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另一頭沒人回答,隻有滋啦的電流聲流過,李慧玲不耐煩地催促一聲,“怎麼不說話?”
她看中的房子過幾天要開盤了,首付還差五萬,等著應急,結果顧念一一直不回複。
陸今安插兜倚靠在牆邊,眉心微皺,目光深邃,“一一在洗澡。”
耳朵時刻注意浴室裡的動靜,擔心有什麼意外。
李慧玲愣了兩秒,將手機拿開,確認手機號並沒有打錯,換了一副麵孔,“哦,是今安啊,那我等會再打來。”
“好。”電話就這樣被掛斷,他這個丈母娘倒沒有直接問他要錢。
顧念一從浴室裡出來,屋裡還沒來電,臨近的幾棟樓同樣斷電。
四周不再是燈火輝煌,平等地陷入黑暗。
“剛剛是你媽媽的電話。”陸今安沒有多言,聰明人無需點得太透。
顧念一用乾發巾擦著頭發,“我知道了,麻煩你了。”
物業在群裡發通知,道路施工挖斷了一根線路,正在搶修。
在21世紀的今天,停電是一個遙遠的詞。
手機手電筒被關閉,盈月半懸空中,皎潔的月光傾瀉而入。
中秋節即將到來。
光線暗淡,遠處偶爾傳來風聲,安謐、柔和的空氣中,靜靜等待光明的到來。
顧念一坐在床邊,低頭擺弄手機,佯裝無意,“我媽說什麼了?”
陸今安垂眸望著眼前的女生,當她緊張或沒事找事之時,手指就摳摳這個,摳摳那個。
“她問你什麼時候打錢?”他實話轉述,聲調裡沒有夾雜一絲主觀感情。
顧念一頓住一瞬,手指摳著被單,“我不想打,我沒錢。”
聲音極其冷淡,仿佛與本人無關。
她不想做戴著麵具的乖乖女,即使她不告訴陸今安,一直不轉錢,李慧玲也會千方百計地來賣慘,博取同情。
顧念一抬起頭,目光懇切,“如果他們問你借錢,我請求你、拜托你,千萬不要給。”
她不知道父母會做成什麼樣子,會不會來南城,陸家當時給的彩禮錢,大頭在她手中,父母拿了快百萬。
還嫌不夠,還想榨空她手裡的錢。
她和陸今安這並不牢固的婚姻,像是由稻草搭成,風一吹就散了。
那些彩禮錢,隻是短暫由她保管。
陸今安微微頷首,“好,聽你的。”
即使看不清楚他眼中的神情,從他醇潤的聲線裡,莫名給了她安定。
顧念一抬起頭,“你不問我為什麼嗎?”
一陣風吹進房間,房門被帶上,月光被落地窗切割,形成一塊一塊扭曲的菱形。
陸今安一字一頓地說:“不需要問。”
男人身影終於有了鬆動,向前走了兩步,停在顧念一麵前,“跟著你的想法走,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用去在意彆人的看法和眼光,你自己最重要。”
他沒有詢問為什麼,亦沒有刨根問底,反而尊重理解,告訴她不要在意彆人。
“謝謝你,陸今安。”
恰巧,挖斷的電線被修好,燈光亮起,屋內瞬間變得明亮。
畫麵似乎被定格住,陸今安和顧念一的視線恰如其分地對視、碰撞,久久未能移開。
水晶燈發出的絢爛燈光照在她白瓷的臉蛋上,眼底流淌的溫柔笑意無處可藏。
乾發巾包裹長發,露出修長的脖頸,側頸的黑痣若隱若現。
如同一滴墨落在棉柔的宣紙上,書寫獨一無二的故事。
陸今安不著痕跡地後退一步,學著她的話,“不客氣,顧念一。”
嘴角帶起一個淺淺淡淡的弧度。
笑容很淡很淡,像雪花投入湖麵,不認真洞察,根本看不出來。
顧念一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原來你會笑啊。”
陸今安繞過床尾,幽幽道:“我又不是麵癱。”
好冷的笑話,頭頂好像有烏鴉飛過,顧念一捂住嘴巴偷笑,“我去吹頭發。”
睡前,顧念一回複李慧玲一條信息,【我剛畢業沒錢,買個小的或者少付點首付。】
而後開了靜音,屏幕向下蓋,安心睡覺。
另一張床頭櫃上的手機屏幕不斷亮起,陸今安大致猜出一二。
顯而易見的重男輕女,明晃晃的偏心,她這麼多年如何安慰自己的呢?
不接受,同樣不怨天尤人,獨自消化掉多少難過。
陸今安望著黑暗中女生的背影,單薄、孤單,各蓋各的被子略顯多餘。
兩個人不同的上班時間,不需要一同起床出門,陸今安先出門,輕輕帶上房門。
顧念一醒來發現,手機裡竟然沒有李慧玲打來的電話,可能是氣急了,在奔向南城的路上。
窗外天空湛藍純淨,秋日橙黃橘綠,像上天打翻了調色盤,繪成五彩波瀾的畫卷。
她以往不喜歡秋天,秋天意味著冬天來臨、意味著萬物蕭瑟。
今天好像有點不一樣,具體是哪裡,她也不太清楚。
或許是感覺吧,這個冬天多了一個人陪她。
何睿妍提前十分鐘到達辦公室,沈靈雲緊隨其後,環視四周,其他人尚未來到,目前隻有三個女生。
沈靈雲小聲說道:“小道消息,我們寫的總結被上麵領導誇了,但是程主任全攬功了,尤其是一一姐寫的部分,是重點表揚的部分,說條理清晰、分析到位,結果,領導們都以為是程主任寫的。”
何睿妍攤開手,“正常,錯了算我們的,誇獎就是他的功勞。”
“油膩的中年老男人。”沈靈雲啐了一聲。
顧念一安撫她們,“好啦,彆垂頭喪氣,我請你們喝奶茶。”
沈靈雲搖搖頭,“謝謝你,一一姐,不過不用啦,我們工資都不高。”
她知道顧念一的老公有錢,居住的小區是南城數一數二的豪宅,物業費很貴很貴,貴到她的工資都付不起一個月的物業費。
但,一一姐的穿衣打扮很普通,全身上下沒有大牌,連包都是幾百塊的小眾牌子,或許不是聯姻,是不得已而為之。
而且一一姐經常請她們吃水果和零食。
顧念一點好了她們愛喝的奶茶,用微博小號發了一條消息,「有點不開心。」
沒有人不喜歡誇讚,加班熬夜寫出來的東西,被彆人占為己有,總要有發泄的地方。
x在半個小時後,發來私信,【怎麼了?y。】
x是她這個微博唯一互關的人,x經常和她互動,開始以為ta是壞人,但ta沒有打擾,隻是陪她說說話。
茫茫互聯網中,找到了共同語言的人,兩個人說好在網上互稱x和y,顧念一默認ta是女生。
因為聊天很細心且耐心。
y:【就是被領導貪功啦。】
x:【那就是你們領導不做人事,可以適當藏拙,等待機會表現給更大的領導。】
y:【現在心情好多啦,以後找機會。】
x:【你和你老公怎麼樣?】
y:【比陌生人好一點,也挺好的,互不打擾。】
x:【那…挺好,我先去忙。】
上班後,程方林在群裡公布了一個消息,讓顧念一做池聞璟的帶教師傅,何睿妍帶教沈靈雲。
他們來了一段時間,莫名其妙開始一帶一。
誰知道是誰出的主意,想一出是一出。
此時獨屬於女生的三人小群裡,瘋狂輸出。
沈靈雲:【上麵是不是又想弄培養新人的計劃,年底有實習生比拚。】
何睿妍:【不同職責怎麼比?】
顧念一:【總會有辦法的,比專業知識,比彙報水平。】
何睿妍:【明麵上是實習生比,實際還是關乎領導的麵子,雲雲你加油,彆給姐姐丟臉就好。】
沈靈雲:【你放心,不過一一姐怎麼辦?】
顧念一:【我沒事啊,正常教嘛。】
她也才來三個月,果然,提前一天都是老員工。
關了小群的對話窗口,顧念一發了許多份報告給池聞璟。
【這是一些專業知識,學校裡不會教的,還有一些本地的氣象案例和資料,網上很難查到,你可以看看。】
在公司裡,顧念一刻意和池聞璟保持距離,池聞璟每天想著法子送她吃的還有小禮物,美其名曰家裡人給的,他一個大男生用不到。
但她又不遲鈍,真真假假自然分得清。
池聞璟:【一一師傅,我晚上請你吃飯,以後多多指教。】
顧念一:【不用,我晚上家裡有聚餐。】
孤男寡女一起吃飯,實在是不合適,顧念一不善於說謊,不得不說謊。
下班回到家第一件事,顧念一便去看年糕,和貓玩一會兒,洗去一天的煩惱,“小年糕,想我了沒?”
年糕蹦到她懷裡,腦袋蹭她的肚子,“喵喵。”
阿姨探頭問:“太太,先生沒回來嗎?”
顧念一隨口回答:“他和我說臨時有個手術,沒辦法回來吃飯了,不用等他。”
不知何時,陸今安開始和她報備行程,現在已經是習以為常的事情。
阿姨苦惱,“我今天煲了湯,喝不完可怎麼辦?要不,太太你給先生送過去,總是吃食堂不好,而且先生忙起來就不吃飯,長久下去胃搞壞了可咋辦,你去剛好盯著他吃。”
顧念一略微思考兩秒,點點頭,“好,我快點吃完給他送過去。”
阿姨喜笑顏開,“不急不急,慢點吃。”
回到廚房給阮知許發去消息,【太太,任務完成。】
在住院部樓下,顧念一給陸今安發消息,沒收到回複,又不敢打電話,怕影響他做手術。
乘坐電梯到達住院部十六樓心血管外科。
走廊燈光熄滅幾盞,環境昏暗,顧念一壯著膽子走過去,問值班的護士小姑娘。
“你好,請問一下,陸醫生在哪間辦公室?”
護士例行詢問:“您是看病嗎?還是病人家屬?”
顧念一搖搖頭,都不是。
護士:“不好意思,我們不能透露。”視線落在她手裡的飯盒上,心裡已有判斷。
顧念一淡淡笑了一下,“沒關係,我坐在旁邊等一會。”
她的氣質太溫婉,聲音柔和,和其他來追陸醫生的女生不一樣,不會無理取鬨,隻是溫溫柔柔坐在一邊。
護士不忍心,提醒她,“小姐姐,陸醫生結婚了,勸你彆去哦,上次有個借機給他送飯的,是哭著出來的,好像被教育了一通,具體我也不清楚,不過陸醫生板起臉很嚇人的。”
顧念一想想那個畫麵,“謝謝,不過我不是。”
護士一副了然於心的表情,“我們都懂,害羞嘛。”
她們真的誤會了,不過的確很像。
晚上來找陸今安,不是看病,還拎著飯盒,怎麼都像帶著特有的目的。
顧念一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兩個小護士壓低聲音聊天。
“又是來追陸醫生的,小姐姐長這麼好看,何必呢?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吊在陸醫生這顆千年寒樹上。”
“人總想挑戰一下高難度。”
“哎,不知道陸醫生老婆是哪位。”
顧念一有一點近視,度數不高,導致她的聽力格外靈敏,即使護士聊天的聲音小,仍聽得一清二楚。
不過她不在意,解釋再多,彆人也不會信。
默默等待手機裡的回複。
周子煜路過護士台,又折返回來,“嫂子,你來找陸醫生嗎?”
麵對眼前陌生的麵孔,顧念一微蹙眉頭,滿眼疑惑。
“我,周子煜,婚禮伴郎。”周子煜自我介紹一番,又找出來婚禮當天的照片,指下自己。
說來慚愧,她都沒存婚禮照片。
顧念一麵露愧色,“不好意思,我有點臉盲。”
周子煜並不在意,“沒事沒事,我帶你去陸醫生辦公室。”
“好,謝謝。”
顧念一拎起飯盒,跟著周子煜的步伐,很快到了最裡側的辦公室。
“到了,我先去忙了,你自己進去吧。”
“謝謝。”
顧念一抬起手掌準備叩門,裡麵傳來陸今安和朋友聊天的聲音。
她不好打斷,站在一旁等待。
可能是夜晚寂靜,可能是屋內的人並不在意,他們的談話聲清晰傳入她的耳中。
“我一下飛機可就來找你了,怎麼回事啊?突然就結婚了。”
應是陸今安的朋友,而且沒來參加婚禮。
顧念一本想離開,隻是談到了她,提到了結婚,她的腳像被定住,踏不出去一步。
屏息凝神等待陸今安的答案。
短暫的靜默之後,陸今安漫不經心地說:“爺爺讓結的,不過是完成老人的囑托罷了。”
林千嶼:“想想也是,你什麼時候會喜歡女孩子了,這大晚上沒手術,也不回去還待在醫院。”
不回去接手集團,一心隻想學醫的人,怎麼會上心婚姻,又怎麼會對一個女人動心。
陸今安不想再討論這件事,“走,請你吃飯,給你接風洗塵。”
原來不是因為手術,隻是單純地不想回家。
顧念一攥緊拳頭,深呼吸一口氣,抿了抿嘴唇,立刻叩響了辦公室的門。
門很快從裡麵打開,見到是她,陸今安深沉的瞳孔中閃過一絲疑惑。
“你怎麼來了?”
短短的幾十秒,顧念一已經做好思想鬥爭,彎起唇角,語氣溫和,“阿姨燉了湯,你朋友在,我就不打擾了,你們聊。”
迅速將飯盒塞到陸今安手中,頭也不回地離開。
轉身的一刹那,顧念一的手腕被捉住,陸今安走近她,輕聲問:“你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