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長鶯飛,春意漸濃,這是鳥語花香的時節。
河流穿梭山澗,耀陽照耀大地,微風拂麵,連風裡都帶上了暖意。
玄布身亡。
大梁西境七州百姓仿佛又過了個新年一樣。
這條消息不僅傳遍整個大梁,更是席卷天下,令諸國震動,江湖驚顫。
毫無疑問,這位琅琊榜首的身死對於江湖的衝擊更大。
這些年的玄布令無數江湖中人難望其項背,琅琊高手榜的排名不時就會有變動,但玄布榜首頭名的位置這些年卻是雷打不動的,他就是江湖第一高手。
但是現在,玄布的名字卻直接從琅琊榜上消失。
而且是直接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個令很多江湖人並不感覺陌生的名字。
武威侯陸澤。
陸澤在金陵城的幾番大動作,早早就令他的名字傳遍大江南北。
隻是這位霓凰郡主擇婿大會的魁首,並不是很受江湖人喜歡。
原因很簡單。
陸澤是將門出身,朝廷蔭封的武威侯,跟江湖人眼中的縱馬風流並不沾邊。
而陸澤之前那番‘俠以武亂禁’的言論早就在江湖裡流傳開來,再加上他跟天泉山莊之間的恩怨,大部分的江湖人對這位大梁武威侯並沒有多少好感。
可是今天,所有人都隻能高高揚起頭,眼神複雜的仰望著頭頂那座嶄新大山。
“小殊。”
“剛剛宮裡傳來了最新消息,是關於那一戰的詳情戰報。”
梅長蘇坐在自家花園一株枝葉繁茂的榕樹下。
蒙摯從宮中出來後便直奔蘇宅,因為他清楚,小殊絕對是最想要第一時間知曉戰報的那個人。
蒙大統領講述起西境一戰的詳情,他語氣中帶著難言的欽佩。
在赤焰軍覆滅之後的這十三年時間裡,失去林府跟赤焰軍的大梁軍方可以說良莠不齊,大部分軍侯到最後都混成了諸如謝玉那般武不思戰的模樣,久未出現能夠真正扛起軍中旗幟的存在。
細數大梁這幾十年的曆史,似乎也僅有當初赤焰主帥林燮能夠擔負起軍神二字。
哪怕靖王殿下跟霓凰郡主,都是軍營裡極優秀的帥才。
但,他們並不是標杆。
梅長蘇知曉原因。
景琰跟霓凰兩個人的缺點都很明顯他們的心都不夠狠。
慈不掌兵。
梅長蘇自幼在父親林燮身邊耳濡目染,又經曆了梅嶺血變,對於人心看的很透。
聽完蒙大統領對於那一戰的詳細描述,他更加能夠確定陸澤性子裡的狠辣,以身犯險成功做到將了玄布的軍,使得這位大渝新晉皇屬軍統帥未建寸功便飲恨西北。
“小殊,我們可能都低估了這位陸侯的個人武藝。”
“琅琊閣那邊昨日給出的評價,你應該知道了吧?”
對於執掌天下第一大幫,見慣了江湖最頂尖對決的江左梅郎來說,哪怕是琅琊榜上高手的對決,都勾不起他任何的興趣,但哪怕是梅長蘇都沒有想到堂堂玄布會以這種方式落幕。
梅長蘇輕笑道:“當然知道。”
“易幟武林名,俯瞰江湖首。”
“風蓋天寶冠,絕代武威侯。”
琅琊榜的官方認定,使得陸澤在天下名氣再度往上攀升。
江湖認得恰恰就是所為虛名,梅長蘇如今執掌江左盟,籠絡無數高手為其所用,除卻梅長蘇本身才學之外,虛名這塊當然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蒙摯接著問道:“小殊,我剛從宮裡出來,陛下那邊似乎並不打算趁著這個機會令陸侯在西境掀起戰火。”
“萬軍叢中斬玄布!這對於軍威士氣是何等大的提升,如果這時不乘勝追擊、狠狠的咬下大渝一口,等到後者緩過勁來,邊境的仗可沒那麼好打了啊。”
蒙摯本就軍中出身。
這位禁軍統領對於西境戰局看的倒是分外清楚。
梅長蘇收淡了唇邊的笑意,語氣帶出絲絲陰冷:“陸澤這一仗,打的大渝沒緩過神,咱們陛下又何嘗不是呢?陸澤在離京前幾度入宮,皇上肯定給予了武威侯在邊境行軍極大的權柄,可陸侯一上來就把皇屬軍主帥斬掉,這可不是皇帝預想中的畫麵。”
梁帝用人不疑。
對陸澤當然付諸了極大信任跟聖眷。
但是當局勢以這種遠超乎其預料的方式在發展,皇帝當然需要再去重新的思索考量。
蒙摯聞言,欲言又止。
梅長蘇搖了搖頭:“陸澤他明顯清楚陛下的心思,第一時間就派人快馬加鞭,將軍報傳回金陵。”
“他是個很聰明的人,所以才能夠博得霓凰的喜歡。”
“我們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其實,隻要景琰入主東宮,很多事情就都會方便。”
梅長蘇清楚,這時靖王府的景睿同樣在為邊境捷報而欣喜萬分。
這時,黎綱入了屋裡,手裡托著個用紅布蒙蓋著的大盤子。
“宗主。”
“東西送來了,請您過目。”
蒙摯走上前去,好奇的掀開紅布,隻見盤麵上立著一個純碧綠玉雕成的小瓶。
“這是什麼?”
“可救人生死的的護心丹,一共十顆。”
梅長蘇的指尖拂過瓶麵,輕歎道:“這是我給景睿準備的生日禮物。”
他站在原地靜默了一會兒,眸中慢慢浮起一絲悲憫之色。
到了這種時候,再多的憐憫可惜都不能挽回既定的計劃,無謂的感慨不僅虛偽而且廉價,不論對自己還是景睿來說都沒有什麼實質意義。
這時梅長蘇心中燃起了對陸澤由衷的羨慕。
昨日,在聽聞陸澤那驚天一戰的時候,他整夜無眠。
萬軍叢中取敵將首級這不就是那時林殊心裡夢寐以求的畫麵嗎?
蒙摯看著小殊臉上那抹悲愴之色,心疼不已,準備開口勸誡的時候,卻被黎綱拉著離開,來到院裡。
大統領語氣不滿的說道:“你拉我做什麼?讓我勸勸他不好嗎?”
黎綱朝著內屋望了一眼:“宗主這是心病,沒辦法治好的。”
梁帝令陸澤節製西境兵馬,想著的便是徹底磨滅赤焰軍在西境的痕跡。
陸澤扛起西境大旗。
這意味著屬於赤焰軍的時代在漸漸遠去。
這才是梅長蘇整夜無眠的根本原因。
遺忘,才是真正的死亡。
當梅長蘇著手準備對付謝玉以及太子的殺招的時候。
西境大軍此時正在厲兵秣馬。
陸澤每日皆會巡查軍營,軍士們望向陸澤的眼神裡帶著無聲的崇敬跟狂熱,那日在梟山參戰的人更是視陸侯若神明,這種萬夫難擋之勇的主帥,在普通兵士眼裡,無疑更具人格魅力。
“我們什麼時候再攻大渝?”
“我陳啟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騎馬踏破大渝王庭的大門。”
陸澤帶給了人們野望。
主帥的性情、氣質、風格,會在潛移默化裡影響整個軍隊。
陸澤帶給西境大軍的赫然就是戰無不勝的信念。
如今,整個西境軍都將鋒芒遙遙指向北方的大渝跟北燕。
玄布的身亡,更是把西境軍的這種好戰狂熱推向了極點。
麵對眾人目光注視,陸澤則是笑著搖頭,道:“攻城容易守城難,我們現在就能乘勝去撕開大渝的南部防線,但是這沒有意義。”
陳啟不解的撓了撓頭。
平寧侯林禹隱正聲道:“大梁跟大渝邊境間相距數百裡,雙方大都是在這方距離裡拉扯廝殺鬥法,若咱們選擇進一步攻城入侵,到時的軍需供給是難題,更關鍵的還是容易脫離西境七州的戰線,屆時反倒困頓於城內,除非是”
林禹隱沒有說完。
但在場諸將都明白了他的話。
除非選擇占城後屠城,然後遠遁而歸。
大肆屠城之舉在大梁建朝初時倒是屢見不鮮,但是隨著王朝延綿至今日,屠城之舉卻並不多見,最近的一次還是要追溯到景運二十九年,赤焰軍剿滅滑族之戰。
璿璣公主,包括現在秦般若那些滑族人的仇恨之心,便是因為那次的滅國之戰。
梁帝蕭選在棋盤上舍棄棋子時毫不猶豫,為了掩蓋自己登基的秘密,狠辣不已的將幫助他登基的盟友給乾掉,赤焰軍梅嶺覆滅的背後也有著滑族人的影子。
隻聽見陳啟忽然說道:“其實也可以直接選擇一路北上,插入大渝腹地,將大渝王庭搗毀。”
眾人圍繞著戰局兵法討論了起來。
陳啟的提議,倒是有不少將領表示了讚同。
這恰恰也是十三年前大渝定下的策略,那時二十萬皇屬大軍打開西境門戶後,竟是選擇南下直奔金陵,若不是這些人最後倒在梅嶺,說不準還真能讓對方畢其功於一役。
最終,眾人也沒有討論出個合適結果。
大家隻能齊齊將目光望向陸澤。
陸澤緩緩開口道:“如今兵鋒正盛,自然是要好好磨磨刀才行。”
諸多命令有條不紊的從大帳裡發出。
諸將各自領命,快速奔赴到各自崗位上。
最終隻有平寧侯被留了下來。
林禹隱苦笑道:“侯爺,我總不能留在後麵看戲吧?”
陸澤笑著搖頭:“當然不是,你的任務在甘州跟孜州。”
滑族雖已被滅國,但在西境諸州還是藏了太多的滑族人,陸澤當然要將這批人全部掌握起來。
林禹隱聽完後默默點了點頭。
大帳內很快安靜下來。
陸澤呢喃自語道:“四月十二,京都裡那場熱鬨應該就開始了吧,能不能趕上呢”
卓家父子在被關了兩個半月後,就從京兆府放了出來。
卓鼎風跟卓青遙口風咬得非常死,對於那樁除夕血案根本不認,京兆府尹高升無奈下隻能放人,但懸鏡司那邊卻沒有打算放過這對父子。
邊境廝殺,與日俱增。
陸澤對於西境大軍掌握的如臂驅使,他將整個邊境版圖都納入到自己棋盤當中,胃口出奇的大。
而麵對陸澤這般舉動,大渝那邊反倒是變得小心翼翼,沒有一次的主動出擊,大部分時候都是在被迫挨打,哪怕是吃點小虧都不選擇露頭。
兩邊軍營裡的士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玄布的屍首,陸澤在戰後第二天就令人送了回去。
這一舉動,直接在大渝王庭引發了軒然大波。
誰都沒有想到。被無數人寄予厚望的玄布竟然倒在了他接任帥位後的第一次戰場上,尤其玄布還是大渝第一高手,出征誓師時轟動了整個大渝。
結果現在屍首被梁軍送還了回來。
這種衝擊力,不單單影響軍中士氣,對整個大渝王庭的影響都極其巨大。
這段時間,王庭內部爭論不休。
關於玄布、關於皇屬大軍統帥一職、關於對於將來跟大梁交戰的方針調整
但王庭七位話事人卻在一點上麵達成了共識——大梁武威侯陸澤必須要死!
西境軍裡,不能允許有這麼牛批的存在。
按照那日逃回的玄帥親軍所言,陸澤在戰場上的表現,已經不能夠用戰神來形容。
非人!
這是大渝內部對於陸澤的評價。
這樣的人如果活著,大渝王庭隻會感覺寢食難安。
大渝境內有著無數刺客被調動,王庭對陸澤項上人頭的賞賜令所有人為之瘋狂起來。
賞千金,封萬戶侯!
學得文武藝,賣於帝王家。
如今終於是到了要提現的時候。
陸澤本人倒是絲毫不擔心被刺殺,不提他身處軍中大帳,身邊還藏匿著天下最頂級的刺客五竹,刺客要是能夠接近到陸澤身邊,那就證明完全有能力去金陵城刺殺梁帝。
難道殺梁帝不香嗎?
陸澤逐步掀起了針對北邊大渝的幕布。
沙場征伐隻是表象,上道自然還是攻心,兩者結合起來才能夠更快的撕開大渝國境線。
時間很快來到四月十二。
寧國侯謝府的上上下下,正在為他們大公子的生日晚宴穿梭忙碌著,這可能是除卻除夕夜外,寧國侯府最熱鬨的一天。
由於蕭景睿是兩家之子,以往慶祝他的生日都是有著更深層意義。
但今年情況卻很是特殊。
卓鼎風跟卓青遙在這段時間的調養下漸漸恢複元氣。
但父子二人渾身武藝算是全部廢掉。
天泉山莊弟子本是無比仇恨陸澤,但是在聽聞到陸侯搏殺掉大渝玄布後,尋仇的聲音漸漸變小。
卓鼎風看著謝玉,臉色悲苦:“謝兄,往後天泉山莊恐怕真的不能再替太子殿下做事了。”
謝玉微笑安慰了親家幾句。
心中卻泛起殺意。
陸澤確實該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