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入金州廠,陸澤並沒有走向風雲激蕩大舞台的感覺。
正如叔叔陸柄在之前囑咐他的那番話一樣,這裡隻是陸澤的一個新而已。
總廠辦公樓,人進人出。
這裡有著穿工作服的工人,或是夾克衫的領導,偶爾會抬起頭打量著陸澤這張略顯陌生的麵孔,見怪不怪。
畢竟,這段時間已有不少大學生來到他們金州總廠報道。
人們下意識打量幾眼後,就收回目光。
來到二樓乾部處,陸澤收獲一堆驚異眼光,裡麵的人很快就叫出他的名字,問他是不是陸澤。
陸澤點了點頭:“是我。”
乾部處的人這時都瞪大眼睛,仔仔細細的觀察著陸澤,有人笑道:“你可是我們金州廠的名人啊,都說是個化工好苗子,上麵幾個領導這幾天都詢問陸澤來報道了沒有。你認識水書記不?或者是費廠長、劉總工?”
陸澤搖頭:“不認識。”
一室都是閒聊和打量的眼光,陸澤充耳不聞的找了張凳子坐下,快速填寫麵前的所有表格。
乾部處的人倒是沒有什麼惡意,隻是都在揣測著陸澤的身份背景,能夠讓幾位領導那般上心,明顯不單單是因為陸澤這個人,他的家庭關係以及學校關係應該都很硬。
接連辦理好了身份銘牌跟出入證,陸澤又到總務處買了些廠長內部食堂所用的飯票跟菜票。
總務處的人交給他一把寢室鑰匙和一把書桌抽屜鑰匙。
“陸澤你的寢室在二樓。”
總務的人眼神裡略顯深意的看向陸澤。
這一批來廠裡報道的大學生,大都是分散住在一樓的四人間,住在二樓雙人宿舍的人少之又少。
哪怕是大學住宿舍,都知道是先來先得,後來的吃殘羹冷炙,後來者想居上,除非有特殊原因。
正當陸澤弄完入廠的諸多手續,打算拎著行李離開的時候,皮鞋後跟跟水泥地交叉的聲音,是時響起。
總務裡原本抽煙跟閒聊的人瞬間恢複成了認真工作的狀態。
這種腳步聲,根本不用多想,外麵肯定是有領導來了!
來者是位瘦小精乾、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的老人,個頭一米七左右,身上那件夾克衫顯得有些陳舊,剛一進總務處的門,裡麵的人瞬間紛紛起身:“水書記!”
這位瘦小的老人,就是金州廠的一把手,水誌國。
老人抬眼在總務辦掃視一圈,轉而看向拎著大包小包的陸澤,微微笑道:“你就是陸澤吧?”
陸澤微微頷首:“您好,我是陸澤。”
隻見水書記扭頭跟身後那兩人就介紹了起來:“老費,老劉,這個就是小陸,陸澤,沒想到年齡這麼小,我也是第一次見到他。這可是清華大學的名人,京都各大化工廠都想法設法要挖走他,沒想到最終是落在了我們金州廠的枝頭上。”
這般直接的稱讚,令總務辦裡的人們紛紛倒吸口涼氣。
他們隻知道廠裡的領導們對這次來廠報道的大學生裡叫陸澤的那個人,極其重視,本意味是某個領導家裡親戚,卻不料是有真材實料的人。
清華大學?
哪怕是沒上過學的人,都不可能不知道這個響亮的大學名字。
在水頭兒身後,是廠子裡另外兩位實權領導,費廠長甚至隱隱間跟老水並肩而立,笑道:“沒想到這麼年輕啊,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小陸,你的推薦信剛剛到金州總廠的時候,我們這幾個老家夥都高興的不行。”
與其說是高興,不如說是震驚。
彆人的推薦信好歹是由各自學校輔導員寫的,陸澤的推薦信乾脆是由那位黃定波黃部親自寫的。
信裡介紹的內容更是含金量十足。
這樣的一封推薦信落在金州總廠,廠子裡,水、費、劉這三駕馬車,如何能不重視起來呢?
尤其是在廠子現在某種爭權的風氣之下。
幾位領導好生的勉勵一番後,終於是離開了總務辦,而陸澤也拎著行李趕去他所在的宿舍。
隻留下總務辦的人爭相討論起來。
“以後要熱鬨咯!”
“陸澤哥!”
“你終於來啦!”
在去往宿舍路上,陸澤碰上了四個新分配來的大學生正好勞動完回來。
這幾人滿頭大汗,蓬頭垢麵,顯然是在做清汙工作之類的體力活,中間那張黝黑的麵頰顯得很是眼熟,赫然是陸澤小舅子宋運輝。
宋運輝在大學裡,非常的努力用功,考試排名一直都在名列前茅,而且熱衷參加各種活動累積學分,已然是他們本校化工係裡的名人。
畢業後的宋運輝,如願的被金州總廠給錄取。
陸澤笑著朝小輝點了點頭:“我今天剛到的。”
宋運輝來的比陸澤早兩天,說著下午的時候帶著陸澤去熟悉熟悉總廠這邊的環境,他本是想幫陸澤一道拎著行李上樓,但無奈宋運輝現在手上跟臉上太臟了點。
陸澤走後,那幾位跟宋運輝一道的大學生,紛紛八卦起來:“宋運輝,他就是陸澤嗎?”
陸澤這幾日已經是很多人談論的焦點人物,畢竟這一批分配來的人裡麵,隻有清華大學的化工生名頭最響,尤其陸澤還被總廠領導們看好,令這些分配生不免就心生羨慕。
宋運輝隻是簡單提了一嘴,並沒有透露陸澤還是他的準姐夫。
陸澤拎著行李上了二樓,他的宿舍就是拐角的那一間,沒有用鑰匙開門,因為門本就沒鎖,雙人間宿舍裡,陸澤的那位室友就在裡麵。
這是個高大強壯精悍的年輕男子,穿著工作服,理大鬢角,頭發偏長。
工作服男人這時坐在入門左側的那張床上,看見陸澤後,抬起頭來冷冷的掃視著這個不速之客。
陸澤微笑問好:“你好,我叫陸澤。”
那人神色沒什麼表示,嘴上也沒什麼表示,隻是沉默的看著陸澤。
陸澤拎著東西進門,目光掃向另一張平板床上的諸多雜亂東西,繼續開口道:“這些東西是你的吧?不要的話,我待會兒就都扔了啊。”
陸澤的室友聽到這番話,終於是抖著肩膀愉快地笑了起來。
“這幾天,我盯著去看你們這回分來的大學生,結果男的個個像大姑娘一樣紅了耳朵。”
“你叫陸澤是吧?原來是你啊,水頭兒跟費老那幾個家夥心心念念你家裡很有背景嗎?”
陸澤搖頭:“我父母都不在了。”
雖然我叔叔是個當官的,但那跟我可沒什麼關係。
陸澤這番話突然令床上的男人沉默下去,許久後才開口:“對不起啊,我沒想到”
男人快速起身,將平板床上的東西收拾起來,同時介紹著他自己:“我叫尋建祥,應該比你大幾歲,叫我大尋大祥都行,以後在廠裡有什麼麻煩,儘管提我名字。對付一般人肯定好使,對付更難纏的人,你被廠裡幾個扛把子看好,估摸不會有人敢跟你找事。”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陸澤笑著點頭:“行,大尋。”
他沒想到自己的室友竟然是尋建祥。
在大江大河原著裡,大祥絕對算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當年,金州廠一車間的核心分離泵超負荷運行,尋建祥父親最先發現,後冒著危險帶人去維修,最終隻有尋父沒出來,英雄之後的尋建祥在廠裡作威作福,就算霸道一些,隻要不太過分,一般沒有人管他。
尋建祥幫著陸澤一道收拾起來,而且還特意先到水房去洗了手。
這位粗狂漢子,剛見麵的時候顯得氣勢洶洶,實際上卻是個心非常細的人。
收拾完之後,尋建祥說待會兒帶陸澤去食堂吃飯,他嘿嘿笑道:“東窗口的許大媽待見我,每次去她那打飯,都給我多盛一勺,你長得比我好看,又是大學生,絕對討那些大嬸喜歡。”
尋建祥是個善談的主,而且看人很準:“你們這一批大學生裡麵,除了你之外,隻有那個戴眼鏡的蘑菇頭宋運輝有點意思,其他人,我大尋都看不上。”
“晚上,我要去看電影,被愛情遺忘的角落,聽說賊刺激,你要去不?”
陸澤快速開口表示拒絕:“我就不去了吧,我不太方便。”
尋建祥滿臉狐疑,嘀咕道:“你不會是有女朋友吧?”
陸澤搖頭:“我沒女朋友。”
“但我有未婚妻。”
尋建祥瞬間又變得沉默了下去。
他轉而笑道:“那真可惜了啊,工人文化宮閱覽室開到九點,大部分人都是人模鬼樣的拿本書,到文化宮那邊裝文化人釣小姑娘,你們這批大學生也被全廠有女兒的老娘盯著呢。”
尋建祥很快便換了身花襯衫,帶著蛤蟆鏡,大搖大擺的就走了出去。
陸澤看著他離去時的背影,有些忍俊不禁。
陸澤打量著二十多平米的雙人宿舍,默默點了點頭,這就是自己這段時間要住的地方,等到陸澤在金州廠安定下來後,跟媳婦的婚事也要了需要解決的時候。
宋運萍畢業後進入到了省城某附小上班,目前還兼著三年級的班主任。
陸澤畢業後選擇回到本省工作,挑選金州廠作為嶄新目的地,最大原因其實是為了宋運萍,兩個人之間距離能夠更近一些。
“陸澤哥,我們走吧。”
下午的時候,穿上工人裝的宋運輝來找陸澤,帶著他在金州總廠便轉悠起來,不時會有人用打量的目光看向他倆,具體是在看陸澤。
總廠占地麵積很大,但上午在辦公樓總務處發生的事情,很快就傳開。
人們好奇,能夠讓廠子裡三位大領導親自迎接看好的人,究竟是什麼厲害人物。
宋運輝笑道:“陸澤哥,你在金州廠還是很受歡迎的呢。”
兩個人一邊談論,一邊觀察著這座龐然大物一般的金州。
金州總廠看來很富裕,有新電影院,電影院邊上是有點老舊的三層樓的工人文化宮,報紙雜誌閱覽室在文化宮二樓,宋運輝介紹道:“閱覽室憑借著工牌就能進入,我這兩天沒事的時候就會來這裡看報紙跟雜誌。”
邁入閱覽室,陸澤看見了張熟悉麵孔。
尋建祥還沒去看電影,也沒有在裡麵安靜坐著看書,隻是趴門口跟兩個管理員說笑。
大尋輕吹口哨,算是跟陸澤簡單打了聲招呼。
陸澤含笑點頭,轉而跟宋運輝一起邁入了閱覽室的大門。
“大尋,那個不戴眼鏡的,就是陸澤吧?果然長得一表人才啊,聽說還是清華高材生。”
“模樣也好看,比你這身花襯衫有氣質多了呢。”
兩個管理員追著尋建祥打聽陸澤的情況。
尋建祥沒好氣的瞥了瞥閱覽室的這兩位大姐:“得了吧,人家年紀還小呢,也隻有我把你倆當成花來看,你們彆惦記啦,人家陸澤有未婚妻了都,估計這兩年就要結婚辦酒。”
尋建祥穿著喇叭褲,同時也是個大喇叭嘴,很快便將陸澤有未婚妻的情況抖落出去。
閱覽室裡,陸澤聽著門口那邊的打鬨聲,他微微一笑。
彆來纏我。
我是有未婚妻的人。
“小輝,這位是?”
纏上來的另有其人。
這是個穿衣打扮很講究的男人,隻是麵容看起來有些老,宋運輝抬頭才看見是誰,幫忙介紹起來:“陸澤哥,這位是虞山卿,是我大學室友,我叫他三叔,也分配到了金州廠。”
“三叔,這是陸澤,是我準姐夫。”
陸澤跟虞山卿簡單打了聲招呼,感受著對方心態的某種變化,陸澤在心裡暗笑。
這位虞山卿在原著裡算不得什麼好人,算是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性格,事事都要爭搶到最前麵才肯罷休,尋建祥後麵被判入獄,虞山卿在其中當然也扮演了不太光彩的角色。
“你好啊,我叫陸澤,是清華大學的畢業生。”
虞山卿臉上強扯出絲絲笑容:“你好啊。”
晚上跟小輝在食堂吃了頓飯,兩個人便各忙各的事情去。
尋建祥晚上看完電影回到宿舍,約莫九點多,他興奮的給陸澤講述著電影內容,所謂刺激片段在陸澤看來也就那回事,這個年代能夠拍出來的公映電影,尺度絕對不會太大。
“陸澤,你們這批人來的不是時候啊,如今咱們廠宮鬥正嚴重呢。”
“水頭兒跟費廠長還有劉總工”
“後天是”
陸澤躺在嶄新鋪蓋上麵,感受著陌生環境,笑道:“跟我有啥關係。”
尋建祥先是一楞,轉而點了點頭:“也是,你們大學生是當乾部的命,隻要有本事有脾氣,沒人敢隨便招惹,不像我們小工人,歸勞資處管。”
尋建祥在牢騷聲中睡著。
陸澤卻想著這激蕩萬千的年代,有本事的人都會展露出風采來。
大尋最好還是彆跟原著裡那樣入獄了吧。
“宮鬥,我沒興趣。”
“但原著裡那些氣人的點,總歸是要改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