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婭一向是循規蹈矩的優等生,在學校聽老師的話,在家聽父母的話。
下定決心要離家出走後,她也很聽前輩的話。
“你需要一套厚實的連帽鬥篷,這關乎你在倉庫的睡眠質量。”
經驗豐富的布萊特前輩認真指導她,一聽就是經常在倉庫裡睡覺的人。
“當然你也可以帶一條薄毛毯,你的包不夠大,我建議你在裡麵放點更有用的東西……比如另一條鬥篷,在你睡覺的時候把它墊到頭下。倉庫裡有些包裹可以當枕頭用,但相信我,你隻要嘗試過就不會願意枕著它們睡覺。”
“希娜家裡是做什麼的?”
“開石料店。”布萊特呲牙咧嘴的摸了摸後腦勺,回憶起第一次在女友家倉庫裡睡覺的痛感。
“除了鬥篷還需要帶什麼嗎?我感覺我家裡的東西好像都能用到。”露西婭有點懷疑,但她從來沒離開過家,隻覺得布萊特的建議更靠譜。
“隻需要帶鬥篷,帶上你的水壺,再帶上買食物的銅幣,和送給希娜的禮物。我經常出門,南城區都溜進去過兩三次了。”
布萊特自信地拍著胸膛保證,和學校裡其他連東城區都沒有出過的同學們相比,他經驗豐富得足以傲視群雄。
“可你為什麼隻帶了一把劍?”
“當然是因為我有女朋友,不用睡倉庫。”
他背著那把劍,站在露西婭家門口,引來不少鄰居好奇的目光。
布萊特在露西婭家這條街上是個生麵孔,就連街上巡邏的騎士們都要好奇地看兩眼,他們長期在同一片區域巡邏,這樣顯眼的壯小夥還是第一次見。
很快,露西婭背著背包從家裡出來了。
按照布萊特的指點,她把說明去向的紙條寫了好幾份,每個房間的桌麵上都擺了一張,不然萬一有人沒有看見,把她失蹤的消息告訴巡邏騎士,大家都得倒大黴。
由於是第一次乾這種事,露西婭緊張得手心出汗,兜帽下的一雙眼睛不停地打量著街上的鄰居們,生怕他們突然問起,自己結結巴巴的惹人懷疑。
“你正常點露西婭,彆這麼偷偷摸摸的。”布萊特把她的兜帽扯下來。
“我們要離家出走誒。”露西婭又把兜帽拉上去。“法師們都這麼穿。”
“王城內的法師都是有數的,遇上認真的騎士一定會被盤問。”
布萊特十分確定:“我混進南城區就是這麼被發現的。”
“會不會是因為你的體型和正常法師有些差距?”
“才不會!”
街上忽然出現的騷動,打斷了兩人的爭論。
順著騷動的方向看去,發現北邊的空中突兀地冒起一道黑煙。
路上的人三兩成群的聚在一起大聲談論這件事,街上的巡邏騎士拎著長劍朝那個方向跑去。
“那邊是北城區的方向。”
“是哪個神殿在舉行儀式?還是哪棟房子著火了?”
“最近好像沒聽說要舉行和火有關的大型儀式。”布萊特克製住想要過去看熱鬨的衝動,禮貌向露西婭征詢意見:“要去看看嗎?這很可能是巡邏騎士們五年不遇的重大失誤。”
露西婭也不和兜帽較勁了,好奇地盯著那道黑煙:“可那邊是北城區,你女友家在南邊。”
“就算我們在餐廳裡坐著吃兩頓飯,也來得及在宵禁前趕到。”他瞟了一眼露西婭:“你見過火災嗎?”
“見過,五年前見過一次,光明神殿在儀式上點燃的聖火不小心飄到隔壁,燒了城主府的倉庫。我就在儀式現場。”
露西婭和布萊特為了圍觀到第一手情報,興衝衝地跟著看熱鬨的人們往北邊走。
“聽我母親說,當時值班的巡邏騎士在那天晚上全被城主大人抓進地下室,連著寫了兩個晚上的檢討書。”
如果連普通的滅火魔法都不會用,那樣的人絕對晉升不成正式騎士的,出現這種事是嚴重的瀆職。
東城區和北城區的交界處,兩排身披銀甲的騎士麵對著東城區的人們,手裡舉著圓形盾牌,麵無表情的正對著東城區的普通平民,形成一條橫跨了主路的分界線。
封路了嗎?
露西婭和布萊特來得晚了,排在人群的最後,努力踮起腳尖,試圖從縫隙裡窺探到前麵發生了什麼。
人群中議論紛紛,有人說是北城區的生命神殿被燒了,也有人反駁說是某家餐館不小心著了火。
露西婭掏出今天上午得到的那袋符文石,從裡麵挑出三顆符文,組成最簡單的勘測符文組,握在手心裡仔細感應片刻。
“前麵有不弱的魔法能量殘餘,燃燒、爆發類的符文反應強烈。”
空氣中彌漫著嗆人的煙味,露西婭咳嗽兩聲,接著分析:“現在隻剩下煙沒有火了,應該是巡邏騎士在做最後的收尾工作。不是‘自然’起火。”
布萊特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連露西婭都能用符文石分析出來這種事,巡邏騎士們肯定了解的更多。
“……怪不得封鎖半條街。說不定縱火凶手還沒有被抓到。”
他識時務地從人群裡退出來,不想在這種特殊時候挑撥騎士們緊繃的神經。
王城裡很少會出現這種惡劣的犯罪行為,可以預見的是,他們即將迎來很長一段戒嚴期。
“這對我們來說不是個好消息,現在街上出現陌生的麵孔,會被騎士詢問。”
布萊特有些發愁,那群騎士要是抓到他們離家出走,絕對會以‘外麵很危險’為借口,將他們遣送回家。
露西婭為難地看了看自己的背包,她不想回去麵對家人們異樣的眼光。
隱隱有鈴鐺聲從遠處傳來,漸漸的,聲音越來越清晰。
圍觀的人群很快安靜下來,沉默著低下頭,讓出一條寬敞的路。
露西婭和布萊特也不再說話,和其他人一樣避開路中心,滿臉嚴肅的聽著那陣鈴鐺聲越來越近。
是一隊身披灰色粗布長袍的人,每人臉上蒙著一層黑色薄紗。為首的男人拄著一隻木頭手杖,手杖上麵墜著一串黃銅鈴鐺,他每走一步,鈴鐺們叮呤咣啷的響上一會兒。
隊伍的中間,有兩組人抬著兩隻蓋著灰色粗布的大箱子,那兩塊布看起來臟兮兮的,不知在哪裡蹭到了大塊的汙漬。
這是喪葬祭司的隊伍,整個王城中隻有喪葬祭司被允許穿不帶任何花紋的灰色長袍,而隻有在舉行儀式的時候,他們才會讓鈴鐺響起來。
一時間街上隻有鈴鐺清脆悠長的聲音,等到鈴鐺聲漸漸遠去,再也聽不見的時候,人們才逐漸散開。
那兩排在街上充當封鎖線的騎士沒有散開,依然把持著東城區和北城區的主乾道。
“……這次事件比五年前嚴重多了。”
愣愣的看著喪葬祭司們來時的方向,露西婭自言自語,“也不知道喪葬祭司們能不能把他們救回來。”
“沒聽見領頭人都搖鈴了嗎?肯定是死透了。”
布萊特肯定地說:“但凡他們還有口氣,喪葬祭司們會跑得比馬車還快。”
“你見過?”
“我們家那條街上有家為貴族服務的煉金店,三年換了七個店主,喪葬祭司們都快要住到那家店裡了。”
布萊特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他隻擔心他自己。
“也不知道東城區和南城區交界處有沒有戒嚴,如果那邊的騎士也很多,我們就得再找一個睡覺的地方。”
。
事情的發展正如布萊特擔心的那樣。
東城區和北城區之間沒有騎士們組成的隔離帶,但有兩隊騎士手持長矛沿街巡邏。
布萊特和露西婭躲在雜物堆後,一邊啃香菜籽餅一邊觀察,可一直等到晚上,都沒有發現騎士們巡邏的破綻。
“可惡!”布萊特小幅度揮動拳頭捶打空氣,“過不去!為什麼他們換班的時候沒有破綻!”
現在他們和希娜家的石料店隻隔了一條街的距離,近在咫尺,又遙不可及。
露西婭算計著時間,把最後一塊香菜籽餅塞進嘴裡,撈起不甘心的布萊特轉移陣地。
他們沒有找到潛入這條街的破綻,但在長時間觀察中,還是發現了他們的巡邏規律。
現在得抓緊時間趕到另一個隱蔽點,不然等那組騎士巡邏完轉回來後,會一眼看到鬼鬼祟祟躲在雜物堆後麵的他們。
“那麼我們就隻能睡在東城區公園了,那邊離這裡比較遠,巡邏騎士不會一遍接一遍的排查。”
露西婭安慰他:“我們可以睡在樹上,幸好你提醒我多帶了一套鬥篷,我可以把它借給你。”
“萬一從樹上摔下來動靜就太大了,而且你覺得騎士們巡邏的時候不會往樹上看嗎?”
布萊特表示拒絕:“我小時候玩遊戲找人的時候,每棵樹都要爬上去找一找。”
“難道要睡在草叢裡?書上說了,晚上的草叢可是又濕又冷。”
“冷一點怕什麼,我們又不會生病。”
布萊特帶著露西婭在巷子和路口繞來繞去,奇跡般地沒有被巡邏騎士發現,順利到達東城區公園。
這幾年他在找女友幽會的路上,順便把這片城區都摸熟了。
“就是這裡,露西婭。”
布萊特撥開公園圍牆邊茂密的灌木叢,露出一個洞口。
“從這裡進入公園,正好能避開騎士們的夜間巡邏路線——他們的路線三年都沒換過了。”
露西婭湊上前稍微比了比,洞口高度大概能到她的大腿根。
哦,布萊特,你又一次違反了王城安全法。
她擔憂地對布萊特說:“聽說城主大人養了一頭熊,是養在這裡嗎?這個大小看起來不像是普通的狗挖的。”
“……可能是狼挖的,騎士團有人養狼。”布萊特率先彎腰爬進去,“那隻狼還在胡中心小島的草叢裡挖了個地洞,外麵灌木叢一擋,什麼都看不到,正適合我們藏起來睡覺。”
跟著爬進去的露西婭撇撇嘴,正想進一步詢問,突然一頭撞到布萊特背上。
“你乾嘛突然停下?”
“因為我遇到了障礙物。”布萊特深吸一口氣,換了個姿勢坐在地上,直麵眼前的人形障礙物。
“這位女士,大晚上趴在草叢裡嚇唬人可不是淑女該做的事。”
這女孩穿了一件棕黃色的鬥篷,猛地一看還以為是隻縮成一團的熊,差點把他嚇得心臟驟停。
女孩同樣也被布萊特嚇到了,白著一張小臉,哆哆嗦嗦的喘著氣。
“還有彆人?”露西婭從布萊特背後探出頭,她的記憶力一向不錯,哪怕是在黑燈瞎火光線不足的草叢裡,她也從這女孩依稀可見的五官上找到了一絲熟悉感。
“看起來有點眼熟……”她看了看布萊特,又看看那女孩的表情,不確定地問:
“你也是……祭司學院的新生?”
女孩微微睜大眼睛,隨即反應過來,連連點頭,臉上表現出‘找到組織’的激動。
“……真沒想到能在這地方碰到新同學。”布萊特自嘲地笑了一聲,也想到了女孩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希望那隻狼挖的地洞能裝下我們。”露西婭用胳膊肘拐他一下,對女孩露出友好的微笑:“很高興認識你,我是露西婭,來自東城區。”
“布萊特,來自東城區。”布萊特趕緊跟上。
女孩還沒從剛才的驚嚇中恢複過來,聲音有些緊張。
“我是洛伊卡,來自南城區。”
“奧菲,來自鬱金香騎士團。”
第四道聲音從頭頂上傳來。
“……”
三人猛地打了個哆嗦,小心翼翼往上看:
一位巡邏騎士坐在圍牆上,見他們三個終於抬頭了,心情頗好的衝他們揮揮手。
“現在是宵禁時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