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錦繁仔細琢磨信上寫的“十七”究竟是什麼意思。
隱約摸出了些門道。
前陣子信王離京前往千都山平叛。千都山位於雲州以北,地勢易守難攻。
方才沈諫言及,信王此次出京萬事順利。
他既如此說,代表著此刻信王已經平定叛軍,隻待做完收尾工作,即可回京。
算算日子,大約還需二十日左右,即可回到京城。
信王聞得她受了重傷,特意托沈諫送來了長命丸。
一顆長命丸可使瀕死之人延長七日壽命,三粒正好是二十日左右。
長命丸又有彆名“勿死太早”。
如果沒猜錯,信王是希望她能活到他歸來的那一日。
那麼這個信上的“十七”,極有可能是指他的歸期。
趙錦繁:“……”
特意送藥過來,非得讓人等他回來了再死。這個信王是有替人收屍的癖好嗎?
趙錦繁抬手摁在自己尚還平坦的小腹上。
如果問她,眼下對她而言最具威脅的人是誰,那麼答案必定是信王。
等到信王回來,同在皇城,朝夕相見,她肚子漸大,對方未必察覺不出異樣。
信王本就欲殺她取而代之。
這些年她裝傻充愣,利用各派黨爭借力打力,她跟信王之間維持著微妙的平衡,日子總算還過得去。
倘若東窗事發,信王必不會放過她。
對於潛在的危險,她必需先下手為強,在它成為危險之前,將其滅之。
趙錦繁沉思片刻,目光落在書案上攤著的一封奏折上。
這封奏折上寫的是雲州暴雨,積水成災,良田儘毀,山石滑坡,急需賑災救急。
正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仲父費儘心思送她“勿死太早”,她自當回他一份厚禮。
望他勿死太遲。
次日早朝,趙錦繁提及雲州雨災一事。
“雲州忽逢災禍,急需大批米糧賑災,京城離雲州路途遙遠,若從京中調糧,需十日以上的日程,不如從雲州以北的濟州先調一批糧過去,走水路來回日程隻需三日,如此以解燃眉之急。”
“沈卿以為如何?”趙錦繁看向沈諫。
這條政令聽上去沒什麼毛病,不過……
“從離雲州更近的連州調糧過去,豈非更快?”沈諫問。
趙錦繁道:“連州與雲州交接處常有山石滑坡,此線路雖快但險,不如從濟州調糧穩妥。”
這麼解釋似乎也說得通。
小皇帝難得說了幾句中用的話,保皇派眾人連聲附議:“陛下所言極是。”
沈諫沒有理由阻止,便道:“便按陛下說的做吧。”
趙錦繁展眉一笑,在群臣聲聲“陛下聖明”中退朝。
回宮的路上,趙錦繁向福貴問起:“聽聞你有位表兄是做製冰生意的?”
福貴回道:“是,陛下問這個做什麼?”
趙錦繁斂眸:“我是想著,他手邊應該有不少製冰用剩的硝石吧。”
福貴一愣。
陛下要這東西做什麼?
大朝會臨近在即,宮中各司開始準備大朝會上所需的寶案、香案、樂器等。
地方各州府所派來參會的使者及各地即將參加科舉的舉子陸續到京。
是夜,宮中設宴款待遠道而來的使者和舉子。
麟德殿內,歌舞笙簫,觥籌交錯。
趙錦繁的兩位兄弟昭王和衍王,呆在宮中閒來無事,也來參宴。
六皇兄昭王一見到她,便問起:“上回為兄跟你提過的那件好事,你考慮得如何?”
趙錦繁坐在上首,朝他看去:“哦,皇兄是指前幾天你送來的那幾位美人嗎?”
昭王笑道:“你年紀也不小了,後宮總得有個人不是?這幾位美人都是為兄精心挑選,環肥燕瘦,保管有合你口味的,留在身邊隨便給個位分也好。”
趙錦繁“哎”了聲:“皇兄送來的人,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可惜啊朕對美人不敢興趣,朕呐喜歡……”
說著她的目光朝坐在不遠處的男人看去。
昭王隨著她的目光望去,臉色一白。
他早聽說自己這位九皇弟喜好男風,這幾年風言風語傳得愈發厲害,實在有礙趙氏子弟的顏麵,這才動了送美人的心思。
一則絕了那些流言蜚語,二則留幾個人在京中總有好處。
可沒想到跟自己皇弟有染的人,竟然是……楚昂。
趙錦繁微微一笑。
她這位皇兄,從小到大最怵的就是楚昂,打又打不過,動又動不了,凡事碰到跟楚昂有關的事,他都隻有閉嘴的份。
楚昂正舉著小杯飲酒,其實他對這場宮宴並無興趣,隻不過這幾晚閒著也是閒著,就順道來湊個熱鬨,順便……
他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朝上首瞥了眼,恰巧看見趙錦繁正看著他笑。
“……”
楚昂微紅著臉,撇開頭,輕哼了一聲,心口怦然,平複了會兒,稍稍側過頭,用餘光瞄向上首,卻見趙錦繁的座位上空無一人。
“……”
人哪去了?
趙錦繁顧及腹中的孩子,不便飲酒,加之害喜得厲害,胸口泛悶,便隨意找了個借口離席,去花園透氣。
春夜的風混著泥土和青草的芬芳,清冷月色在地上覆上一層淡銀。
此處遠離笙簫,格外安靜。
假山後隱約傳來爭執聲,在寂靜春夜顯得尤為突兀。
趙錦繁在其中聽見了沈諫的聲音,微微走近,隻見假山前站著幾位老者和一眾舉子。
看這位老者的衣著打扮,應該是來參加大朝會的某地使者。
沈諫正拱手朝其中一位老者作揖:“聞先生來京,學生未曾登門拜訪,還請先生見諒。”
那位老者不屑地哼了聲:“沈相這聲先生,老夫受不起。”
沈諫仍恭敬道:“諫少時家貧,蒙先生不棄,悉心教導方有今日成就,今日略備薄禮,還望先生笑納。”
沈諫將手中木盒遞到那位老者跟前。
那位老者原本臉上雖有不悅但還算克製,在看到沈諫遞來的盒子後,眉宇間忽燃起滔天怒意,猛地揮手將盒子打落在地。
木盒在地上滾了一圈,裝在裡頭的玉如意摔成了幾瓣。
老者拂袖罵道:“這玉如意何止千金,也不知吸了多少民脂民膏在裡頭。老夫受不起,受不起啊!”
身旁另一位老者出言譏諷:“沈相怕是過慣了好日子,早不記得一兩銀子熬幾個月的苦日子了。”
老者身後不知哪位舉子出聲:“先生一生清正,沈相何必用這種東西侮辱先生。”
另一名舉子附議:“我等成就雖不如你,但也絕不是那等見利忘義的小人。”
“先生一生心血,怎就教出了你這等……”
這句話沒說完,不過趙錦繁自動在沒說完的話後邊,補了“不要臉的貪官汙吏”幾個字。
對於這些話,沈諫並未做任何反駁。
對麵那幾人見他不做聲,也懶得再做糾纏,給了沈諫幾個白眼,各自散去。
假山前複又恢複寧靜。
沈諫歎了口氣,出聲道:“陛下還打算在假山後呆多久?”
趙錦繁:“……”
“朕無意多聽。”她難免有一絲尷尬。
沈諫淡然道:“臣明白。”
方才老者揮手打落盒子,木盒尖角處不小心砸在他右臂,那一下十分有力,在他右臂劃了一道拇指長的口子,口子正自裡往外滲著鮮血,不一會兒染紅了一片他的衣衫。
沈諫無奈地看向趙錦繁:“臣這樣子一會兒被彆人人看到了恐怕不妥,可否厚顏向陛下借身衣裳換?”
趙錦繁道:“自是可以,你這傷口也該處理,且隨朕來。”
沈諫隨趙錦繁回了紫宸殿後堂,趙錦繁喚了禦醫過來替他包紮好傷口,又吩咐如意去尚衣局領了件合沈諫身的衣裳過來。
沈諫接過新衣,抬步走向屏風後。
“多謝陛下。”
“你若真想多謝我,便少在朝堂之事上為難我。”
趙錦繁就著幽暗燈火望去,瞧見屏風上他解衣的影子。
挺拔流暢的身姿,滾動的喉結。
她細細回想著記憶中那個男人的一舉一動,一一和眼前這個男人的身影比對。
屏風後傳來沈諫的微笑聲:“這……恐怕不行。”
趙錦繁:“嗬嗬。”
沈諫笑意更深:“您不覺得,那些乖巧的臣子,在您心中沒有一個能像我這般有分量嗎?”
趙錦繁駁他道:“那可未必。”
她頓了頓,揚聲道:“言卿那樣的,朕就很喜歡。”
話音剛落,忽聽門外有些許響動。
門外如意聲音裡透著些許窘迫,清咳了幾聲:“咳咳……咳,陛下,言書監在門外恭候多時,有要事求見。”
趙錦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