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輩們見狀又紛紛搖頭,心裡覺得童生大侄子兩口子忒不厚道。
再看看圍著裴二郎哭的倆孩子,小珍珠和小鶴年都七歲了,乾巴瘦,看著跟五六歲似的。
哎,可憐喲。
其實平時出來進去,他們也看著小珍珠和小鶴年,也會感慨一聲這倆孩子瘦,但是會說是不是肚子裡有蟲子,不愛吃飯之類的,卻不多想也不會亂說。
今兒看了裴端和吳秀娥的做派,他們就認定是大房苛待二房。
雖然以前是裴二郎自己苛待老婆孩子,可他們覺得誰會那麼蠢啊?
那肯定是大哥逼的呀。
要是自願,他現在咋不自願了呢?
這是看清現實了吧?
自己摔壞了,大哥大嫂不但不給治還嫌棄他是個不能乾活兒的累贅,要給他掃地出門。
他這是寒了心,知道大哥靠不住,還是自己婆娘和孩子好呀。
裴長青適時陪著沈寧演了一場戲,在長輩麵前又拉了一波同情牌。
不是他們想分家的,是大哥嫌棄他們累贅。
不但收獲一波同情,還賺了個終於懂事兒知道好歹的浪子回頭形象。
這以後自己和裴二郎有什麼不一樣的,大家也會自行腦補理由,都不需要他費勁掩飾。
同時沈寧也一舉洗刷了原主“就會哭鬨”“潑婦”“斤斤計較”“不孝順”等負麵形象,成了隱忍堅強、明事理、孝順的好媳婦兒形象。
而裴端和吳秀娥在自家長輩眼裡的刻薄、斤斤計較等負麵形象是怎麼都洗不白了。
吳秀娥氣得一點都不顧形象了,反正已經被長輩們鄙視了,她還端什麼賢良淑德的架子?
反正她也不需要和他們來往,她是童生的女兒、童生的娘子,她有更高的人脈圈子。
所以她也不想忍耐二房,要立刻給他們趕出去,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她立刻趕二房走,一天都不想再看到他們。
沈寧卻不搭理她,去擰了手巾給裴長青擦臉,“就算搬家,也得二哥身體養好一點,等我們找到房子的。”
吳秀娥:“不是給錢了,你們自己蓋去!那麼多銀錢,多大的蓋不來?你可得意了。”
在鄉下蓋一間夯土泥草屋子,請本家兄弟們幫忙,不用給工錢,隻需要湊糧食管兩頓飯,再就是買木頭,瓦片是不需要的,直接用茅草和麥草,那能幾個錢?
一間屋子一吊錢撐死了!
她並不知道蓋這種房子需要多少錢,但是就要說低一些。
沈寧得了好處,也不想跟她逞口舌之快,她每次和人吵架都不是閒磨牙,那是為了拿好處的。
好處拿到,就低調做人嘍。
幾個伯娘嬸子也勸吳秀娥:“侄媳婦兒啊,火氣彆這麼大,就算搬出去也得容他們幾天找落腳地兒呢。”
他們看裴長青麵色不好,雙目緊閉牙關緊咬的,紛紛唏噓,“傷得真不輕啊。”
“看樣子,請郎中晚了點,當天就應該請,那時候治肯定好得快。”
他們歎息著,又讓沈寧和裴母多看護些,好好吃藥肯定會好起來的。
吳秀娥卻覺得他們這是拐彎抹角罵她和娘家狠心,罵她和裴端心狠。
她真想直接和這些叔伯們也撕破臉!
到底是顧念男人還得考功名便把那口惡氣生生咽下去,隻覺得胸口劇痛、喉頭腥甜,怕是要坐病了。
裴長青雖然演技不算多好,可屋子光線黯淡,幾位長輩又心存可憐自然發現不了什麼。
沈寧為了讓裴長青舒服點,就邀請長輩們繼續去堂屋說話。
西廂太過狹小,坐沒地兒坐,站沒地兒站的。
已經分了房屋、田地和存款,接下來分分家裡還剩的糧食以及農具、日用家什兒等等。
吳秀娥又提那半石麥子,“你偷賣的要扣掉!賠錢!”
沈寧:“大嫂,我為啥賣麥子你沒個、數兒呀?我手裡一文錢都沒,二哥傷成那樣,你娘家又叮囑隻給開一般的藥,我不得買點好藥啊?”
再說了,那是分家前的開銷,還是給你娘家乾活兒摔的呢。
果然長輩們看沈寧一改往日哭鬨撒潑的形象,現在處處講理,又憐愛她一次。
他們紛紛讓吳秀娥不要計較了。
吳秀娥氣得發抖,裴端也悔得腸子都青了。
這輩子他最後悔的事兒就是請長輩來分家!
他不再管眾人說什麼,拿出筆墨紙硯開始迅速寫分家契書。
他乾嘛要和一群泥腿子耍嘴皮子?
他要利用自己的優勢打敗他們!
他的優勢是什麼?
他識字,他們是睜眼瞎啊!
他要把那幾畝水田和上等旱地都寫在自己名下,反正他們不識字,按照他們說的分家他們自然也想不到再去找人看。
等分家或者等爹娘去了以後,他就拿出契書跟老二要地。
那時候自己肯定已經是秀才,或者成業是秀才,老二想不給都不行。
契書為證,還有指印,誰也不能耍賴。
到時候即便叔伯們作證也沒用。
因為那不是家務事,那是官司。
他寫好吹了吹墨跡,不等乾就迫不及待遞給裴大伯,“大伯,這是分家契書,你們過目,沒問題我再謄抄兩份,咱們三方一方一份。”
幾個叔伯臉色訕訕,這是笑話俺們呢?
他們笑道:“咱們給你們見證分家了,契書有沒有不要緊,回頭去裡正那邊重新立戶帖就行了,放心吧,不會有人翻後賬的。”
在他們看來,裴端是讀書人,掙錢多,以後會越來越好。
裴二郎身體摔壞了,養好怕是也會留病根兒,兒女還小,就那十一畝地二十兩銀子,總有吃光的時候。
裴二郎是莊戶人,自然不敢找讀書人的麻煩。
分家就是兩戶人家,不再是家務事,打打鬨鬨是可以見官的。
那時候裴大的童生身份就能壓製弟媳了。
裴端卻還是堅持摁手印畫押,免得以後生口角。
他瞥了沈寧和叔伯幾人一眼,心裡越發得意,就憑你們幾個睜眼瞎能鬥得過我?
潑婦,過幾年有你哭的!
這時候小鶴年從外麵進來,扶著裴父的手探頭看桌上的契書。
突然,他小小聲問:“爺,咱家東南坡的水田是上等田還是中等田啊?”
裴父對孩子向來和氣有耐心,他解釋道:“東南坡那邊你去過的,離河有點遠,修了水渠,每年放水,要是人家水渠不放水就缺水,得花錢買,是中田。”
裴鶴年:“啊,不是說三畝中田給我家了嗎?怎麼大伯寫是他們的?”
什麼?
幾個叔伯立刻瞪眼看向桌上的契書,童生大侄子竟然跟他們玩陰的?
他們不識字,便紛紛瞪著裴端。
裴端麵色劇變,嗬斥道:“你個愚笨小童知道什麼,還不一邊兒去!”
小鶴年一點都不怕大伯,他小手扶著爺爺,脆聲給大家夥兒念那份分家契書。
裴端想搶回去,卻被裴大伯蒲扇大手擋住。
裴大伯滿臉驚異,讓小鶴年繼續念。
眾人聽得裴端如此無恥,紛紛發出嘖嘖聲,一會兒又震驚於小鶴年的本領——他居然會識字!
這年頭識字可是非常了不起的本領!
沒看裴端和吳秀娥眼珠子長在頭頂上嗎?
長輩們驚歎聲此起彼伏。
“哎呀,鶴年真是了不起呀!啥時候學的識字呀?”
“這娃娃是個神童啊!”
“有讀書天分!”
裴父也非常震驚,目不轉睛地盯著小孫子。
小鶴年這是比他堂哥還會讀書?
老大和大孫子這個年紀可沒這麼厲害!!!
他瞬間熱淚滿眶,爹呀,您老人家看見沒?
咱家又出一個會讀書的娃娃,自己學的!
他指定能給咱老裴家光宗耀祖呐!
沈寧也相當驚訝,雖然之前她和裴長青就發現小鶴年有點不對勁,不像他表麵那麼呆笨,反而挺機靈的。
可他們也沒想過他能識字,還能如此流利地把一份分家契書念出來。
雖然都是常見字,可這年代識字真的不容易。
這孩子有點東西呀。
不同於大家的驚異欣喜,裴端卻仿佛大中午見鬼一樣渾身發冷。
他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一陣青一陣黑的,真跟開顏料鋪子似的。
他感覺天旋地轉的,心裡升起如墜冰窖的恐懼感。
小侄子什麼時候識字的?
他不是笨得很麼?五歲上說話都不利索。
就這麼個愚笨不開竅的孩子現在居然識字?
他居然偷學!
偷學還裝傻!
學會居然能忍著不顯擺!
他小小年紀,為何心思如此深沉?
太可怕!
這是個怪物!!!
等小鶴年念完,長輩們直接沸騰了。
裴大伯搶著給他抱在懷裡,哈哈大笑,“神童,神童,這是啥時候學的識字呀?”
其他叔伯大娘嬸子們也非常激動,一個勁兒誇神童。
沈寧想給他們降降溫,免得把孩子捧殺了。
小鶴年卻沒有得意忘形的樣子,他一副天真爛漫沒有半點心機的樣子,“大爺爺,我不是神童,我是個笨小孩。
大伯教我很多,堂哥也教我很多,我太笨了,一邊學一邊忘。
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忘記的字又跑回來了呢。”
裴端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一陣青一陣黑,真跟開顏料鋪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