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人翹首,眺望著西方地平線。
陸澤返京的消息已然傳遍了整個大梁。
金陵城百姓並不了解暗中流淌的洶湧氣息,隻是欣喜於能夠見到建立不世之功的武威王,大梁坊間對於年輕的武威王,傳得已是神乎其神。
琅琊榜首、天下第一高手、西境守護者暨戰神、大渝的夢魘
陸澤親手造就出諸多令人震顫的大事,將他自己簇擁到了個極高的位置,人人隻能仰視。
而相較於金陵城裡尋常百姓,諸權貴宗室卻感受到了那種令人感覺壓迫不已的詭譎氣氛,這種氣氛甚至於要比譽王叛逆時,叫人更加惶恐跟不安。
禁軍已然提前被調度起來。
上次在九安山獵宮護駕時,隨行的三千禁軍損失殆儘,但在京都裡卻還留守了七千禁軍,這幾日的禁軍似隱隱有些動作,蒙大統領麵色凝重的看著手下這些弟兄,心裡卻沒有絲毫信心。
“不僅是我們禁軍有動作。”
“京都周遭數萬行台軍,均收到了不日後演練縱武的旨意。”
來到蘇宅,深感不安的蒙大統領,想要在小殊的身上尋求到絲絲信心。
因為他們即將麵對的是那位即將返朝的武威王,攜帶著踏破大渝王庭的無上氣勢,蒙摯哪怕是大梁第一高手,與陸澤對上,他都沒有絲毫信心。
誰都不知曉,武威王這趟回京的底牌究竟是什麼。
梅長蘇臉色依舊蒼白。
他自廊州來到金陵,不過兩年半的時間,就將譽王跟前太子推倒,改變朝廷布局,引清流能臣入六部,如今的靖王已經將東宮之位穩穩握在手裡,替祁王、父帥以及七萬赤焰軍雪冤的目的,眼看著就要達成。
可就是在這個關鍵時候,變故出現。
梅長蘇將金陵城裡很多人很多事都囊括進了心裡,卻沒有唯獨料想到陸澤的存在,想不到他帶來的變數會如此之大。
陸澤不回京是麻煩。
可他這般輕車簡行的回到金陵,更是麻煩。
很快,蘇宅便迎來了新的客人。
霓凰郡主。
進屋之後,霓凰看著梅長蘇臉色不好,輕緩道:“兄長還是要好好照看下自己的身體才是。”
梅長蘇苦笑出聲:“如今這時候,我哪裡還能夠在意自己的身體。”
霓凰聞言,輕輕歎了口氣。
她知曉如今的靖王爺跟林殊哥哥都在愁些什麼,但兩邊跟她的關係都極其親近,霓凰夾在其中,實在是左右為難。
“按照時間,他後天應該就能到金陵。”
霓凰口中的他,當然便是指的陸澤。
梅長蘇抬眼,看向霓凰,認真說道:“霓凰,我希望你能夠勸勸他,至少大家不要走到兵鋒相見的地步,梅嶺的血尚未乾涸,如今西境軍剛剛拿下大渝王庭,大梁如今不能內戰。”
如今的陸澤儼然已是西境七州之地共主。
若是他真的在金陵城出現點什麼差池,恐怕兵鋒正盛的西境大軍,甚至會調轉兵戈直指金陵。
梅嶺之後便是中陸平原,長驅直入的效果遠比北伐大渝王庭更加輕鬆。
四月中旬時候,譽王調動慶曆軍謀反,實際上已經讓人看清楚了,如今大梁州府行台軍的最真實戰力,與剛剛經曆血戰洗禮的西境軍相比,行台軍恐怕連紙老虎都算不上。
霓凰微微頷首:“我會將兄長的話轉達給他。”
她接著說出此番上門的真正目的:“陛下今日午後召我入宮,商討具體的婚期。”
梁帝先是將霓凰從雲南叫到京都,接著以賜婚為由,令在大渝征戰的陸澤回京,皇帝陛下似真的有意將這門未竟的婚事給促成。
梅長蘇並未理會這樁賜婚背後的種種原因。
而是直接詢問霓凰:“你是否願意嫁給陸澤?”
霓凰笑靨生花。
梅長蘇其實早早就知曉了這個答案。
陸澤似乎也給出了回答。
否則又如何會在北伐大渝的關鍵時候選擇勒馬回金陵。
當武威王車駕自官道出現的時候,西城口的巡防營兵士最先看到那麵黑底王旗,被數百親衛騎兵簇擁在中央的高大車馬平穩行駛在官道上,城門口兵士紛紛側目,轉而見禮。
曾記得,陸澤自第一次返金陵的時候,譽王跟太子都派人到西城口相接,隻是那時的陸澤繞到了南城門進城。
第二次返京是在去年,陸澤快馬加鞭暗中返回,他被加封武威王。
今日是第三次從西境回金陵。
西境騎軍未作停留,因為官道上的百姓已自覺讓開了道路。
武威王入金陵!
消息很快便傳遍了整個京都,一時間,風雲四起,激蕩萬千。
諸重臣宗室都未想到陸澤會這般簡單的入京,僅僅是數百騎兵相隨而返,似乎真的隻是回京接受陛下賜婚那般簡單。
陸澤並未回府。
武威王府京宅,威嚴華貴,但並非是陸澤掛念的地方。
他來到了螺市街,去到了今日閉館的陸上舟。
親衛騎兵分散護佑在街道四周,如今的天下已鮮有江湖高手能夠傷到陸澤,但這些親衛還是一絲不苟的履行著屬於他們的職責。
給陸澤接風洗塵的酒席是頓地道火鍋。
作陪的隻有霓凰跟穆青。
霓凰今日換上了身女子漣漪長裙,溫柔的替陸澤斟酒,美眸裡不時有光彩流轉,熠熠生輝。
僅是一年未見,兩人卻感覺已有數十年未見一樣。
“姐夫姐夫,你快跟我講講北邊的戰事吧!”
“我真後悔上次沒有跟你一塊回去西境,本想著將來還有機會,這半年時間不到,大渝連王庭都丟了,那以後真沒機會了啊!”
穆青唉聲歎氣,語氣裡滿是遺憾。
他前半生十幾年時間,都活在姐姐的羽翼庇護之下,好不容易成年襲爵,來了趟金陵,直接被梁帝以各種理由留下;如今姐夫威震天下,穆青甚至都能看到他後半生是怎麼過的,跟京都裡那位紀王爺差不多,整日閒散享受。
這可不是穆小王爺想要過的生活啊!
陸澤接過手絹,擦了擦嘴巴,輕笑道:“那這次回西境,你便跟我一道去大渝戰場。如今大渝國境隻是丟了半壁,很多藏頭露尾的家夥都躲到了北邊去,仗還沒有打完。”
穆青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好!”
霓凰瞥了穆青一眼:“你彆去添亂就行。”
儘管戰報隻有寥寥幾行字,但霓凰卻能夠看到這些字背後的謀劃跟血腥。
氣氛變得活躍起來。
穆青知曉姐姐跟姐夫有話要說,吃飽喝足後便識趣的出去閒逛。
隻有兩人相處,旖旎氣氛降臨,霓凰良久後才掙脫魔爪,快速整理著淩亂衣衫,臉頰紅潤泛濫,嘴裡喘氣,竟是比上戰場殺敵都要累,連帶著聲音都帶著顫音:“你稍微注意一下,穆青還在外麵呢。”
陸澤眨眼道:“他在後院呢。”
霓凰這才記起陸澤武藝奇高,早便能以內力探查到外頭具體的情況。
她輕哼一聲:“那位跟隨你一道去西境的秦般若呢?”
話題轉得非常迅速。
陸澤挽著霓凰的肩膀,溫聲與其說起來這一年時間發生的事情。
霓凰眼眸不由睜大。
她遠沒有料想到西境在半年時間裡發生了這般翻天覆地的變化。
話題不由談到了北伐大業上,霓凰輕歎道:“以陛下的多疑性子,你此番率軍北上已是觸及他的逆鱗,但這件事情還有由頭能說隻是後麵的陣前拒旨,卻是實在繞不過去,朝會之上,你想好如何麵對禦史跟群臣的攻訐了嗎?”
陸澤看起來絲毫不在意:“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又不是什麼大事。”
霓凰略顯擔憂的看著陸澤,如今金陵城裡風言風語很多,最誅心的言論莫過於武威王有反心,雖說陸澤這趟回京打破了質疑,但梁帝那邊恐怕製衡手段會來的異常淩厲。
霓凰又知曉陸澤的脾氣,完全就是吃軟不吃硬。
從之前的謝玉、卓家父子,到去年的南楚陵王宇文暄,下場可都不算好。
但這些人跟皇帝陛下相比,卻都算不得什麼。
霓凰就怕陸澤做出點什麼激進的事情來,從而真的走向許多人都不願意見到的地步。
她將梅長蘇的話轉述。
陸澤挑了挑眉:“今日便找個時間,再去跟這位林家少爺談一談。”
林家少爺
霓凰眼神驚駭,失聲道:“你知道”
陸澤捏了捏霓凰的臉,笑道:“林殊嘛,又不是什麼多震驚的消息。”
跟赤焰少帥的見麵在這天夜裡發生。
還是蘇宅。
相較去年見麵的時候,今年的梅長蘇看起來更顯消瘦幾分。
少閣主藺晨作陪,圍著陸澤左轉轉右看看,驚奇道:“果然是氣度神武,武威王這位琅琊榜首,可能在近百年時間裡都能夠稱尊,這樣的年紀就練就如此駭人武藝,嚇人啊!比小飛流都要嚇人。”
這是琅琊閣少閣主跟陸澤的首次見麵。
由於藺晨的存在,使得這次蘇宅裡的氣氛遠沒有上次緊張。
但大家心裡都清楚,這次情況跟上次是完全的不同。
兩邊在某種意義上已經站到了對立方。
“武威王攻破大渝王庭,立下不世之功,在下欽佩。”
梅長蘇看著陸澤,緩緩開口。
陸澤麵色沒有絲毫變化,虛心接受讚揚:“少帥謙虛,若是你安穩在軍中成長,未嘗沒有機會帶領赤焰軍攻破大渝。”
陸澤一番話,令梅長蘇跟藺晨齊齊的變了臉色。
如今連這個最大秘密在陸澤麵前都難以掩蓋,雖說現在已經不是緊要時候,但當自己沒有任何秘密可言的時候,整個人難免會感覺怪異無比,跟沒穿差不多。
藺晨極力邀請陸澤來琅琊閣做客,說是混個副閣主的位置都沒啥問題。
陸澤跟藺晨聊的不錯。
反倒是梅長蘇久久陷入到沉默當中。
梅長蘇許久後才開口,出口便是直接追問道:“武威王,你想謀反嗎?”
陸澤笑出聲來:“什麼是謀反?違背朝廷律法,還是悖逆陛下旨意?亦或是背叛大梁子民?”
“蘇先生消息靈通,你現在應該知道大渝王庭是如何被攻破的吧?皇甫家主是大渝人眼裡的叛徒,但他的選擇,確實是保護了很多人。那些舍身不降寧死的人,當然值得歌頌,但這種情願背負罵名的,也未嘗都是叛逆小人。”
陸澤話鋒一轉:“話說回來,你跟靖王謀劃的事情,不是謀反嗎?”
梅長蘇眼神微微一凝:“這不一樣。”
陸澤平淡道:“這都一樣。”
雙方立場不同,當然誰都沒有說服了誰。
說到底大家比拚的還是各自的謀劃跟手段,看誰手裡力量更加強大。
臨走之前,陸澤開口道:“本王不是林燮,西境軍更不是赤焰,博個忠勇名聲,死無全屍,頂屁用?”
梅長蘇臉色驟然雪白起來。
藺晨見狀,快速上前施針,幫助他止住體內翻湧的氣血。
“哎呀,早就跟你說,你說服不了這位武威王,非不聽。”
“他鐵了心要自立,你有什麼辦法?”
陸澤的選擇,其實很多熟悉他的人都知曉。
隻是人們沒有想到陸澤會以哪種方式來彰顯他的聲音。
當次日耀陽從東方地平線升騰而起的時候,金陵城熱鬨起來。
諸權貴重臣宗室早早便起床,準備著參加今天的朝會,每個人都知曉今天朝會的唯一話題是什麼,人們將目光望向那座巍峨嶄新華貴的王府,神色各不相同。
陸澤今日首次換上了朝會蟒服。
這是陸澤封王後第一次參加朝會,黑金色的王袍加身,異姓王蟒袍與蕭姓親王服很是迥異。
當這般貴氣不可言的武威王出現在朝臣麵前的時候,所有人都選擇了噤聲。
武英殿開朝,龍椅上的梁帝麵容更顯蒼老,但年邁皇帝依然想要證明,他還是這片國度的真正主人,他在六月初剛剛處置完叛逆的譽王,如今的梁帝將要再度展現他的雷霆手段。
朝會開始後,暴風雨降臨。
禦史率先發難,禦史中丞陳廣悛得到過梁帝授意,直接開門見山的說起西境軍不接旨的事情。
“如果陛下的旨意,不合武威王的心意,那武威王就可以拒不接受嗎?”
“這不是忠良,是狂妄!”
“如果一切都按照武威王的意願和好惡來行事,那麼請問王爺,誰才是天下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