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澤哈哈大笑著離開,隻留下在原地麵色陰沉難看的大皇子趙武。
將剛剛那幕畫麵儘收眼底的趙篆在心裡歎了口氣,他移步上前輕輕拍了拍同胞大哥的肩膀,這位性情極為溫和的四皇子此刻卻並未開口,二人雖是親生兄弟,但彼此性情相差很大,尤其是事關那位叫做陳漁的姑娘,趙篆更是不好再多說半句。
因為母後本就是想要通過這種方式來安撫大哥,為了趙篆能夠順遂的登上那至高無上的位置。
望著陸澤離去的背影,趙篆就如此平靜的望著,望著這位六弟與那位在皇宮當中侍奉多年的韓貂寺走在一塊,大內宦官,能夠做到韓生宣如今的位置已經到了極點。
可這位位極人臣的離陽大內總管,卻選擇拋下了所有殊榮,毅然選擇在這特殊時刻站在了那位六弟身後,父皇也選擇隨了這位自幼時便跟隨他的老太監心願。
在不久之後,這位善指玄殺天象的春秋三大魔頭之一,將會再出太安城!
離陽王朝有一條明文鐵律,清晰無比地刻在那塊龍碑上:任何宦官不得出國都,而韓生宣這個身份極為特殊的大宦官卻有幾次違背了這條鐵律,當初他去接回皇帝陛下的私生子趙楷,算是用去一大半的情分,後麵到乾州圍殺曹官子,隨是帝王默許的行動,但在其中關鍵人物畢竟是陸澤,這又用去一些情分。
身旁朱紅瓦牆的宮闕被刺眼日頭照的熠熠生輝。
陸澤與大師傅走在宮牆之下的陰涼處,韓生宣自然而然的落後陸澤半個身位的距離,這位腳步無聲的人貓那抹鮮紅的宦官服哪怕在陰影當中也顯得尤為刺眼,這一路上的師徒二人並未在皇宮當中遇到半個人,隻有兩人輕聲問答的聲音時不時響起,陸澤問,韓貂寺回答。
「大師傅,據說舊西蜀那邊有著天下最為壯觀的竹海,夏日竹海隨狂風翻湧,乃天下奇觀。」
「前幾天,在欽天監那裡的時候聽那個小書童與我說,那座位於竹海之巔春山之上的蜀王府邸在上個月便已修繕完畢,嶄新無比的王府,日照之下,美輪美奐。」
「大師傅,要不你在這次事畢以後,就去給我當個管家吧?」
「當然哈,我那邊估計沒有那麼多的宦官供你來使喚。」
在身後的韓貂寺微笑頷首。
這位朝野上下均敬而遠之的大宦官在大內掌管權柄多年,但他卻知曉這一切的來源並非是他那身駭人無比的指玄殺力,當初的天子還隻是諸皇子當中實力最弱的那位之時,他便為那位皇子而效死,後麵承蒙那一飯之恩,韓生宣便選擇了身邊這位喊自己大師傅的,為後半生的小主子。
陸澤忽然停住腳步,轉過頭來望著帽簷裡有兩縷白發銀絲從鬢角垂下的大師傅。
他輕輕歎了口氣,無奈笑道:「我知曉大師傅心中其實已經存了死誌,一是因為不久後的西行過於凶險,連您這位在太安城裡見多識廣的大貂寺都沒有什麼把握,二則是您覺得在父皇那邊不好交代,不想我夾在中間為難,死亡可能是最簡單的選擇。」
韓貂寺手中紅絲殺人無數,死亡這兩個字對於他而言,似乎隻是個再尋常不過的詞語。
不管是對敵人,還是對他自己,都是如此。
此刻的宦官韓生宣隻是眼眉低垂,並沒有回答。
陸澤語氣輕緩,但臉上神情看起來卻極為的鄭重:「大師傅,我不需要你為我死,二師傅那邊同樣如此,我們都會好好的活下去。」
陸澤這時的臉上忽然露出獨屬於年輕人那自信且張狂的笑容。
「到頭來,說不準死的是誰呢?」
「徐鳳年?陳芝豹?」
這日離陽皇宮裡的早
朝並未在太安城引發過多震動,哪怕是後來皇帝陛下派遣那位六殿下巡視西域在很多人看來也並不算什麼過大事情,充其量算是陛下對於這位身份特殊的皇子,更多的給予了一丟丟的關注。
但隻有真正將整個中原天下棋盤囊括在眼中的大人物,才能夠透過這步簡單的落子,看見後麵十幾步乃至幾十步行棋當中隱藏的諸多東西,足以顛覆整個中原的王朝布局,這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著皇帝陛下對王朝未來的審視。
四皇子趙篆占據著最良好的機會。
因為他是如今離陽王朝諸位皇子當中最有機會坐上那個位置,在他之前的嫡長皇子當中,唯有大皇子趙武,所以皇後娘娘趙稚才會費心費力的想著安撫這位大兒子,因為需要他讓的是那令無數人夢寐以求的位置。
相對而言,陸澤需要做的事情無疑就要更多。
而這次的西行之路可能是最好的一次機會,不僅可以贏得個真正權柄在身、意義重大的蜀王名號,還可以通過這次機會徹徹底底的證明自己,而不是那乾州邊境上的小打小鬨。
這些日子上門拜訪的人屈指可數。
陸澤對此絲毫不在意,隻要他可以持著禦賜銀瓶順遂的在西域轉一圈回來,那麼後麵遇上的便隻有笑臉,此行一遭,除卻蜀地封地之外,還能夠獲得西域佛教聖地爛陀山的支持,進而獲得整個中原大地上佛宗的支持。
「漬漬漬。」
「這簡直就是賺麻了啊。」
這時的正主陸澤表現得是閒暇無比,時不時的與陸丞燕聊聊天南海北,這位未婚妻也靜下心來,安然的待在陸澤身旁,他們二人之間雖未正式訂婚,但兩家卻已經徹徹底底的綁在一塊,再無退路。
美人兒陳漁自然也在府上住下。
而且陸丞燕偶爾還會去與這位絕美女子嘮兩句的嗑,簡單相處下來以後,兩女關係倒是還算融洽,如果是平常,難保陸家內裡真正的繼承人陸丞燕不會因此生出其他情緒,女子之間爭鬥絲毫不比江湖廝殺來的簡單。
但眼下正是關鍵時候,心思玲瓏的女子也難把目光放在這位胭脂評美人身上。
午後,光頭黑衣的二師傅前來院中。
楊太歲臉上泛著股子疲憊,這些日子的他一直在為陸澤操勞,但老僧眼神當中的精光卻清晰可見。
陸澤笑嗬嗬道:「二師傅,有喜事?」
楊太歲端過陸丞燕遞上的香溢秋茶一飲而儘,對其微微頷首,接著才看著陸澤,點了點頭:「跟著你一塊去往西域的人馬已經出來,旨意下達,三百羽林軍持強弩,兩百金吾衛持唐刀,再加上十八名供奉堂的金刀供奉,這是陛下給予的隨行扈從。而元本溪元半舌那家夥當年欠下為師一個人情,這次還會有五十名趙勾玉蝶子在暗中跟隨,當然隻是負責刺探情報、傳遞消息以及打掃戰場之類的活計,趙勾畢竟屬陛下私器,元本溪雖為帝師,也不可能公然插手到皇族黨爭裡。」
陸澤伸了個懶腰,微笑附和:「足夠啦。」
「就是不知道這次北涼那邊會派出多少人馬來,按照我那位徐伯父對他兒子的喜愛,估摸人手隻會多、不會少,但還是希望那邊不要派太多人來。」
「畢竟都是大好頭顱啊!」
涼州北邊,雁泣關的一處普通酒肆裡。
有位富家翁模樣的駝背老人品嘗著桌上極為普通的陽春麵,兩個小碟子上分彆裝著酸辣蘿卜乾以及小店專門醃製鹹菜,搭配上一小壺北涼最為地道的綠蟻酒,這便是尋常涼地漢子晌午正常的一頓飯。
老人慢悠悠吃完後,桌上還剩下小半壺的酒。
老人笑著望了身旁體型極為魁梧的那位義
子一眼,開口道:「左宗啊,現在酒量咋樣?」
在北涼軍中有著袁白熊之稱的猛人隻是安靜的笑了笑,接著將那小半壺酒一飲而儘:「在義父麵前,那從來都隻有兩個字,能喝。」
這時不遠處的道路旁,有著位蹲在地上耳朵朝下的憨傻青年,這時忽然起身,滿臉驚喜。
「黃蠻兒,聽到了嗎?是你哥回來了嗎?」
不久之後,隻見官道上塵土飛揚。
老人緩緩站起身,雙手交叉放在略顯富態的肚子之上,望向剛剛從北莽回來的那個兒子,無人知曉這位世子殿下何時去往的北莽腹地,隻是再回來時,其身上武當大黃庭已貫通大半。
風塵仆仆的徐鳳年快速下馬,對著接過韁繩的袁白熊喊了聲袁二哥。
世子殿下揉了揉弟弟的腦袋,接著輕聲開口:「回家。」
聽潮閣頂樓那位枯槁老人已經到了彌留之際,名動整個春秋、幫助徐家軍成功進階為北涼鐵騎的李義山輕輕咳嗽兩聲,望向徐鳳年:「放心的去吧,你師傅還能撐些時日,等著你回來。」
徐鳳年對著老人磕了三個頭,接著迅速下樓。
這時的人馬已經在王府之外的密林當中準備妥當,以世子殿下名字命名的鳳字營七百人均列隊在此,徐鳳年上馬以後便往西北方向疾馳而去。
身騎黑虎的人屠次子徐龍象朝著兄長所在方向大吼兩聲,緊跟其後。
白熊袁左宗縱馬奔馳,腰間佩戴著北涼刀。
還有位手臂藏入朱袍大袖、頭罩紅巾的女子,跟隨世子殿下從北莽回來,身形似鬼,陰氣森森。
半日之後,北涼王府有位白狐兒臉下樓出閣,甚至驚動了北涼王徐驍,隻聽見前者平靜開口:「在閣樓裡待了實在太長時間,出去透透氣。」
這位胭脂評榜首的第一美人南宮仆射首次出了北涼王府。
聽潮閣武庫共十三層,南宮仆射在離開之前已順遂的登到了第九層,無人知曉其真正的實力。
徐驍扶著木欄杆回到頂樓,望著不遠處麵色已蒼白無比的老友,北涼王的臉上露出絲絲的歉懷,李義山這時隻是搖了搖頭。
枯槁老人的聲音聽起來極為無力:「皇子趙楷遠赴西域,鳳字營估摸會在劍閣與流沙河之間與其對上,對方明麵上攜帶的人馬扈從大致上已經打探清楚,但暗中隱藏的力量我們還不知曉,這個年輕人隱藏的要比我們想象當中都深,甚至離陽皇帝估計都沒能看清楚他這個小兒子。」
咳嗽聲響徹在聽潮閣的頂樓。
徐驍上前,輕輕拍著老人後背:「韓貂寺那個家夥主動讓出大內總管的位置,就是為了這次能夠出京助趙楷安然到達西域,我們當初在劍閣那邊埋下的暗中士卒,這次怕是要露出來對付這位大宦官了。至於暗中的力量,我們不是沒有布置。」
「我知道你心裡放心不下鳳年,同樣放心不下北涼。」
「這次伏殺皇子趙楷到最後比拚的就是各自不斷的後手,咱們已經把能出的牌都出了,剩下的就隻要靠鳳年自己了。」
「儘人事,聽天命?去他娘的天命,我北涼隻信奉手中的刀。」
舊西楚,大凰城東北側緊挨著廣陵道賀州,有處連綿不絕的山脈。
秋風蕭瑟的吹刮著此地陡峭的山脊與木林,平地上茅草屋前,有個斷臂的羊皮裘老頭正在教導位妙齡女子練劍,隻是後者心思明顯不在劍上,劍意淩亂不堪,那歪七扭八的劍法令老劍神都有些看不下去,殺豬都費勁。
「薑泥丫頭,老夫是不是說過今日不練劍?可你既然非要練,咱能不能好好練?」
羊皮裘老頭兒吹鼻子瞪眼,
這個世上想要拜師劍神李淳罡的江湖人士能夠從太安城排到東海之濱的武帝城,可唯獨麵前這位薑姓女子,令我們的老劍神沒有半點辦法。
薑旎撓了撓腦袋,哦了一聲。
剛剛抬起劍,有位衣著青衫的中年儒士悄然落於此地,薑旎原本無神的眼裡瞬間泛起濃濃亮光,手中剛剛入鞘的劍便被胡亂丟給了李淳罡,公主殿下朝著儒士小跑而去,展顏笑道:「棋待詔叔叔!」
曹長卿恭敬行禮:「見過公主殿下。」
中年儒士接著對老劍神開口:「我這幾日需要離開山裡,此地便交給老劍神前輩。」
李淳罡抬了抬眼皮,算是給出了回答。
薑旎望著那抹青衣漸漸的消失在視野當中,眼神又暗澹下去,轉過頭望著老劍神,女子不知想到了什麼,很是狗腿子的快跑到老人身邊,噓寒問暖。
李淳罡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我不可能帶著你去,這是離陽、北涼之間的大勢之爭,這玩意老夫年輕的時候就懶得搭理,更何況是現在?你去到那裡,隻會令局勢更複雜,這麼快就忘記在乾州那回事了嗎?」
薑旎再度歎氣,有氣無力的趴在石桌上。
李淳罡這時正皺著眉頭,呢喃自語:「聽說那個姓趙的小家夥在武帝城頭擊敗了王仙芝大弟子,貌似用的就是老夫那兩袖青蛇?這回到底要不要遠遠的去望著?」
薑旎猛然轉過頭來:「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