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過半條街,顧念一回過頭,身後已尋不到陸今安的身影。
沒有人追上來,兩個人站著路邊喘口氣。
明悅問:“我們為什麼要逃啊?”
顧念一怔住,愣在原地,“我也不知道,就覺得他們兩個臉色嚇人。”
喝了幾瓶啤酒,腦袋一時間昏昏沉沉,逃跑是下意識行為。
兩個人對視大笑出聲,上學時見到教導主任都沒這樣害怕。
明悅回想謝昀庭的臉色,“是挺嚇人,不過我們又沒做虧心事。”
沒做嗎?還是做了的。
顧念一抿唇說:“應該有吧,一個便宜老公,一個便宜老板。”
明悅不在意,“他們活該。”
兩個女生坐在街邊的凳子上,望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如墨一般的夜空,一顆星星都沒有。
年糕一點都不受影響,竟然睡著了。
“好累,回家睡覺。”顧念一拎起太空艙,二場是去不了的。
明悅泄氣,“行吧,我也沒心情了。”
出來吃飯偶遇老板,說他壞話被抓個正著,點兒太背。
她們沿著青石板路,向前方慢慢晃悠,放下心防。
剛走到巷口,被兩個男人攔住,陸今安和謝昀庭抱臂等著她們。
顧念一條件反射轉身,想跑。
但沒有力氣,手裡還有太空艙,剛剛是意外。
無法,顧念一隻好硬著頭皮上去打招呼,“好巧啊,陸醫生、謝總,你們也來吃飯呀。”
她和明悅到底不是本地人,沒有陸今安和謝昀庭對巷子熟。
她們跑了半天,累得氣喘籲籲,麵前的兩個男人氣定神閒,好似等她們許久。
陸今安揚了揚唇角,“是挺巧的。”自然地拿過她手中的太空艙。
這麼重,難為她跑了那麼遠。
謝昀庭向明悅走去,挑了下眉峰,“是啊,很巧,你說呢,明助理。”
明悅拍了下顧念一,佯裝想起來某件事,“一一,我想起來,我家燃氣沒關,我先走了。”
她轉身快走,隻是很快被謝昀庭追上。
兩個女生各回各家,清風陣陣,暖黃色光線仿佛醉人,顧念一手上卸了擔子,酒意重新上頭。
扭過頭看明悅和謝昀庭,謝昀庭直接牽過明悅的手。
有酒壯膽,顧念一清亮的雙眸凝視陸今安,“明悅是我朋友,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你和謝昀庭說,讓他不要亂來。”
喝醉了,倒是不和他見外,使喚起人來了。
女生嘴裡繼續嘀咕,“明悅酒量不太好,最多喝半瓶啤酒,還會頭疼,我要去找她。”
自己路都走不直了,還擔心朋友。
“我會轉達給謝昀庭。”陸今安虛虛扶住她,轉而問道:“你酒量很好嗎?”
如果明悅至多喝半瓶,那剩下三瓶半,很明顯去哪了。
顧念一手背在身後,揚起笑臉,“還不錯,喝五瓶啤酒也不會醉,白酒沒喝過,應該沒問題,我爸我弟都很能喝。”
陸今安微皺眉頭,“你經常喝?”
顧念一直擺手,“沒有沒有,除了和明悅,其他場合我都說我酒精過敏,不能喝酒。”
她又不傻,除了明悅,沒人知道她會喝酒。
現在有第二個人了。
陸今安:“那你還挺聰明。”
兩個人沿著小路散步,葉片沙沙作響,踩著月光,穿過梧桐樹。
影子被路燈拉長,遠遠落在身後。
在斑馬線前方,紅燈亮起,顧念一歪頭翹起嘴唇,“陸醫生,你騙人哦,你說你上夜班去了。”
陸今安被她明亮的丹鳳眼吸引,頃刻間四周寂靜,半晌悠悠地說:“我又不是貓頭鷹。”
他果然聽到了她的嘲諷。
顧念一想解釋一下,鼻子突然癢癢的,果然下一秒,捂住鼻子,“阿嚏。”
抱著胳膊揉搓幾下,暮夏的夜晚溫度偏低,她穿著短袖出來的。
陸今安將手中的外套展開,黑色西服披在她的肩膀上。
骨絡分明的手掌一觸即離開。
“謝謝。”
顧念一捏著衣角,鼻尖縈繞清新的鬆木香,仿佛被他擁抱、包裹。
她新陳代謝比普通人快,走了這一小節路,酒早已醒過來。
恍然想起被她落下的車,“陸今安,我的車還在停車場,你先回去,我去拿車,年糕給我吧。”
稍微清醒一點,又和他特彆客氣。
顧念一脫下搭在肩膀的外套,抱在懷裡,“謝謝你的外套,我洗好給你放衣帽間裡。”
“阿姨會洗。”
陸今安將太空艙悄無聲息換到另外一隻手,不讓她拿到。
他抬眸瞥了下紅綠燈,紅燈剩餘40秒,緩緩開口,“顧念一,我們是不是結婚了?”
顧念一輕輕點頭,“是,然後呢?”
陸今安語氣淡漠,“不用和我這麼客氣。”
“而且酒駕是不對的。”
男人瞄一眼紅綠燈,未等顧念一說話,“綠燈了,走吧。”
他放慢腳步,始終和她保持在同一頻率,顧念一用餘光偷偷瞟了一眼陸今安。
暖黃燈光光影浮動,側顏硬朗分明,鼻梁高挺,嘴唇緊抿,下頜線繃緊。
和他太客氣,他生氣了嗎?
顧念一想得出神,糾結要不要和陸今安解釋,她就是習慣了道謝。
突然,她的手腕被男人握住,待到她反應過來,她已經被陸今安扯進懷中,被他抱住。
“有電瓶車。”
“哦哦哦。”顧念一抬起頭,對上他深沉的瞳孔,磕磕絆絆地說:“謝謝。”
他的懷抱溫度怎麼那麼高?
顧念一迅速離開他的懷抱,心臟怦怦跳,手腕處好似被燙到,殘留他的溫度,一如上次在醫院。
女生疾步向停車場走,也不等他。
在另一條道路,遇到了陸今安的同事,“陸醫生,晚上好,這位是?”
“我太太。”
陸今安向顧念一介紹眼前的男人,“這是萬醫生。”
顧念一微微笑,“你好,萬醫生。”
萬醫生:“陸醫生、陸太太你們忙。”
同床共枕有個好處,這次的彆扭沒有持續很久,回到家顧念一沒有再刻意避著陸今安。
一同躺進被窩,顧念一對著漆黑的天花板,說:“陸醫生,不是隻和你客氣,是習慣了。”
陸今安溫聲說:“可以嘗試不和我說。”
“我試試,晚安。”
“晚安。”
窗外淅淅瀝瀝下著小雨,窗內陸今安緊緊抱住顧念一,箍在懷中。
霧氣爬上玻璃窗,留下朦朦朧朧的光影。
陸今安緊繃的神經被手臂暴露,忍到極致的肌肉,嗓音沙啞,“一一,說一次謝謝,就親十下。”
顧念一睜開迷離的眼睛,控訴道:“憑什麼?”
1:10不公平,聲音軟糯,毫無震懾力。
陸今安凸起的喉結上下滾動,“還有一個選擇,說一次謝謝,晚上加一次。”
氣息急促了一些。
顧念一舉起手,要捶他,“陸今安,你……”
結果被陸今安握住,修長的指節一根一根穿過她的手指,十指緊扣,順勢將她壓在身下。
手掌被握住舉過頭頂,難耐的癢意在全身流淌。
想逃離,雙腿來回蜷縮,被用力按住。
“寶寶,稱呼也錯了,又要加一次,怎麼辦?”陸今安的臉距離她越來越近,額間的汗水沒入胸膛。
“啊。”顧念一猛得一下坐起來,頭上沁出了細細密密的冷汗,她怎麼會做這種夢。
旁邊床鋪已經冷掉,陸今安不知去哪了。
這樣也好,不然她沒臉麵對他。
一定是睡前明悅給她發的男模視頻在作祟,一定。
顧念一收拾妥當,走到樓梯。
陸今安向樓上望去,兩人視線在空中對撞,“你醒了,年糕喂過了。”
顧念一心虛地低下頭,手指無意識摳著欄杆。
他聲線微啞,帶著淺淺的晨意,與夢裡的聲音不謀而合。
沉重的喘息仿若停留在耳畔。
顧念一懵懵點頭,“好,謝謝。”
很快改口,“啊,不是。”怕夢中的事情上演。
陸今安皺眉,“怎麼了?”
“沒…沒什麼。”
顧念一拍了拍臉頰,明明開了恒溫空調,怎麼這麼熱。
她洗漱好走下樓,與陸今安拉開距離,視線意外地落在他的薄唇,夢裡炙熱的唇瓣貼住她的唇。
顧念一小心翼翼地問:“陸醫生,夫妻義務你怎麼想的?”
結了婚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他們算晚的。
男人定定看了她兩秒,方才開口,“看你意願。”聲音低沉悅耳,飄進她的耳中。
顧念一又問:“我不想這麼快發生,可以嗎?”
“可以。”
陸今安盯著她的臉,眉眼清冷,長發用夾子盤起,幾根碎發落在鬢邊,襯托得她溫婉可人。
“好,謝……”女生緊急止住話頭,肉眼可見地放鬆了許多,“我去看年糕。”
周一,慣常早高峰,南城市立醫院水泄不通。
好不容易捱到午時,一群人圍在住院部護士台。
護士舒嵐月分享聽來的八卦,“聽說了嗎?萬醫生周末偶遇陸醫生和他老婆在美食街吃飯,陸醫生呢,非常貼心地拎箱子,讓老婆走裡麵,沒想到陸醫生還是暖男這一掛的。”
旋即補充,“還有還有,他老婆還穿著他的外套呢。”
誰不知道陸醫生有潔癖,彆說給彆人穿他的外套,就是摸一下都不行。
來實習的醫生姚佳雪調侃,“哦,這不是形婚,比真金還真。”
舒嵐月眨眨眼,“還有,有個騎車的趕時間,差點撞到他老婆,陸醫生那叫一個眼疾手快啊,立刻拉進他的懷裡,轉圈圈哦。”
姚佳雪:“哎呦喂,這還是我們冷若冰霜的陸醫生嗎?”
舒嵐月勾了下手掌,小聲說:“萬醫生問旁邊的女生是誰,陸醫生說我太太,我、太太哦。”
幾個人笑作一團,想不出來這是陸今安能做出來的事情。
平日裡,他沒有表情、波瀾不驚,開口就是報告寫完了嗎?這個病例怎麼想?怎麼治療?什麼叫移動性濁音?代表什麼?
最後還會來一句,死亡之問,認真聽了嗎?
往事不堪回首,想起來瑟瑟發抖。
陸今安路過護士台,冷冷地說:“嚴思源、姚佳雪,過來一下。”
聲音像淬了冰一樣寒冷。
舒嵐月給他們使一個眼色,“起碼在醫院裡,陸醫生還是一塊冰山,祝你們好運。”
周一、師兄、冷臉拷問,三座大山。
周子煜過來找陸今安吃飯,與嚴思源和姚佳雪擦肩而過,兩個人的頭垂到地上。
結果推開門,陸今安懶散地靠在椅子上,一副慵懶的模樣。
“陸醫生、陸主任,滿麵春光啊,”
陸今安蓋上桌上的手機,撩起眼皮,“怎麼,閒得慌,把剩下的夜班一起還了。”
周子煜靠在辦公桌邊,“……”
男人真不能結婚,以前的陸醫生,夜班不用還了,現在的陸醫生,銖錙必較。
“陸醫生,你對你老婆也這麼不近人情嗎?”
不近人情?陸今安思索這四個字,他真的是這樣嗎?
周子煜瞟了一眼陸今安,“你要多笑笑,考慮下弟妹的感受,她會以為你討厭她。”
陸今安睨了他一眼,思緒萬千。
在周子煜看不見的地方,男人彎了彎唇角。
練習微笑。
難得不用值夜班,不用會診,不用加班,傍晚周子煜晃悠到陸今安的辦公室,沒有一個人。
“陸醫生呢?”
護士回:“下班走了。”
周子煜摁亮手機,18點05分,準時下班,放在陸今安身上,多麼小眾的詞彙啊。
太可怕,太可怕,太可怕了。
他認識陸今安十來年,第二次這麼反常。
第一次是他通知他,他要結婚了,就像告訴他馬上開會了一般平淡。
這才多久就上了心。
顧念一未料到陸今安下班這麼早,她正逗年糕玩,大門開啟,身著白襯衫的男人,正摘掉手表。
“晚上好。”
挺括的襯衫勾勒出他修長的身形和勁瘦的腰身。
“晚上好。”顧念一悄悄看了一眼,便又垂下眸去逗年糕,“馬上就吃飯。”
試圖轉移注意力。
整晚,兩人僅限於必要的溝通,比前幾天還要生疏萬分。
陸今安心想,真的是他臉色不好,才如此嗎?
沒有共同語言和愛好,飯後各做各的事。
突然,室內一片漆黑,所有燈光儘數熄滅。
陸今安想也沒想,抬腿直奔二樓,拍浴室的門,“顧念一,你還好嗎?”
“我沒事。”
就是她剛在洗頭,頭上、手上全都是泡沫。
陸今安沒有離開,打開手機手電筒幫她照明,過了一會兒,不安地問:“你怎麼還沒出來?”
“我……我頭發上都是泡沫。”顧念一麵對滿頭的泡沫,束手無策。
水龍頭裡流不出來熱水,全是冰涼的冷水。
“你等下,我來想辦法。”
陸今安邁出去兩步,又折返回來,“你披件衣服。”
“不用麻煩,我衝掉了。”顧念一一咬牙,直接用冷水衝掉多餘的泡沫。
此時,顧念一放在床頭的手機響起,屏幕備注是“李慧玲”。
來自她的媽媽。
陸今安得到準許,接起來,電話另一頭,上來便是一通質問。
“你什麼時候打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