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家在京城裡算是一個特殊例子。
一方麵,齊家雖然在朝中並無勢力,但由於出過幾個大儒,重詩書禮儀,又有齊佩這些才名在外的小輩,在本朝文人心中地位非凡。另一方麵,齊家現任老太君曾做過太後最信任的貼身侍女,照料著皇帝長大,又在皇帝登基時勸說丈夫參與文史編撰,以正國史,立下大功,被封為正一品命婦。
如今老太君壽誕,京城裡多少人都盯著宮裡的動靜,想測測齊家恩寵幾何。
皇帝本來就打算指派一個皇子過去,隻是沒想到殷瑄主動提了。
他不免有些好奇:“平日裡這些宴會,你都是能推就推,怎麼今日改了性子?”
殷瑄淺淺笑著:“齊老太君是半個長輩,皇祖母離京前就囑咐我要去祝壽,齊府的壽誕自然和其他宴會不同。”
皇帝擺擺手道:“那就你去,送什麼壽禮你心裡有數,你辦事周到,就不用再問朕了。”
殷瑄行禮應聲。
皇帝側過頭看向一旁的靖王,隨口問道:“七弟與齊家關係不錯,是不是也要去?”
靖王說:“是,給齊老太君的壽禮,臣弟已經備好了。”
皇帝點了點頭,正要再說,殷瑄冷不丁開口:“皇叔要親自去?我覺得不必。”
這話來得突然,殿內眾人頓時都看了過去。
靖王挑了挑眉:“五殿下是何意?”
“齊家今年和明年都有要應試科舉的舉子,聖眷過濃,恐怕會讓人懷疑齊家子弟入仕是否公正。”殷瑄緩聲道,“我去,皇叔也去,這一場壽誕太過張揚,不合適。”
皇帝一聽就知道他心裡有主意了,順著他話頭問:“那小五覺得該如何?”
“方才在門外聽說皇嬸被升了尊品品階,不如就讓她去,”殷瑄笑著打趣,“初得賞賜,總要有個場麵展示一番。”
皇帝笑出了聲,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七弟,就按小五說的辦,如何?”
靖王掃了殷瑄一眼,隻捕捉到他唇邊滴水不漏的笑意。
他收回目光,麵不改色應了下來。
殷瑄在旁邊溫聲讚道:“皇叔和皇嬸感情真好。”
井仁也極有眼色地跟著誇了幾句。
靖王垂著眼,麵上表情平常,眼底一片幽深。
又待了一會,靖王辭彆出宮,殷瑄陪著自己父皇拉了幾句家常,也起身告退。
皇帝盯著兒子離去的背影,默不作聲看了半晌,忽然側過頭,對著身邊的井仁說:“你去查查齊家未出閣的女眷。”
井仁心裡一動,試探著問:“皇上是覺得……”
皇帝大喇喇向後靠在椅背上,哼笑一聲:“猜的,朕還不知道他?不管是什麼,一旦盯上,費儘心思也得搶回來,從小到大都是一個德行。”
井仁跟著笑了笑,眼前不經意閃過五皇子小時候的那張臉,那張稍顯稚嫩但難掩淩厲的臉。
皇室子女,麵上再怎麼周全,骨子裡也帶著強勢。
更何況是金枝玉葉、麵慈心狠的五皇子?
……
一入盛夏,天氣一日比一日悶熱。
到了齊府壽誕那天,烈日高懸,烤得人渾身上下都熱烘烘的。
燕微坐著馬車剛到齊府,正要下去,伸出手臂掀簾的時候,就覺得露在外麵的皮膚被曬得發燙。
英珠撐著傘連忙來扶她。
燕微下了車,看著眼前“齊府”兩個大字的牌匾,心裡更煩躁了。
按照常理,她大病初愈,本不該來,但陸禮容跟大夫人提了一嘴,讓大夫人來參宴的時候一定要帶上她,美其名曰在齊家麵前多露露臉。
大夫人欣然應允。
於是就有了這一幕。
燕微正要陪著大夫人進去,忽然不遠不近傳來一聲嬌俏的“母親”。
不是陸禮容還能是誰?
她這表姐最近也太陰魂不散了……
燕微無奈轉過身,和大夫人一同熟練行禮:“見過靖王妃。”
陸禮容是專門過來的,她下巴微抬,眯著眼睛掃過自己表妹的全身。
齊府門外的不少人都盯著這位新得了賞賜的靖王妃的一舉一動,自然也就順著她的視線看了過去,頓時就被行禮之人吸引住了目光。
少女身著紫煙羅紗裙,外罩淺粉色的雙蝶薄衫,頭上簡單用一隻玉簪彆住發絲,彎腰行禮時烏發散落,垂下的側臉像一幅畫似的,偏偏斂目低眉,表情極淡,讓人迫不及待想看看那張臉靈動起來的樣子。
陸禮容卻對這張臉越看越煩,幾乎是恨得咬牙切齒了。
於是她先晾著燕微,把大夫人扶了起來。
“母親免禮,家中可一切安好?”
大夫人笑了起來,意有所指:“一切安好,家裡人隻盼著王妃與王爺恩愛和睦呢。”
聽出她的打趣,陸禮容頓時滿臉羞澀。
她最近這段時間格外風光,京城中誰人不知靖王為靖王妃求了個尊品命婦之位?
想到這,陸禮容瞥了一眼旁邊的燕微,忽然笑了:“表妹快起吧,都是自家人,何必多禮。”
燕微直起身,抬眼看向陸禮容時,忽然發覺她今日的打扮格外高調。
頭上戴著鎏金點翠簪花頭麵,十足的名貴,一身緋紅鎏金牡丹曳地長裙,落地的裙擺足有三尺長,一旁的侍女亦步亦趨地扶著她的手腕。
黛眉朱唇,眉眼之間儘是春風得意。
這是遇著什麼大喜事了?穿得這麼高興?
大夫人看見她眼中的疑惑,在一旁笑著對陸禮容說:“你表妹病了一場,還不知道你得了賞的事呢。”
“微兒,你還不知道吧,你表姐夫跟皇上求了賞,他年前剿匪有功,什麼都沒要,特意給你表姐求了個尊品命婦回來呢!”
“哎呀……母親怎麼把這件事到處說。”
陸禮容故作害羞,暗暗掃了燕微一眼,眼神裡滿是說不出的得意與譏嘲。
她幾乎要忍不住笑出聲來。
——因為在她的夢裡,得到尊品命婦之位的是燕微。
燕微嫁進靖王府兩年後有孕,靖王進宮向皇上求了賞賜。
當時皇後在場,覺得繼妻不應得到這麼高的品階,還勸了他一番,隻是靖王執意要這麼做,皇帝不忍拂了弟弟心意,隻好答應。
陸禮容記得,在夢裡,靖王求賞一事在京城傳開來,許多人都說他對繼妻用情至深,不少高門夫人誇燕微命好,嫁了個好夫君。
可如今,這尊品命婦的位置變成了她的!
陸禮容盯著眼前低眉斂目的表妹,心裡更是暢快!
她笑了起來,向前走一步,忽然抓住燕微的手腕。
“母親,今日就讓表妹跟著我參宴吧,我也好帶她見見齊家的人。”
大夫人看清了女兒眼底的惡意。
她掩唇一笑,輕拍了拍燕微的肩:“看你表姐多喜歡你,去吧,彆惹她生氣。”
雖然語氣溫柔,但眼底沒有任何關心的意味。
燕微溫順地應聲,微垂下頭,忽然想起京城中對她這位大舅母的風評。
“賢良淑德,才高行潔,邢國公夫人當是女德典範。”
她嗤了一聲。
裝模作樣的典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