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光街和露西婭的家隔了一個街區。
不管是上學還是買東西,露西婭都很少會去那條街上,因為那邊靠近住著貴族的西城區,物價更高,平民是不願意亂花冤枉錢的。隻有父親偶爾會在舉行慶典的時候,繞路到那邊去買些味道好的高級食材。
一路上,露西婭問了好幾個人,才找到布萊特家的肉鋪。那家店很顯眼,街上其他店已經把慶典的裝飾物撤掉了,但這家店沒有,門框上掛著一隻公牛的頭骨,屋簷和窗口掛著彩色的飄帶和花環,像是店主忘記了慶典已經結束。
她的新同學布萊特先生,頹廢地坐在店鋪門口的地麵上,一臉憂傷的仰望著天空——店裡除了他空無一人,但這個時間段應該是生意最好的時候。
“……你來了。”布萊特隻是輕輕看了她一眼,抬眼繼續盯著隔壁招牌上正在理毛的鴿子,認真得仿佛那隻鳥能給他發法師學院入學通知書。
露西婭看看天上的鳥,又看看地上的他:“我來晚了?”
她目光仔細從布萊特腿上劃過:他就這麼坐在地上,動也不動的,該不會他父親真的把他的腿打斷了吧?
“沒有。” 布萊特從地上爬起來,兩條腿看起來一點事也沒有。“吃飯了嗎?我沒吃,我猜你也沒吃,不然不會來的這麼快。”
露西婭聽出了他的意思,沒有正麵回應,她特意探頭看了看肉鋪的店內——一點動靜都沒有。
“你父母怎麼不在?該不會是他揍你的時候,你反手把他打跑了吧?”都是沒吃午飯就被趕出來的人,誰也彆笑話誰。
“你說什麼呢,”布萊特頓了頓,長歎一聲:“我倒是想被他打兩下,受點傷總比一直被晾著強。”
“他罵你了?”
“也沒有,可他用一種我看不懂的目光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布萊特顯得有些不安,“我有點害怕,當時他看起來像是想打我,又像是在哭。然後他就說要出去冷靜冷靜,店門都沒關就出去了。”
露西婭心想,難道他們兩個的父母都是一個訓練班出來的?這反應簡直是一模一樣。
“我就奇怪了,隻是當個祭司而已,他怎麼反應這麼大,平時他看見那些神殿的祭司不也挺尊敬嗎,一口一個‘祭司大人’,怎麼輪到我當祭司他就這樣……”說著說著,他像是想到了什麼,忽然變了臉色。
“等等,露西婭,你和你父母說這件事的時候,他們是什麼反應?”
“和你父親反應差不多,我母親當場就哭出來了,”露西婭摸著下巴猜測,“我聽說東城區平民和西城區貴族曾經發生過很厲害的衝突,現在我們父母這麼敵視祭司這個職業,這其中會不會是有我們不知道的曆史原因?”
“我也覺得他們知道些我們不知道的事情,而且不願意告訴我們。說不定就是和祭司有關的隱秘。”
布萊特腦子很靈活,不然也不會在擁有巨大的體能優勢下想去法師學院發展,“你說,要成為祭司需要什麼樣的儀式呢?”
露西婭疑惑:“這應該是我們進入學院後學習的東西。”
見露西婭沒有接收到自己委婉的暗示,布萊特有些著急,他往街道兩邊鬼鬼祟祟地看了看,一把抓住露西婭的手臂,將她拉到店內,小心地關好店門。
“我剛才突然想到一種可能,根據我們父母的反應分析的話,會不會祭司這個職業對他們不利?”
儘管店裡隻有他和露西婭兩人,布萊特還是壓低聲音,認真解釋:“我曾經看過一本記錄了某個城主發家史的史書……”
“什麼?你這可是犯法的!”露西婭驚慌質問他,驚慌之餘沒有忘記注意音量,“私看禁書會被城防軍抓起來的,你這還是史書……”
重點是他們才認識多久啊,就這麼告訴她了?
布萊特不屑地嘖了一聲:“裝什麼,我就不信你們都沒看過……”
在王城裡,隻有蓋了城主印的書才可以觀看流通,大部分是教科書和一些法師騎士的修煉心得,無聊至極。剩下沒有印的全部歸為禁書,一旦被發現有人持有或傳播書上的內容,巡邏隊的騎士會立刻進行搜捕。
記錄了曆史的書籍更是被嚴厲禁止的,隻有學校和學校發售的教科書可以寫到那些內容。
“那也隻是些傳記小說,不像你,非要拿小說當史書,生怕騎士們抓不到你嗎?”
布萊特認真反駁:“可那明明就是史——”
露西婭狠狠瞪他,讓他妥協地改口:“——好吧,我曾經看過虛構了某個城主發家史的小說。”
“膽大包天的家夥,你這可是犯法的。”露西婭平靜地問:“書上寫了什麼?”
“那位城主為了獲得強大的魔法,使用了禁忌法術,供奉了一位神,獲得了神賜的力量。”
布萊特完全沒有賣關子的想法,他額頭上因為激動和惶恐冒了一層虛汗,“為了向神證明自己的忠誠,他砍掉至親的頭顱,挖出摯愛的心臟,把他們放在供桌上。神滿意他的忠誠,賜予他強大的力量,他用神力打敗了競爭對手,搶奪了一整座城池。”
“……”露西婭被這份信息驚得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聽你這麼說,我不得不承認,有些書被劃到禁書範圍裡,確實是合理的。”
“結合我們父母的異常態度,還有古怪的豐收祭司……。”
“你是指那位豐收祭司釋放的大型魔法?釋放對象覆蓋了四個學校的畢業生,確實是超出常規的強大力量,”
露西婭認為他的想法有點道理,但證據不足:“可她是城主大人的妹妹,城主活著呢,而且那麼多騎士和法師,如果真有這麼邪惡的法術,難道不會有人發現?”
布萊特仔細琢磨了一番,臉上的憂慮更重了:“她從小被養在神殿,至親至愛可不一定是城主大人。而且有那種可以操控彆人的精神法術在,當然不容易被發現。”
“可如果不容易被發現,我們的平民父母們又怎麼會知道這種隱秘的事呢?祭司學院要是真的能肆意操控,那我們父母應該高高興興的把我們送去當祭司才對。”
“……你說的有道理。”布萊特和露西婭對視一眼,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憂傷。
“這麼說,他們是真失望到哭出來了?”兩人很不想接受這個令他們感到悲傷的事實,祭司在他們眼中到底有多麼不堪啊。
自從成為準祭司以來,兩人一直默契的和對方拉近距離,露西婭在第一時間趕到布萊特家的店裡,布萊特把自己看過禁書的事告訴露西婭,這些都是在傳達‘你是我的同黨’、‘我是合適的抱團對象’這樣的含義。
他們心裡清楚,在一個滿是貴族的地方,單打獨鬥的平民絕對不會好過。
但直到現在他們才正式站在同一條戰線上,因為他們又多了個共同標簽:讓父母失望透頂的倒黴蛋。
“接下來我們還得麵對那兩個不好糊弄的小東西,”布萊特用手捂住臉,不想麵對晚上要發生的事,“我們該怎麼和弟弟妹妹解釋,咱們考上了祭司學院,把父親和母親氣哭這件事?”
露西婭煩悶的在店裡走來走去,“我不知道,在他們眼裡我是最省心的那個,一直都是。”
“我都能想象到晚上用餐的時候,氣氛該有多可怕了,”布萊特肯定地說:“絕對會比父親和母親冷戰的時候更糟糕,說不定我那小弟弟會直接哭出來。”
“可這明明不是我們的錯。”露西婭很慶幸還有布萊特可以分擔這種令人難過的事,如果隻有她自己,或許她會躲進被子裡,痛哭一個下午。
布萊特看著店裡的木頭窗戶,忽然有了主意。
“露西婭,要不,我們離家出走吧?”
“……啊?”露西婭震驚的看著他,“什麼意思?”
“在家裡留一張紙條就離開,告訴他們已經去祭司學院報道了,以他們對貴族和祭司的態度,他們肯定不會去祭司學院求證,”布萊特越說越覺得可行,“這樣一來我們就不用麵對那糟糕的氣氛,他們也不用看著我們就氣得掉眼淚。”
“可這不是逃避嗎?”露西婭有些心動。
“逃避怎麼了,又不是我們製造的問題。”布萊特理直氣壯地說,“反正我是不想麵對‘對我失望透頂’的父母了,開學前我才不要呆在家裡。”
“可是離開家我們又能去哪呢?”露西婭把手伸進背包裡摸了摸,父親給她的錢幣足夠支撐三天的夥食費,直到她進入祭司學院。“小說裡的勇者離開家鄉可以在村子裡借宿,在城裡住旅館,我們這裡又沒有旅館。”
如果被巡邏騎士在宵禁的時候抓到,不僅要接受騎士們的輪番教育,還會成為鄰居們教育孩子的舉例對象。
“我們沒有旅館,但我有女朋友。希娜她不介意我是個祭司,他們全家都信仰奇跡之神,如果我混成大祭司,我就能讓神靈為我們證婚了。”布萊特得意地說,這時他在露西婭身上找到了優越感:
同是淪落到祭司學院的倒黴蛋,但露西婭沒有對象,他有。
“希娜家有一個小倉庫,以前我經常和她在那邊玩,你可以睡在倉庫裡,希娜不會介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