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陸今安修長的手指輕點方向盤,偏頭看著顧念一,語氣平淡,“我們已經結婚了。”
言外之意是,他會配合好一切的習俗。
“好,謝謝。”顧念一低頭扣上安全帶,神色轉回正常。
“那個……算了。”熬過明天後麵就好了,往後她是她,藍山鎮是藍山鎮,想想還是不說了。
彆人不會有興趣,還會增加彆人的負擔。
見顧念一欲言又止,陸今安沒有追問下去,他不是一個會刨根問底的人。
如果她願意說,自然會開口。
從市中心駛向郊區,與晚高峰相反的方向,對麵車道擁擠不堪、排起長隊,他們的道路暢通無阻。
陸今安開車很穩,不急不躁。
紅燈間隙,顧念一收到一條信息,來自她的爸爸顧國華,瞥清信息內容便摁滅手機。
饒是不熟悉,陸今安感受到她的心情落了下去,不似剛上車時,現在呆呆望著窗外。
車子一路向西,已不見市區高大的梧桐樹和銀杏樹,變成顧念一認不得的樹木。
低密度的洋房和彆墅儘在眼前,她來過,知道已到達南城的富人區。
顧念一深呼吸一口氣,將負麵情緒消化完畢,抿緊嘴唇練習笑容。
陸媽媽阮知許在大門前等她們,特彆熱情地和顧念一打招呼,“一一來啦,怎麼又瘦了,陸今安虐待你了,我幫你教訓他。”
顧念一由著她牽手,手不知道怎麼放,四肢不協調,極其不自然地進屋,“沒有的,媽,送您的禮物。”
她從小就害怕和長輩交流,有點社恐,在路上遇見親戚,都躲得遠遠的。
低著頭默念,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阮知許笑說:“哎呀,都一家人,你這麼客氣乾嘛,我可以現在打開嗎?”
顧念一點點頭,“可以啊。”
茉色包裝袋裡是米色包裝盒,拆開是一條披肩,一麵棕色、一麵孔雀藍,阮知許愛不釋手,直接披上肩膀,“還是女孩好,不像今安,淨會敷衍我,送的都是我有過的包、首飾啊。”
陸今安聽媽媽和顧念一吐槽,在後麵淡漠補充,“不同色。”
顧念一垂睫笑了一下,還知道換顏色,不算直男嘛。
她的笑容被陸今安捕捉進眼中,仿若盈盈秋水,笑點原來這麼低。
餐廳裡阿姨已經布好餐,顧忌在陸家,顧念一隻夾自己麵前的菜,即使是不喜歡的芹菜。
瞥了幾眼放在對麵的菜,離得太遠,無奈放棄。
陸家吃飯吃飯可以閒聊,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話題沒有催生,氛圍輕鬆愉悅。
顧念一專心聽阮知許說話,偶爾附和兩句。
全程,陸今安和顧念一各自安安靜靜吃飯,毫無交流,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對方。
阮知許和陸父陸紹浦對視一眼,示意他看對麵的兒子,連菜都不知道幫自己媳婦夾,壓低聲音說:“真不知道遺傳了誰。”
陸紹浦:“反正不是我。”
他年輕時談戀愛,沒有那麼浪漫,但也不是不解風情的人。
指望不上兒子,阮知許用公筷給顧念一夾菜,“不用這麼拘謹,這裡也是你家啊,都是你的,不給那小子留一塊。”
“謝謝…媽。”顧念一改口太難為情,磕磕絆絆補齊後麵的“媽”。
太羨慕這種家庭氛圍,是她從未體驗過的。
飯後,阮知許拿出準備好的回門禮品,叮囑陸今安好好表現,不要總是繃著臉。
回門是次要的,她兒子她了解,有分寸不會丟麵,喊回來為的是撮合培養小夫妻感情。
當然,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阮知許喊陸今安去書房,說有話和他談,“一一,你坐一下吃水果,很快就好。”
顧念一忙起身,“媽,不著急。”
三樓書房中,阮知許站在書桌前,發著大火,數落陸今安,“彆以為我不知道,結婚後,你就沒回過家,結婚才幾天,就夜不歸宿,把一一一個人丟在家裡,虧你做得出來。”
捂著胸口,怒火攻心,遲早要被兒子氣死。
怎麼就不能和她外甥學一學。
防止事態惡化,陸今安:“您消消氣。”
他不是逃避,是真的忙,醫院手術太多,下半夜才結束,怕影響顧念一睡覺,索性在醫院附近購買的公寓休息。
阮知許坐回凳子上,“消不了,你現在不一樣,你結婚了,就要承擔起家庭的責任,還有,一一是個好女孩,你要好好對她。”
陸今安慵懶答複:“我知道了。”
阮知許睨他一眼,“你知道什麼?”
現在連敷衍都懶得敷衍。
“多晚下班,都要回去陪老婆。”陸今安懶怠的音色裡刻意咬著“老婆”兩個字。
再和兒子聊下去遲早要被氣死,阮知許揮揮手讓陸今安出去。
多看一眼,心都堵得慌,從小到大,哪都優秀,唯獨在感情方麵操碎了心。
和來的時候一樣,回去路上車內依舊闃靜無聲,“簌簌”的風聲從耳邊吹過。
快到栢景閣,等綠燈的間隙,顧念一扭過頭淡聲說:“前麵路口把我放下,我今晚就不回去了。”
不回去?陸今安茂密睫毛下漆黑的雙眸,閃過一絲疑惑,她是生氣了嗎?
他今晚回來,她就走,難免會有誤會。
顧念一對上他的眼神開口解釋,“我放心不下貓,以後等阿姨走了,我回自己的房子。”
新婚夜當晚,她問過陸今安,可不可以帶貓過來,他說不行,貓會掉毛。
無奈,顧念一隻能將貓寄放在明悅家。
剛結婚的幾天,擔心父母突擊檢查,經過這幾天的觀察,發現有漏洞可以鑽。
幸好她租的房子距離婚房不遠,過兩個路口便是。
婚房寫的是顧念一的名字,很奇怪,她沒有任何歸屬感。
或許因為不是自己掙錢買的。
“好。”陸今安微一斂眸,“明天早上8點,我來接你。”
“好。”
一問一答,極其簡短的對話,毫無溫度,又如同兩個機器人一般。
臨近路口,顧念一準備下車,陸今安的手指輕點方向盤,忽然出聲,“你號碼多少?”
顧念一一頓,反應過來,掏出手機,“發你微信了。”
黑色汽車在原地未動,陸今安看著顧念一走進小區,直至消失在夜幕之中。
後麵又進去幾個人,門口保安並未詢問,直接放行,他微皺眉頭,太不安全。
【顧念一,152xxxx5201】
陸今安看著這條信息,全名加手機號碼,又往上翻瀏覽了一下兩人不多的聊天記錄,陸今安倏地笑了。
連普通的相親對象都比不過,尋不見吃了嗎?在乾嘛?這一類的問候。
隻有明早9點民政局見之類的通知。
陸今安複製手機號碼,下意識備注【顧念一】,放回中控台後,又撈起來修改成新的名字。
【一一】。
不是太太,更不是老婆,是彆人喊過的小名。
黑色車子駛入主乾道,與夜色融為一體。
顧念一提前和明悅打過招呼,年糕被送回來了,她推開門年糕正站在門口,仰著小腦袋,“喵喵。”
忙蹲下來抱起年糕,撫摸她的腦袋,貼在貓咪的頭上,“哎呀,小年糕,想我了沒?”
年糕也往她懷裡拱,興奮地叫:“喵喵喵。”
貓貓也很想她啊。
明悅坐在沙發上,向顧念一的身後望去,空空如也,鬼都沒看見,“你老公沒和你一起啊。”
結婚的事,她勸過,更知道爺爺奶奶對她的重要性,為了讓老人安心而結婚,是她能做出來的事。
陸今安外表、家世無可挑剔,甚至萬裡挑一,但作為一名外科醫生,明悅聽過關於這個職業不好的傳聞,私生活混亂等等,難免帶有偏見,不想她的姐們顧念一摻和其中。
所以她那段時間一直在調查陸今安的私生活,自然是什麼都沒有查出來,感情史一片空白。
要麼不行,要麼不喜歡女的,即使喜歡那也不會哄女孩子,怎麼看和他結婚都不是上乘之選。
架不住顧念一的孝心大於一切,誰讓爺爺奶奶是她的命根子呢。
顧念一不甚在意,從架子上拿出一根貓條,“他回家了。”
滿心滿眼隻有年糕,開始逗她玩,三天哎,從來沒有分開過這麼長時間。
說起這個,明悅恨鐵不成鋼,“他不讓你帶貓過去,你就不帶過去了嗎?房子是你的名字啊,顧念一同學。”
“房子太大不習慣,還是喜歡我的小窩。”
這裡是她畢業後住的第一個區域,離公司近,又熟悉,從未想過搬家。
不想聊結婚的事,顧念一岔開話題,“你和……謝昀庭怎麼樣?”
謝昀庭是陸今安的表哥,婚禮伴郎之一。
無數次感歎,世界太小太小。
明悅的思維跟著顧念一跑了,癱在沙發上,“散夥了,不想提他,你站哪頭的?”
是散夥並非是分手,兩個人的感情並不複雜,沒有男女朋友之名,卻有實質性的關係。
她也沒想到,兼職惹的大人物會是閨蜜老公的表哥,還在婚禮上被逮個正著。
她的愛情債,亂糟糟的。
明悅不是不婚主義,卻害怕邁進婚姻,受夠了壓抑的家庭生活。
顧念一抿唇笑,“肯定是你這頭啊,我和他都不算認識。”
她和明悅從小一起長大,前兩年開始,顧念一就知道明悅有個固定的戀愛“對象”,卻從來沒有見過。
明悅又是自主性很強的人,颯爽、果斷,不讓人操心,她相信她的選擇,支持她的每一個決定。
她們從小生活的家庭環境類似,重男輕女、偏愛是禁錮在她們頭上的“緊箍咒”,壓得人喘不過來氣。
惺惺相惜、報團取暖,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明悅再一次警告她,“你不要叛變,如果他想借陸今安打聽我的住址,你要守住陣地。”
她和謝昀庭的最後一次見麵,是在顧念一的婚禮上,彼時她是伴娘、他是伴郎。
兩人全程仿佛不識,直到婚禮結束,她被謝昀庭攔住,拉到酒店頂層的套房中,水深火熱做了一天一夜。
現在她的腿還是酸的,回想起來,就2個字,造孽。
婚禮後的事顧念一並不知道,明悅也不希望自己的事,影響顧念一和陸家的關係。
顧念一並不知道明悅心裡想什麼,舉起右手的四根手指,對天花板發誓,“天地良心,日月可鑒,我和陸今安說過的話,還沒有今晚和你說的多,絕對不會背叛組織。”
明悅望著漆黑的天花板,“你知道就好,你婆婆還挺好,不找事不催生,什麼都考慮好了,回門的衣服都幫你定製好。”
她見了顧念一帶回來的旗袍,做工精細、圖案考量,一看就是大家之作。
顧念一:“是還不錯,順其自然吧。”
兩個女生鬨了一會,鑽進同一個被窩睡覺。
這是顧念一三個月來,睡得最舒服的一次覺。
翌日清晨,明悅拽著顧念一起床,“你不是要回門?還不起來。”
顧念一扯著被子不鬆手,“結婚真麻煩。”
她和明悅是同齡人,但是明悅極其自律,比她早熟,懂事的孩子讓人心疼。
明悅:“當初和你說不要結,你一意孤行,犟得八頭驢子都拉不住。”
顧念一睜開眼睛,“不聽悅姐言,吃虧在眼前。”
“我的寶,世界第一美。”
旗袍襯托得她腰肢纖細,玲瓏有致,粉色與她溫柔的氣質相吻合。
臨出門時,明悅不放心,又叮囑一句,“你爸媽再使用苦肉計,你要堅持住。”
顧念一點點頭,“好,這次一定一定聽悅姐的。”
七點五十分,陸今安到達望月灣時,顧念一剛好從小區出來,身著粉色旗袍,金銀絲線在陽光下反射出炫麗的光彩。
顧念一拉開車門,迅速坐進去,他的車放在隔壁的栢景閣並不算特彆招眼,但在望月灣,是獨一檔斷層的存在。
頻頻引人注目。
中控台上放著早飯,顧念一想著他還沒有吃早飯,時間上來得及,剛準備和他說先吃早飯再走,就聽到一道清冽的男聲說:“先吃早飯。”
“給我的?”
“是。”
“在車裡吃?”
“是。”
多說一個字,好似會要他的命。
顧念一記得,上次他小侄子坐車,想吃糖果,無論怎麼哀嚎撒潑打滾,保證不會弄臟車子,陸今安都沒鬆口。
她沒有自戀地認為他雙標,隻覺得他不信任小朋友。
藍山鎮是南城隔壁市下轄的鄉鎮,走高速大約需要2個小時。
眼見離目的地越來越近,顧念一偏向陸今安的方向,解釋道:“陸今安,我和我父母關係一般,今天他們提什麼要求,你都不要答應,還有……”
她的音色溫柔、平靜,語氣沒有任何起伏,仿佛說的是彆人的事情,越雲淡風輕,越容易讓人心疼。
顧念一的話還沒有全部說完,陸今安直接截斷,“我知道。”
他的眼簾微垂,半張臉隱匿在昏暗光線中,意味不明,顧念一乖乖閉嘴,攥著包裝袋。
婚禮都過來了,回門當然很容易應付,是她多慮了。
旁邊的人驀然安靜下來,陸今安扭頭看一眼,嘴唇輕抿,似是不開心。
他手指輕叩方向盤,身體側歪,問她,“你今晚回來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