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的秋雨肆無忌憚的灑落在這條乾州的官道之上。
自東北風吹刮而來的淩冽風勢,裹挾著這場連下了幾日的秋雨,不斷衝刷著停在官道之上停歇的兩隊馬車,自北方而來的那對馬車已然進入到了警戒狀態。
世子徐鳳年眼眉低垂。
身旁有一青衣女子為其撐著油紙傘。
「魏爺爺。」
「這幾副紅甲到底是什麼來頭?看著竟如此生猛,我是不是也得弄一副穿穿。」
而被稱作魏爺爺的老道魏叔陽,眼神裡滿是驚駭。
「當年四大宗師之一的南疆龍宮葉紅亭威名赫赫,據說是刺殺先皇未果,被那位魔頭宦官韓貂寺用手連甲帶人皮一塊剝了下來,那血腥慘狀許多人都親眼看見,最後曹官子都確認了的確是龍宮之主葉紅亭,可麵前這五尊紅甲又是怎麼回事?!」
徐驍很是看重寶貝兒子的這趟出遊江湖。
除卻不遠處已然與紅甲對峙起來的三位各有神通的北涼簇擁,這一行人當中對於堪輿算術奇門遁甲的魏叔陽乃是見多識廣的老江湖,這些年在聽潮閣當中沉寂多年,已然修得洞若觀火的眼力。
「估摸是大符將生出來的小符兵。」
「金木水火土,正好是五胞胎嘛。」
徐鳳年眯著雙眼,自顧自的笑了起來,接著輕聲開口道:「霸劍在手的呂錢塘,抱樸決小成的舒羞,還有那位擅長馭鬼之術的楊青風,我倒是想看看,他們三個人的實力究竟有沒有徐驍說的那麼厲害,能不能拚死換掉對麵兩三具的紅甲符兵。」
而徐鳳年口中三人此刻神情緊張,正死死盯住朦朧雨水當中的五具紅甲。
他們三人皆是入聽潮武庫偷竊夢寐秘籍無果,最終被北涼王府圈養起來,這些年裡通過殺人立功做些臟事獲得了活命機會,而這一次護送世子的任務,則是對於他們最終的考驗。
功成,他們想要的一切都能夠被北涼那位異姓王實現。
功敗,一切休談。
隻是,這次考驗的難度顯而易見的是地獄級彆。
今日敢光明正大的攔截在這條乾州官道上刺殺北涼世子,絕對不是一般人,光是這種膽識就足以令他們三人後背泛起股子冷冽,搭配著天空之上不見變小的急驟雨水,呼吸間都夾著濃濃的壓抑。
不僅僅是麵前五具深不可測的紅甲。
朦朧雨水構織成的雨簾環境當中能夠隱約看見,不遠處那輛馬車上有著兩個人。
今日刺殺幕後之人甚至連隱藏都不屑,這又是何等的自信?當真不怕來自於北涼的血腥報複?
「殺!」
棋盤之上螻蟻人物用不得替那些背後的大人物們操心。
他們隻有拚命才能夠換得一絲絲活下去的機會。
呂錢塘拔劍出鞘,隻見這位被稱為霸劍的練劍男人率先縱馬而出,向著前方狂奔衝去,霎那間這處小道上被馬蹄踐踏得泥漿暴濺,劍客在雷雨聲中的怒吼顯得突兀,但也有著幾分勢氣。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
客先行而動的那股子氣,凝聚了霸劍勢大力沉的一劍襲來。
這時中間那具紅甲稍稍移動,其身上凝結著的雲篆梵文與雨水交會,陣陣霧氣暈染而出。
符甲身形未動,直接緊握住了那一劍。
呂錢塘眼眸微冽。
接著火甲便是一記泛著火意的掌,印在麵前男人的胸脯之上,呂錢塘宛如斷線風箏一般。
霸劍不棄劍,便是如此下場。
陸澤這時候與身邊的五竹充當起來了講解員。
「五行紅甲,先是經由龍虎山天師府篆刻道家符籙,在龍虎山後山蘊養多年,後來又被上陰學宮天機樓做了諸多詭譎驚人手段,配合太安城練氣士凝五行之氣,才造就出來了這五副紅甲。」
「我那位二師傅,在其中耗費了諸多的銀財、寶器、人情」
陸澤望著不遠處的戰場,目光卻透過層層雨簾,望向了官道對麵的那幾輛馬車。
陸澤知道光憑那三個北涼圈養的鷹犬根本敵不過五具符甲的聯手,這位北涼世子出行的殺手鐧一是二裡地之外的那百餘人輕騎,搭配著位百戰大將,尋常高手根本擋不住,再有就是那位羊皮裘老頭,這位才是徐驍真正放心他那寶貝兒子大搖大擺出北涼的依仗。
這時,陸澤身邊原本安靜著的五竹稍稍轉動了下頭。
陸澤笑了笑:「正主終於要出手啦。」
隻見對麵最後那輛馬車當中伸出來兩個腦袋,一個小的是那位名為薑泥的小丫頭,還有位留著兩撇山羊胡子的老家夥。
那位老頭這時正眯眼笑著。
「姓徐的,你今天運氣真不太好,五行符將紅甲這些年第一次在這個世上露麵,就是用來對付你小子。老夫聞著空氣中的血腥味,估摸著你那鳳字營應該也跟對麵交上了手,看樣子來者不善啊。要不你小子給句痛快話,我帶著這個薑丫頭回去,江湖上整日都是打打殺殺沒甚意思,充其量我到時候叫人來給你收屍。」
徐鳳年臉上笑容漸漸變淺,對著身邊老道士魏叔陽迅速開口:「魏爺爺,你去後頭看看什麼情況,這裡不需要擔心。」
魏叔陽點頭,快速駕馬朝後方奔去。
接著,徐鳳年轉過頭來,沒有說話,隻是直勾勾的盯著那位羊皮裘老頭。
後者輕輕哼了一聲:「我這次出手可不是為了你,是為了薑丫頭。」
老頭兒快速從車廂當中走出,右手的中指與拇指並攏,撚起一滴雨水,朝著不遠處射去,那處戰場之上的三人已然個個身軀殘破沾染鮮血,五行符甲還未出全力,便已經呈現出一邊倒的局麵。
陸澤身邊的五竹這時已經消失不見。
陸澤眼睛亮起,清楚的望著那兩滴水珠在朦朧水氣當中迅速的彙聚成把雨簾之劍,朝著五行符甲飛奔而去,宛如青龍出水一般,栩栩如生的劍意凝聚四起。
「兩袖青蛇。」
「一袖青龍。」
「好活兒啊!」
五竹瞬間出現在了五具符甲之前。
黑布蒙眼的冷峻男人手中鐵釺快速揮動,無形氣意揮灑在泥濘的官道之上,浩大聲勢的雨簾青龍與鐵釺發生碰撞,以此而中心,迸發而出的鋒利雨絲宛如一根根銀絲針一般朝著四處迸發,符甲紅甲魁梧的身軀顫動。
而呂錢塘三人此刻身上傷口驟然增加,瞬間化成血人,幾人本就是強撐著的身軀驟然間倒入泥地當中,看起來模樣是格外的淒慘。
舒羞那傲人的地方沾染著泥漬,上下起伏。
隻是如今這般境地是她完全沒有料想到的。
本以為那神兵天降的雨簾青龍能夠將那幾具惡心無比的符甲解決,卻沒承
想對麵竟然衝出來了個蒙眼男人是如此的厲害,舒羞艱難的抬起眼皮,雨水將她的臉頰吹打的有些生疼,女人原本嬌媚的聲音這時聽起來是格外的虛弱:「好好厲害的男人。」
徐鳳年臉上難掩的震驚。
世子殿下的心裡同樣是如舒羞一樣的想法。
出身北涼王府的徐鳳年見識過太多的厲害人物,如與他同行江湖的老黃,在聽潮湖底的使刀老魁,包括閣樓裡麵那些神秘的守閣人,但卻都沒有對麵那位蒙眼男人給予徐鳳年的衝擊大。
這時候的世子猛地想起來了在自己家中的那位白狐兒臉。
這倆人的氣質模樣倒很是相似。
隻不是對麵這位是敵非友的男人,其武力儼然要比白狐兒臉高了不止一層樓。
「咦?」
這聲疑問來自於羊皮裘老人,斷了一臂的李淳罡雖然知曉自己如今實力不比當年,約莫隻有當初巔峰時候的四五成,但這不妨礙他自信剛剛那一擊可令至少五行符甲當中三具紅甲失去戰鬥力,這樣呂錢塘那三個家夥還能夠有的打。
隻是沒承想,對麵這次是鐵了心的要擺開架勢來對弈一番。
徐鳳年這時同樣微微歎了口氣。
馬車之上那位頭帶神符的薑姓女子瞅了徐鳳年一眼,然後小心翼翼的對著那位羊皮裘老頭開口說道:「那個誰,要不我把我的神符借給你?」
出北涼這一路上吵著要收薑泥當徒弟的老頭,臉色自然很不好看。
當師傅的竟然被弟子看低,而且這種事情還是發生在他李淳罡的身上,真是難以想象。
「不必。」
「我親自去會會這位,這些年沒出那地牢,不曾想江湖當中出現了這麼多年輕好苗子。」
隻見李淳罡身形雀躍,迅速來到了五竹麵前。
老頭兒的眼神當中充斥著讚許,正如他在聽潮亭當中遇見那位使刀的南宮家夥,仿佛就是看見了一塊天下最好的璞玉一般,而麵前這塊玉,明顯要更亮幾分。
「小子。」
「你這招數古怪的很,姓甚名誰?」
可惜,五竹本就是個不善言辭的人。
他隻是用那雙被黑布蒙起來的雙眼望著對麵這位羊皮裘老人,不發一語,但手中的鐵釺卻再度的揮舞起來,磅礴大雨之中的這抹黑色是如此深邃霸道。
「哈哈哈哈,好小子,有點意思。」
「那老夫今日就來與你痛痛快快的打上一架。」
「姓徐那小子,你自己小心一些,如果真的不小心死了,那老夫待會兒就來替你收屍。」
徐鳳年額頭黑線泛起。
薑泥見到他吃癟,臉上泛起笑容。
隻有名為青鳥的侍女待在馬車旁,神情警惕,細長瘦骨的手放在了緊挨著的那處車轍之上,因為細雨當中對麵那黑影馬車的輪廓正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陸澤駕著馬車緩緩的駛行在泥濘起來的官道之上。
呂錢塘、舒羞以及楊青風三人此刻儼然失去了行動力,但他們此刻都依舊艱難的抬起頭,想要看見今日究竟是敗在哪方大老的手上。
陸澤並未理會如同死狗一般的三人。
他隻是輕輕的揮手,五甲當中有兩甲立刻便去馳援另一邊的戰場。
馬車很快來到了跟前。
三具符甲在馬車旁邊,給予人的壓迫力十分巨大,這時才察覺沒有那位不正經的羊皮裘老頭,獨自麵對今日擺下道來的敵人,是何等感覺。
徐鳳年製住想要上前的青鳥。
這位世子殿下的目光鎖定在了陸澤身上,隻聽見徐鳳年輕笑出聲:「你應
該就是我二姐口中的那位棋道大家吧?二姐讓我一定要小心你,沒想到這天來的卻是如此迅速,趙趙楷是吧?離陽的私生子。」
陸澤神情平靜,沒有回答,隻是再度的揮了揮手。
徐鳳年眯起雙眼:「你不怕徐驍?」
陸澤臉上露出古怪的笑意:「你爹是徐驍?」
徐鳳年顯然沒有讀懂,也不可能讀懂陸澤口中這「我爸是李剛」的老梗。
世子沒有再說話,因為三具紅甲這時已經迅速的靠前。
馬車裡的薑泥已然把那柄與符甲紅甲相同材質的神符握在了手中,而另外一架馬車中同樣有著位身姿傲人胸懷白貓的女子滿臉駭然之色,這位本名魚玄機的女子本來做夢都想要殺掉那個徐鳳年,甚至這一路上都在心裡暗暗詛咒,隻是一想到那位身形句僂的北涼王,心裡就泛起濃濃的懼怕。
魚幼薇沒有想到,今日的刺殺竟然來的如此凶狠詭譎。
這位抱著白貓躲在馬車裡的女子自然從頭到尾的目睹了發生的一切。
「你可以殺我。」
「我想你今日來的目的便是為了殺我。」
「但你不能殺她。」
徐鳳年指了指馬車上的薑泥。
陸澤笑了笑:「我不殺你們,你們幾個要不都與我回太安城吧,聽說北涼王為了世子的世襲罔替,多年未出涼地、未入離陽的他還是去到了太安城,要爭個世襲罔替。」
徐鳳年沉默,不發一語。
另一邊,薑泥此刻的雙眼儼然通紅起來。
陸澤輕笑出聲。
這時的他好像像極了所謂書中的大反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