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梧桐葉被霜風卷得簌簌作響。
李敬玄下意識攥緊了袖中聯名奏折,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寒風掠過簷角銅鈴,發出細碎的嗚咽。
殿內彌漫著龍腦香與藥氣的混合氣息,李治斜倚在蟠龍金榻上,玄色錦袍鬆垮地垂落肩頭,腕間羊脂玉手串隨著動作輕響。
李敬玄瞥見案頭攤開的《乾武政要》,墨跡未乾的批注旁,半盞藥湯早已涼透,青瓷碗沿凝結著深褐色的藥垢。
這令他喉間泛起苦澀。
“陛下,老臣在這裡先謝過了。”
李敬玄深深一揖。
李治抬手示意免禮。
“李愛卿這是說的什麼話?裴將軍是我大唐脊梁,豈可毀之?”
李治指了指案頭堆積如山的奏折:“要是沒什麼事,你就先退下吧,朕還有政務要處理。”
那堆積如山的奏折,有戰事的緊急軍報,有地方災荒的求援文書,還有朝中大臣勾心鬥角的密奏,每一份都像一座大山。
“陛下,老臣還有一事。”
李敬玄向前半步。
他深吸一口氣,從袖中抽出那份聯名奏折,三百多位官員的朱砂手印在燭光下宛如凝血。
“這是朝廷文武百官的聯名折子。”
他的聲音微微發顫,既是因為緊張,也是因為懷揣著滿朝官員的期望。
李治接過折子的瞬間,玄狐裘袍滑落肩頭,他隻掃了眼開篇“懇請陛下廣納後宮,以固國本”,便將折子重重拍在案上,震得銅鎮紙當啷作響:“李愛卿,這事朕都說了多少次了,皇兄早有命令,哪怕是帝王,也要實行一夫一妻製!”
“難道,你們要朕違抗皇兄的旨意嗎?”
他的聲音帶著怒意,卻又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
李敬玄聲音卻愈發堅定:“陛下,今時不同往日!先帝雖有遺訓,但也留下‘法隨時變’的箴言。”
“如今我大唐舉國西征,而陛下至今膝下無子,國本不穩。一旦有變,社稷將陷入萬劫不複之地啊!”
他抬起頭時,眼中已滿是憂慮。
殿內陷入死寂,唯有更漏滴答作響。
“李愛卿,最近武遣京使在西域的工作做得怎麼樣了?”
李治突然開口,聲音平靜得令人心悸。
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敲得李敬玄耳膜生疼。他猛然抬頭,正對上陛下眼底翻湧的暗潮。
那是一種蟄伏的獸類鎖定獵物時才有的光芒。
“陛下!吏部有些文書,需武遣京使協助核查。”李敬玄的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老臣已快馬傳信,不出旬月”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在與李治目光交彙的瞬間,突然明白了陛下深意。
武媚娘在西域這幾年,憑借雷霆手段穩定局勢,早已成為朝中各方忌憚的存在。
而陛下此刻提及她,分明是在暗示,這場關於後宮的紛爭,還有另一種解決之道。
“夠了。”李治揉著太陽穴打斷他,龍袍下擺掃過滿地奏折,“朕都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退出兩儀殿時,冷風撲在臉上,李敬玄這才驚覺後背早已濕透。
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在乾元殿當著滿朝文武痛斥武媚娘禍亂宮闈,被先帝讚為“骨鯁之臣”。
又想起裴行儉出征前,在他書房飲酒時說“大丈夫當馬革裹屍,而非死於構陷”的豪言。
如今,為了救這位摯友,他竟要向曾經最厭惡的女人求助,實在令人唏噓。
回到府邸,李敬玄在書房枯坐。
案頭狼毫飽蘸濃墨,卻遲遲落不下筆。
燭火搖曳間,他仿佛看到明日早朝時,百官武媚娘返京消息的麵孔。
終於,他提筆寫下:“吏部加急,懇請武使速歸長安共商要事。”
墨跡未乾,窗外突然傳來更夫梆子聲——三更天了。
李敬玄望著信箋上扭曲的字跡,自嘲的笑了。
當年那個以死諫聞名的禦史大夫,如今竟要在權力的泥潭中,做這等違心之事。
此刻的西域,武媚娘正在軍帳中查看地圖。燭火將她的影子投在牛皮地圖上。
這些日子,為了西征,武媚娘可謂是煞費苦心。
乾武皇帝死後,武媚娘被壓下去的野心,似乎又在蠢蠢欲動了。
如今,她執掌西域五道。
已經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她得到了她該有的所有權力。
先帝在時,她可以為先帝好好鎮守西域。
可現在,她似乎有些不滿意了。
人活世上走一遭,就到此為止了嗎?
如今坐在那太極殿最高處的人,她無比熟悉。
那個人曾經跟在她身後,寸步不離。
朝廷給西域五道每年發下來的補助都是最多的,李治的很多行動,武媚娘都心知肚明。
但是,兩人沒有說過一句話,心意卻已經相通。
她在等,等一個重回長安的機會。
她要的,是高高在上,而不是一個區區遣京使可以滿足的。
可現在她要做的,是保證西征大軍的後勤補給。
不得不說,西征大軍後勤這一塊,武媚娘做的很好,甚至換成誰,都不會做的比她更好。
調度各方,讓一切井井有條。
在狄仁傑的相助下,更是如虎添翼。
這是屬於她個人的耀眼政績。
所有人都在等著吳天岩攻破君士坦丁堡,一旦攻破,大軍西進再也無阻。
天下,儘歸大唐。
………
吳王府內。
李恪看著最近送來的一封封密報,這麼多年,窺探彆人的秘密已經成為了李恪的愛好。
也是影衛的本職工作。
李恪喝著茶,看著手裡的這封密報。
上麵寫著,太醫院采購的藥材中,竟然有一些混合起來是用來避孕的。
太醫院為皇室服務,如今陛下膝下無子,太醫院要這些避孕的藥做什麼?
李恪一下子想了很多。
他不明白,自己的弟弟為什麼要這麼做?
無論是什麼人,做什麼事,總該有原因,可是……
他又看到了朝廷給西域調撥的物資,一下子就想明白。
他將嘴裡的茶葉吐到地上,眯起了眼睛。
稚奴啊,稚奴,你到底想要做些什麼,我怎麼感覺看不透你了。
她是你的妻子,還是你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