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山王殿下,這位是謝翰林,是啟隆元年的進士科狀元。謝翰林記性好,對京城大大小小萬名官員皆有所了解,故臣特讓謝翰林跟在殿下身旁,好讓殿下儘快熟悉京城各項事宜。”張修十分驕傲地給蘇彧介紹謝以觀。
啟隆元年正是四年前,謝以觀十六歲中的進士科狀元。
這個時代科舉製度還不如後世完善,科目繁多,比較常規的科目像明經和進士兩科出來的狀元含金量還不一樣,在學子之間流傳著一句話“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雖存有誇張的嫌疑,但也確實說明進士一科難考的程度,所以謝以觀在十六歲就成為進士科的狀元是一件極為了不起的事,而能記住大大小小萬名官員還有所了解,這記憶力就更是可怖了,簡直就是行走的資料庫。
謝以觀落落大方地上前,向蘇彧行禮:“臣謝以觀參加平山王殿下。”
蘇彧上下打量了一下,剛滿二十的青年芝蘭玉樹,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容,看上去人畜無害——
和她是同類。
蘇彧在給謝以觀做人物小傳的時候,就覺得謝以觀和她是同一類人,總是笑著裝出一臉無辜的樣子,其實內裡都是心眼,這類人看似多情其實最無情。
她想了想如何刷自己的好感度,大概隻能靠真誠這個必殺技了。
但是吧,人就是缺什麼所以喜歡什麼,她喜歡真誠的人,是因為她這人沒多少真誠。
蘇彧問係統:【係統,謝以觀對我的好感度是多少?】
【現在是5,宿主好厲害,就昨天的時候謝以觀的好感度還是5。】係統開心地說,雖然它並不知道,謝以觀怎麼沒見到宿主就漲好感了。
蘇彧了然地點點頭,她沒有對謝以觀表現出過分的熱情,隻說:“那便有勞謝翰林了。”
“這是臣分內之事。”謝以觀微笑著客套。
蘇彧卻聽到係統驚恐地喊著:【咦?謝以觀的好感度為什麼會突然降到2了!】
哦,大概是覺得在她身邊乾活沒什麼意義,畢竟像他們這類人現實得不行。
蘇彧也不慣著他,直接點明:“謝翰林似乎不大願意在本王身旁乾活。”
謝以觀沒有想到蘇彧會這麼敏感,他當即笑著說:“怎麼會?”
【啊啊啊,謝以觀的好感度怎麼又降到0了?!】係統發出尖叫聲。
蘇彧在心底暗罵一句“狗男人”,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
謝以觀:“……”不知道為什麼覺得背脊涼颼颼的,應該是錯覺吧。
張修沒聊幾句就走了,謝以觀就這樣被他留下來。
蘇彧這下也徹底把三個宰相以及他們所代表的勢力理清楚,李見章人不大行,也是三個宰相裡最沒有勢力的,他原本依仗的是皇帝,現在皇帝死了,難怪蹦躂得這麼厲害。
李見章是最好對付,但剩下的兩個就有些棘手,要怎麼擊破呢?
她抬頭看向眼前的謝以觀,突然想起了謝以觀在造反之前一個極為重要的身份——帝師,而他也會在不久的將來取代張修,成為文官集團的首領。
“殿下,臣臉上可有什麼?”謝以觀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
蘇彧想著,她方才的思路是錯的,其實對付她們這類人也不用太大的麻煩,隻要有共同的利益便會有好感,真誠那是在保障利益以後才有用的。
“沒,隻是想著謝翰林才高八鬥,我四書五經沒怎麼讀過,很多地方都要仰仗謝翰林,對了還不知謝翰林表字。”
謝以觀對於蘇彧臉上的笑容隻感到熟悉,這不就是他心裡有盤算時的笑容嗎?
這麼想著,他依舊客氣地回答:“下臣表字知微。”
“以觀知微……”不管是名還是字都與他這人十分貼切,蘇彧想著。
突然外麵傳來兵士的嘈雜聲,尉遲乙走到外麵問:“發生了什麼事?”
守門的兵士說:“好像是習武場那便有大動靜。”
蘇彧想起,她剛剛過來的時候,尉遲佑和蘇承影還在比試,是他們兩個中間有人出事了嗎?
她和尉遲乙對視一眼,連忙趕到習武場那邊,就看到原本處於劣勢的蘇承影不知什麼時候居然能和尉遲佑相抗衡,少年身上已經有不少的傷,半邊臉都腫了,然後他的眼神卻是越挫越勇的凶狠,不顧一切地衝向尉遲佑。
尉遲佑的武藝明顯高於蘇承影,但是被蘇承影纏著竟隱隱有了疲倦之勢。
蘇彧默默算著,她離開之前,還是尉遲佑打蘇承影十拳蘇承影才能碰到尉遲佑一拳,而現在三拳之內蘇承影就能碰到尉遲佑了,進步的速度可怕得驚人。
“仲雲快阻止他們繼續打下去。”蘇彧對尉遲乙說。
尉遲乙卻看得興奮,“不急,阿佑也需要這樣的對手才能進步。”
“還是上去阻止吧,”蘇彧無奈地笑著,“再打下去那孩子要力竭了。”
雖然蘇承影越打越勇,但是他的狀態明顯不對勁。
尉遲乙被蘇彧點醒,褪去一個武者看到對手的興奮,也注意到蘇承影的不對勁。
他迅速躍到習武場中間,一手接住尉遲佑的拳,另一手止住蘇承影,憑一人之力將兩個少年分開。
蘇承影似乎還想上前拚命。
蘇彧大聲嗬斥:“蘇承影,彆再打了!再打下去你會沒命的!”
在少年茫然地看向她,從來沒有人會在意他的性命,他在他們的眼裡與那些被殺死的獸並沒有區彆……
蘇彧朝他邁了一步,不算近,蘇承影卻生出一種奇怪的危機感,立刻朝她發出野獸般的嘶吼聲,眼底泛著紅光。
尉遲乙一記手刀落在蘇承影的後脖,少年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這小子怎麼回事?”尉遲佑心有餘悸,即便是在真正的戰場上也很少遇到這麼瘋的人。
“大概是不拚命就活不下來。”蘇彧蹲下來戳了戳少年的臉頰,閉上眼的少年看上去竟有幾分乖巧,“阿佑,你把他扛到我房間。”
尉遲佑有點不情不願,不過既然是蘇彧的吩咐,他自然隻能照做。
但看到蘇彧坐在床前,給蘇承影抹藥,尉遲佑便有些心理不平衡,故意在旁邊弄出聲響來。
當蘇彧看過來,他用小狗一般圓溜溜的眼睛盯著她看,明晃晃地控訴蘇彧偏心。
尉遲佑有一張和尉遲乙相似的硬漢臉,隻是他現在還年少,臉要比尉遲乙圓一些,眼睛也比尉遲乙的要圓一些,有著少年的可愛,再加上他的臉被蘇承影打了好幾塊瘀青,看著更有種滑稽的可愛。
蘇彧對著他這張臉,沒忍住笑出聲。
尉遲佑眼中的委屈更甚了,“殿下,臣也受傷了。”
蘇彧這次直接上手,兩隻手各捏住他左右邊的臉頰,彆說,手感還怪好的。
“殿下——”尉遲佑生氣了,他又不是小孩子!
蘇彧笑得更歡了,尉遲佑被她笑得紅了臉,又不敢反抗,隻能任由著她捏自己的臉。
蘇承影醒過來的時候,就看到這麼詭異的一麵,他愣愣地看著他們嬉鬨。
察覺到他的目光,蘇彧收回手,笑著問蘇承影:“感覺怎麼樣?”
蘇承影看了看她,又朝著尉遲佑齜牙,一副要攻擊的樣子。
蘇彧的手一下子放在蘇承影的臉上,如捏尉遲佑一般地捏住他沒受傷的臉頰,口吻卻是格外溫和:“不可以這樣,他不是你要拚命的敵人。如果是敵人,那更不值得你拿命去拚了。”
蘇承影顯然沒有被料到自己也會被捏臉,他是想反抗的,隻是前麵的對打已經讓他力竭,他現在連手都抬不起來,隻能任由蘇彧捏著自己的臉。
其實蘇彧的力度不輕不重,她的手溫暖又柔軟,這樣捏著,蘇承影並沒有什麼不適感,隻是他從未與人有過這樣親昵的舉動,讓他無端地又生出之前一樣的危機感,是一種什麼東西要被打破的不安……
他重重地瑟縮了一下,蘇彧放開他的臉,在他的腦袋撫摸了一下,很輕,就像初生的小狗崽的絨毛觸碰過一樣,“不要怕,以後你就跟著我。”
蘇承影無助地陷入迷茫。
可是他現在一點自保的力氣都沒有,隻能就這樣無能地躺在床上,任由蘇彧的手觸碰他的臉、他的頭——
一種奇怪的溫暖自他心底生出,他警告自己要防著,卻又有點眷戀,就隻是一點點眷戀而已……
尉遲佑看蘇彧同樣捏了蘇承影的臉,不滿地噘噘嘴,負氣地站到一旁,卻沒有想到蘇彧下一刻又給他派了任務:“等承影緩過勁來,阿佑你帶著他一起洗浴,你們兩個身上都是汗,臭死了。”
“明明是他臭!”尉遲佑不滿地說,隨即又心虛地低頭聞了聞自己身上的味。
蘇彧從房間裡出來,不僅看到了尉遲乙,還看到了謝以觀。
她眨了眨眼睛,“謝翰林怎麼還在這?”
謝以觀也跟著眨眨眼睛,“殿下,臣恐怕要跟著您一段時間。”
“哦……”蘇彧長長地應了一聲。
謝以觀略微覺得有些莫名,解釋了一下:“聽聞殿下原本的那些近臣未能跟隨在殿下身旁,尉遲將軍此前久在邊關,恐對京中人事禮儀皆有些生疏,故張閣老讓臣常伴在殿下左右,方便將京中各事說於殿下,若是殿下覺得臣才疏學淺,亦可再換一位臣的同僚過來……”
“謝翰林是大啟最年輕的狀元,若你都才疏學淺,那我大啟豈不是沒有人才了?”蘇彧笑嗬嗬,“這裡空房間多,謝翰林隨便找間房間住吧。”
謝以觀:“……”這麼隨便的嗎?他似乎有些看不懂眼前的平山王。
尉遲乙斜了一眼,說:“還是由臣來給謝翰林安排吧。”這小子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必然將謝以觀安排在最偏遠的房間。
……
與此同時,三宰相之一的盧政翰卻沒有來拜見平山王,而是去了崔家。
崔府離蘇琰的舊邸就隔了兩條巷子,占地麵積也僅比親王府邸小了一點點,內裡的廳堂、花園、假山、池館則是無品不精,有形皆麗,遠勝於年久失修的親王府邸。
盧政翰跟著引路的下人七拐八拐,爬了一層樓,才來到崔玄所在的觀風樓。
他咂巴著嘴,心裡有些不是滋味,都是頂級門閥,崔家的樓憑什麼比他盧家高,但是一想到自己老胳膊老腿的,還是不折騰了。
崔玄一身月牙白暗紋錦袍,隻是他的袍子袖口要比尋常的官員常服更寬大些,樓台風起,廣袖飛揚,宛若仙人落入凡間。
他一雙清冷的眼緩緩看過來,不冷不熱地做了一個請的動作:“盧家主請坐。”
盧政翰在心底暗歎,崔玄也不過剛剛弱冠,但是這氣度卻不是同輩所能比擬的,崔家當真是祖墳冒青煙,崔玄的爹雖不爭氣,卻生了一個爭氣的兒子。
“盧家主覺得平山王如何?”崔玄一邊點茶,一邊問著。
盧政翰捋了捋胡子,不再像昨日說半句留半句:“平山王是個聰明人。”
“聰明二字何以見得?”崔玄停下動作,在他看來帶兵入京乃是莽夫之舉。
盧政翰將昨晚的情景原原本本地複述了一次,又將今早李見章與張修從蘇彧處出來的神情大致說了一遍。
崔玄聽後,對蘇彧的評價依舊不高,李見章的招式過於拙劣,能破掉本就是常人所能,至於張修那邊,換誰都會選擇收下謝以觀。
不過皇帝聰不聰明無關緊要,笨一點反而好,他在意的是蘇彧的“莽”,不按規則辦事可比蘇琰那個愛殺人的討人厭多了。
他思索幾息,給盧政翰倒了一盞茶,淡淡說道:“叫司天台慢慢擇個吉日。”
稍稍磨下蘇彧的性子。
眼下能繼位的也就蘇彧一人,先將就著,實在不行,等蘇彧有子嗣後換人做皇帝好了。
崔玄淡漠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