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果真搬來錢箱子,拿鑰匙打開給大家看裡麵的銀錢。
隻有幾兩銀子並幾吊錢,總共的確沒有二十兩。
沈寧來了一句:“大嫂,我男人給你娘家修房子摔壞了,我管你要錢請郎中,你說沒錢,給我一件破棉襖去當掉。嗬!”
吳秀娥的臉瞬間紫脹,幾乎要撐破麵皮。
幾位叔伯和門口探頭探腦的伯娘嬸子也竊竊私語。
“嘖嘖,不知道童生侄媳婦還這樣呢?”
“平時看著可和氣良善人呢?”
“快彆說,就老二媳婦兒潑辣,不也是她說的?平日裡看老二媳婦兒挺好相處的,就在家裡撒潑,現在看來是被逼的啊。”
她們聲音不大,屋裡男人聽不清,但是門口板凳上坐的沈寧和吳秀娥卻聽清了。
吳秀娥恨不得上去撕碎她們。
她最恨的是沈寧,如果不是沈寧鬨騰,這些人怎麼可能堂而皇之地進家門看她熱鬨?
她們怎麼可能有機會奚落她?
沈寧就提議讓大房給地補銀錢。
要麼就去娘家借,“她給娘家那麼多錢,借點回來也該當的。”
吳秀娥再也壓不住胸腔中的怒火,感覺胸口、腋下突然被什麼狠狠刺了進去似的劇痛,方寸大亂地就撲上來撓沈寧了。
失去理智,就記不住教訓,忘記早上被沈寧撓了。
這一次她猝不及防發難,沈寧抬手臂擋,然後順勢壓在吳秀娥脖子上給她壓倒在屋門上。
屋裡的男人們,門口的女人們都嚇一跳,愣愣地看著這一幕。
沈寧擒住吳秀娥的兩隻手腕,用力擰著,冷冷道:“我天天乾活兒,不是下地就是挑水,你在家裡啥也不乾,跟嬌小姐似的,你跟我掰腕子呢?”
你咋恁能耐呢?
幾個婆娘趕緊進來拉架,順便互相使眼色,看吳秀娥笑話。
平時高高在上的人現在撒潑放賴,被她們看熱鬨,那真能講一輩子。
以後吳秀娥甭管是秀才娘子還是啥,都彆想在她們麵前充大頭了。
幾個婆娘心裡暗爽。
裴端讓吳秀娥冷靜,不要上當失了分寸。
他示意吳秀娥回屋去陪成業和閨女,閨女嚇壞了,一直在臥房哭。
裴成業坐在東間門口,眼神陰沉地盯著沈寧,顯然也是氣透腔子了。
幾個叔伯又一通商量,最後覺得把那畝好旱地也給二房,再給一畝一般的地,另外就給二房二十兩銀子。
“二郎媳婦,你們就吃點虧,少要些銀錢。”
沈寧一副很聽勸的模樣,“叔伯們怎麼說我們就怎麼聽。”她又看向裴父,“爹娘要是願意跟著我們,我們也願意讓爹娘當家。”
幾人就看向裴父。
裴端雖然氣昏頭,卻又牢牢記著自己長子的尊嚴和體麵,“不行,爹娘必須跟著我,我是長子。”
要是爹娘跟著小兒子,那說出去讀書人都要瞧不起他的。
如果他考中進士出去做官,爹娘可以跟著弟弟,可他在家裡,兄弟分了家,爹娘跟著弟弟?
那不可能!
沈寧:“讓爹娘自己選。”
她願意給裴父裴母一個選擇的機會。
她對裴父裴母沒有任何感情,隻是因為占據了人家兒子媳婦的身體,出於責任感才願意養老的。
當然不會讓兩人當家,她也知道兩人不可能當家,這倆人老實得可怕。
叔伯們和裴端幾個就看裴父。
裴父嘴唇動了動,下意識想說跟著老二,可爹的音容相貌突然非常清晰地出現在眼前。
他爹一輩子要強,管他也很嚴厲,曾經想讓他讀書,可他不是讀書的料。
爹是非常失望的。
爹總說他們祖上是榮光過的,爹的太爺在前朝是舉人,爺爺是秀才,後來改換王朝,他們家就成了白丁,爹的爹身體不好沒能讀書,爹和幾個兄弟也不是讀書的料,他和幾個堂兄弟也不是讀書的料。
爺爺突然發現大孫子有讀書天賦,可想而知有多高興。
爹把所有心血都傾注在大孫子身上,曾經逼著他發誓就算砸鍋賣鐵也要供大孫子讀書,讓他考秀才、考舉人,讓他光宗耀祖。
“你、你要是說話不算話,你、你就不是我兒子,你、你就彆入我裴家祖墳!”
爹臨死前猙獰的神情還曆曆在目,讓裴父說不出不管大兒的話。
他從沒想過跟著大兒享福,他隻能默默地提供支持,他隻會種糧食給大兒吃。
他道:“我肯定跟著長子的。”
沈寧微微挑眉,原以為裴父裴母被大兒子壓迫得沒有父母尊嚴,會想逃脫呢,沒想到他是死心塌地奉獻型。
那,沒轍兒了,人家願意。
裴端第一次眼含感激地看著老父親,父親老了,額頭上都是深深的抬頭紋,人也瘦得一把骨頭。
還是爹疼他,知道支持大兒子。
他以後要對爹好一些。
伴隨而來的是對娘的不滿,她一直都不想讓他讀書,埋怨他讀書花光家裡銀錢,還賣了家裡很多地。
現在她也看自己熱鬨嗎?
裴母給二郎熬了藥,就過來跟幾個妯娌聊幾句,站在門口沒敢進來。
他冷冷地朝裴母望過去,正好對上裴母怯弱又恐慌還帶著關切的眼神。
仿佛被他的眼神冷到,她嚇得立刻移開視線。
裴端心生厭惡,便不想帶著老母親,不想奉養她。
這時候裴父道:“要不,就讓你們娘跟著老二一家,老二還傷著,得有人照顧一下。”
裴母倉皇抬頭,老頭子,你啥意思?
裴端剛要說好,卻聽裴父道:“我那幾畝地,給她一半。也算是你們兄弟倆養老,一邊養一個。”
沈寧痛快道:“行,放心吧,我們會好好孝順娘的,爹你放心,雖然分家了,我們也會孝順你的。”
裴端和屋裡的吳秀娥異口同聲喝道:“不能給地!”
“女人哪有地?隻有男丁分地,地跟著男人走!”
他們想把裴母丟給二房,卻不想給地。
裴母臉色慘白,她沒想到自己哆哆嗦嗦、累死累活一輩子,最後竟然賺了大兒的嫌棄。
不想養她,還不想讓她活。
她唰眼淚就下來了。
幾個叔伯妯娌又趕緊安慰她。
“彆哭,不給你地,等收了糧食,給你糧食也一樣。”
“對啊,二郎還傷著不方便秋收,等童生大侄子收完給你送去不是更好?”
這時候西廂傳來裴長青的聲音,他聲音沙啞含糊,聽著就充滿了痛苦、壓抑。
“爹娘、各位叔伯、大娘嬸子們,咳咳咳……”然後是數聲悶哼。
裴母臉色一變,“老二,你彆說話了,你肋骨斷了!”
肋骨斷了,呼吸都疼,更彆說咳嗽。
現在裴二郎咳嗽了,這是傷勢變重了?
幾人都擔心起來。
沈寧也適時驚呼,眼圈瞬間紅了,哭著衝進西廂,“二哥,二哥……娘,二哥他又暈倒了。”
裴母立刻跑過去,裴父也顧不得了,趕緊衝去西廂。
幾位叔伯、婆娘們也衝過去。
西廂太小了,根本擠不下這麼多人,隻能在門口觀望。
眾人看著簡陋的屋子,不成樣的幾件家具,忍不住搖頭唏噓。
童生大侄子對兄弟太苛待了,太苛待了啊。
他一年能賺三十兩,分家就當多給弟弟幾兩銀錢。
反正他以後還能賺。
二郎卻不行,傷了身子,誰知道以後還能不能乾重活呢?
他們瞬間更堅定了自己主持公道的心思。
在沈寧一番“驚慌絕望”地呼喚下,裴長青幽幽轉醒,聲音虛弱,“媳婦兒,不、不用地,我、我們也養著娘……咳咳咳。”
沈寧用力咬著後槽牙才能憋住笑,還得醞釀出淚眼朦朧的堅強善良形象,“養,肯定養,爹娘咱都孝順。”
旁邊裴母抹淚兒,小珍珠哭得稀裡嘩啦。
小鶴年臉色複雜地埋在手心裡假哭,透過指縫觀察情況。
叔伯們立刻看向屋裡的裴父,“二弟哥,你什麼意思呢?”
外麵裴端和吳秀娥異口同聲,“爹!你可彆犯糊塗呀!”
裴父卻破天荒堅持了一次,“老大,你是教書先生,是讀書人,可不能下地。我一個人種不了那麼多,把我的分三畝給老二,這樣你娘吃飯也有著落。”
幾個叔伯和婆娘們也紛紛勸道:“對呀童生大侄子,你又不種地,要那麼多地乾啥呢?還得佃給彆人種,人家可不給你精心侍弄,沒幾年好地都變孬田了。”
裴端兩眼發黑,由不得他不同意,就這麼心不甘情不願地被輿論綁架了。
幾個長輩看裴長青虛弱地躺在床上,心裡越發唏噓。
為了照顧裴長青,他們就說過幾天該秋收了,收完這茬莊稼交了秋糧剩下的按人頭分,之後各種各的。
裴端和吳秀娥不同意,他們不下地也不懂地裡的事兒,他們就是不想和沈寧兩口子同住了。
地不是都分了?
就連地上的莊稼一起分。
各人收個人的!
幾位長輩交換一個神色,又覺得老大兩口子不厚道,這是看老二傷著不能乾活兒,怕跟他們沾光?
分了家老二就得雇人收莊稼。
得,這也是沒招兒的事兒,他們就看沈寧,“老二家的,你說呢?”
沈寧一副堅強隱忍不占大房便宜的模樣,含淚點頭:“我和二哥也同意。”
長輩們紛紛點頭,心裡覺得二郎媳婦兒是個懂事兒的,可見以前是被欺負太狠了才撒潑的。
結果原本他們覺得賢惠好麵兒的吳秀娥卻發飆了,咬牙切齒地喊:“現在分家了,房錢也抵給你們了,搬家!趕緊給我……搬出去!”
她真是被氣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