抱著小壇,右手搓捏數下貼近額頭,說話的女人一臉虔誠望向水站屋頂上飄揚的黑色廟旗。
“無饑無渴。”另一人也閉目祈禱。
齊以薇站在後頭,一動沒動,這兩人看她的眼神就有點奇怪。
“現在的年輕人,水神都不信奉了。這樣會引災的……”她們小聲嘀咕起來,看齊以薇並不搭理,聲音終於消下去。
排在齊以薇前麵女人打水時,終是忍不住發問:“怎麼比上次貴了兩角?”
“最近廟寶有異像,水脈低了,水神廟那邊給得少,水自然就貴。”
打水人站在桶後也是一臉愁苦,“要有錢,多打點回去,聽說這兩天還要漲。”
“漲到多少?”女人嚇了一跳,趕緊追問。
“得八角一桶了。”
“八角!”
兩個女人臉色都白了,交頭結耳一番,都抱著壇子匆匆往回趕。
打水人自己也吃水,成本貴了賣高也不多賺,苦著臉收了齊以薇遞來的一塊錢,找零後幫她灌滿水壇。
“廟寶出了什麼問題?”齊以薇抱著水壇問。
她後頭沒人了,打水人閒下來也願意多說兩句,“前幾天有人衝廟,死了兩個護廟人。水神震怒,水脈當天就下去了兩米。”
“衝廟?”
“今天集會上也有人鬨事,說是炎教徒。你說最近怎麼都發了癲?世道本就艱難,還瞎鬨騰,水神遷怒,再像三年前那樣枯竭一次,整個城都要完。”
打水人憤憤不平,“炎教徒難道不喝水?!天天喝風吃沙子,我看他能活!這些人就該放火燒死,一個不留!”
恰有人來打水,不住點頭,“集會上鬨事的炎教徒剛剛燒了,骨肉都燒成灰還留下兩根黢黑鐵架,不知道是什麼怪物生的,我都不敢多看。”
“在哪?”
齊以薇這一問把來人弄得一愣,下意識伸手指向北邊岩林,“岩林,巡邏者鏟去埋,不許圍觀把人都趕回了。”
回到家,麗妍靠床頭眯著眼,齊以薇倒了滿滿一碗水,剝了烤好的地薯放到床頭她也沒醒。
身子弱,一咳嗽就費力,累狠了才會這樣睡。
齊以薇輕手輕腳關了窗和門,出門一路打聽,往北邊岩林方向走。
塔安星夜裡十點才黑,這會兒正是晚餐的點兒,太陽側在西邊,依舊熱力驚人。
零零散散有人從城外回來,討論的都是岩林的事兒。
城外滿是黃土,風刮得人一頭一臉的土,齊以薇極目遠望,一株綠色植物都看不見。
這就有點麻煩了。
進入意識空間,確認植物精神力能量條還在,齊以薇歎了口氣,走一步看一步吧。
十幾分鐘腳程,終於抵達岩林。
這裡奇石聳立,到處都是廢棄雜物,再遠一點還有亂墳頭,想來中心城住民的安葬地就在這塊。
黃土地上腳印清晰,順著新的雜亂印記,齊以薇到了位置。
明明人都該走空了,風沙中卻還站著三個身影,他們靠在岩壁邊觀望許久,確定附近沒人後,舉起家夥開始向下挖掘。
齊以薇不再近前,輕手輕腳站到一塊巨岩後,順著風頭聽他們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