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籠罩在細密的雨簾之中,兩儀殿飛簷上的銅鈴在風中輕晃,發出細碎而清冷的聲響。
殿內,二十四盞蟠龍燭台將鎏金梁柱照得熠熠生輝,可繚繞的燭煙卻似一層薄霧,讓坐在太師椅上的李治麵容顯得模糊。
案頭堆積如山的奏章裡,彈劾裴行儉的折子被刻意摞在最上方,朱紅的彈劾批語刺得人眼睛生疼,相較之下,那卷西征捷報反倒蜷縮在角落,被壓得褶皺不堪。
“陛下,李尚書求見。”
門外傳來黃門侍郎的嗓音,在空曠的大殿裡回蕩。
李治捏著密報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甲幾乎掐進紙裡。
他將密報塞進身旁的紫檀木匣,鎏金鎖扣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宣。”他沉聲道。
雕花槅門緩緩推開,李敬玄拖著沾滿雨水的官袍疾步而
這位老臣鬢角的霜雪與官服上金線繡製的仙鶴補子相互映襯,腰間的玉帶隨著急促的步伐輕輕晃動。
他的額頭沁著細汗,顯然是冒雨趕來,眼中滿是憂慮,一抬頭,便與龍椅上的李治目光相撞。
“李尚書啊,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是因為裴將軍的事情,來找朕吧?”
李治摩挲著案頭溫潤的和田玉鎮紙。
他的餘光掃過李敬玄微微顫抖的雙手,心中暗自想著這位老臣與裴行儉多年的情誼。
李敬玄重重歎了口氣,袍袖在青磚地麵掃出深色水痕:“陛下明察秋毫。臣與裴行儉相交數十載,深知他生性謹慎、謀定後動。”
“此次未遵承命班師,必是權衡再三的無奈之舉。”
說到此處,他忽然撩起袍角,“咚”的一聲跪在冰涼的青磚上,蒼老的膝蓋撞擊地麵發出悶響,渾濁的眼中泛起淚光。
“想當年他隨太宗皇帝平定西突厥,單騎入敵營勸降,何等忠勇!如今卻遭小人構陷”
話音未落,已哽咽得說不下去。
李治望著老臣佝僂的脊背,恍惚間又看見貞觀年間,玄武門城樓上那個執槊而立的少年將軍。
那時的裴行儉英氣勃發,跟著太宗皇帝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
而眼前的李敬玄,曾經挺拔的身姿也已被歲月壓彎,可那份對舊友的情義卻未曾改變。
他起身,袍裾掠過青銅鶴形燭台,帶起一陣晃動的光影。
“李愛卿,快請起。”
“我大唐不興跪拜!”
李治伸手攙扶,指尖觸到對方衣袖下嶙峋的骨骼,心中泛起一絲酸澀,“朕何時說過要治裴愛卿的罪?”
李敬玄抬起頭,渾濁的老眼中滿是驚訝:“可是那些奏章”
“不過是朝堂上的蠅營狗苟罷了。”
李治扶著老臣坐下,語氣漸冷,“西征大捷後,多少人紅了眼?有人想分戰功,有人怕失寵信,便編排莫須有的罪名。”
“裴愛卿打下萬裡疆土,卻擋了某些人的財路、仕途,他們自然要想方設法將他拉下馬。”
李敬玄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官袍,沉聲道:“陛下聖明!”
“裴將軍此次雖未完全遵旨,但也是為了保存軍力、穩固新占之地。”
“況且那三條通往君士坦丁堡的鐵路,耗費巨大,若繼續征戰,恐後勤難以為繼。”
“朕又豈會不知?”
李治背著手,在殿內緩緩踱步,龍靴踏在青磚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道理朕懂。”
隻是朝堂之上,各方勢力盤根錯節,朕若不做點姿態,那些人豈能全心全意幫朕西征?”
他停下腳步,目光落在窗外依舊下個不停的雨幕上,“此次急召裴愛卿回京,不過是想將他暫時調離風口浪尖,待風波平息,再做定奪。”
“陛下如此用心良苦,裴將軍若知,定會感動涕零。”
李敬玄感慨道。
李治卻苦笑著搖搖頭:“感動又如何?朕要的是朝堂安穩,是大唐基業永固。”
“朕啟用不良人,讓他們監視各方勢力,也是無奈之舉。”
“現在不少人表麵上對朕恭敬有加,背地裡卻結黨營私,妄圖左右朝政。”
“況且朕還沒有孩子。”
“朕若不製衡,遲早會被他們架空。”
“陛下,啟用不良人雖能收一時之效,可畢竟他們出身低微,驟然得勢,難免會引起朝中大臣不滿。”
李敬玄擔憂地說,“而且若使用不當,恐生禍端。”
“朕又何嘗不知?”李治神色凝重,“但這是一步險棋,也是一步妙棋。”
“隻有打破原有的權力平衡,朕才能真正收服人心。”
“隻是在這節骨眼上,裴愛卿的事卻橫生枝節,讓局勢更加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