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將贛江浸染成流動的琥珀,滕王閣內紅燭高燒,鎏金獸首燭台吞吐著搖曳的光暈。
閻伯嶼撚著胡須的手指驟然收緊,青玉扳指在燭火下泛著冷光——眼前這篇《滕王閣序》上半闕,從"豫章故郡,洪都新府"的雄渾開篇,到"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神來之筆,已然是字字珠璣,令滿座文人如癡如醉。
此刻聽聞王勃竟說還有後文,滿堂嘩然聲浪幾乎掀翻藻井。
"荒謬!"孟常猛地起身,玄色廣袖掃過案頭青瓷筆洗,清水潑濺在名貴的蜀錦桌布上,"此等文章,已臻天人之境,縱是曹子建複生,謝靈運再世,也難添一字!"
他腰間的佩劍隨著動作叮當作響,映著他漲紅的臉龐,眼中滿是不屑。
周圍老學究們紛紛附和,白發顫動如霜:"滕王閣序已將天地靈氣收儘,哪還有餘地?"
王勃斜倚在朱漆廊柱旁,酒意上湧的雙頰酡紅如霞。
他晃了晃手中的酒瓶,琥珀色的酒液倒映著眾人震驚的麵容:"諸位且看,這文章的氣脈,可曾真正斷絕?"
說罷將杯中酒一飲而儘,酒液順著下頜線滴落在洗得發白的青衫上,暈開深色痕跡。
他望著窗外漸暗的天色,贛江的風裹挾著潮濕的水汽撲麵而來,掀起他束發的青巾。
閻伯嶼眉頭擰成川字,金絲繡著雲紋的錦袍隨著呼吸起伏。
這場精心籌備的文宴,本是為女婿揚名的契機,此刻卻被這少年攪得風雲突變。
"取筆墨來!"王勃的聲音響起,廊下小廝們如驚弓之鳥,捧著端硯湖筆魚貫而入。
當宣紙在雕花檀木案上展開,王勃的狼毫已然飽蘸鬆煙墨。
筆尖懸在紙麵三寸,似有雷霆萬鈞蓄勢待發。孟常死死盯著少年的手腕,心中卻暗自盤算:即便真能續寫,隻要稍有差池,便可借機貶低,將這篇注定名垂青史的文章收入囊中。”
想到此處,他的折扇在掌心敲出有節奏的聲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勃,三尺微命,一介書生。無路請纓,等終軍之弱冠;有懷投筆,慕宗愨之長風。"
狼毫如遊龍戲水,字跡力透紙背。
閣內驟然寂靜,唯有筆尖摩挲紙麵的沙沙聲。
老學究們不自覺地向前傾身,渾濁的眼中泛起異彩。
年輕書生們攥緊拳頭,指節因激動而泛白。
孟常的笑容卻漸漸凝固——那些典故如信手拈來,情感如江水奔湧,從"非謝家之寶樹,接孟氏之芳鄰"的自謙,到"楊意不逢,撫淩雲而自惜"的慨歎,竟比上半闕更見鋒芒。
王勃寫至"鐘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慚"時,突然擲筆大笑。
他抓起案頭酒壇,仰頭痛飲,酒水飛濺在未乾的墨跡上,暈開一朵朵墨花。
不等眾人反應,他已大步邁向雕花木門,青衫在穿堂風中獵獵作響:"後會有期!"
留下滿室驚愕的眾人,和案頭那篇氣勢磅礴的未完之作。
孟常踉蹌著上前,指尖懸在紙麵遲遲不敢落下。
他自幼熟讀經史,十二歲便倒背《昭明文選》,十三歲中舉名動長安。此刻卻隻覺喉頭腥甜——那些曾讓他驕傲的才學,在王勃的筆鋒下竟如孩童塗鴉。
看著對方一氣嗬成的下半闕,他突然想起妻子昨夜的叮囑"夫君定能技驚四座",此刻卻化作尖銳的諷刺,刺得眼眶發燙。
閻伯嶼顫抖著展開全文,從"豫章故郡"讀到"不墜青雲之誌",隻覺胸中氣血翻湧。可最後一句"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自流",那個空缺如同一記重錘,敲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猛地轉身,金絲繡鞋在青磚地上劃出刺耳聲響:"快!追上那個少年!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問出這個字!"
閣內頓時亂作一團。老學究們圍在案前,白發亂顫地爭論:"必是'水'字,平實中見真章!""荒謬!”
孟常卻獨自退到廊下,望著王勃消失的方向,突然想起幼時夫子的誇讚"過目成誦,他日必成大器"。”
“此刻他終於明白,真正的天才,從來不是靠記憶堆砌文章,而是讓文字從靈魂深處自然流淌。
當小廝氣喘籲籲回報王勃已至客棧時,閻伯嶼抓起披風便要追去。
卻見孟常突然跪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青磚上:"嶽父大人,容小婿前去。"
他起身時衣袍沾染墨跡,眼中卻閃著從未有過的清明。
孟常終於在客棧見到王勃。
他斜倚在座位上,酒壺在指間輕輕搖晃。"孟學士可是為那一字而來?"
王勃輕笑,眼中看著窗戶外江麵粼粼波光。
孟常深深一揖,直起腰時眼中已有淚光:"在下願以千金求先生墨寶,更求先生解惑——那空缺的字,究竟是何?"
王勃仰頭飲儘壺中酒,笑聲混著江濤回蕩:"一字值千金?”
“孟學士不妨看這江水。"
他抬手遙指江麵,滔滔江水在月光下泛著銀鱗,"檻外長江 自流",話音未落,酒壺脫手墜入江中,濺起的水花在月光下如碎銀四散。
看著孟常那疑惑的表情。
“還不懂?”
王勃笑了笑。
“來,你伸出手,我寫給你,但是這一路上,你不許看,看了就不靈了,等到滕王閣,你再把這個字亮出來,好讓大家都看到。”
孟常點了點頭。
能夠知道那個字是什麼,對他來說,無比重要。
不然,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孟常閉上眼睛,隻覺得掌心有些發癢。
“好,寫完了,去吧!”
聽到王勃的話,孟常睜開眼睛,拳頭都不敢緊握。
“去吧,去吧,等會手心出汗了,就看不到了,記得,路上不要偷偷看,不然啊,字會跑!”
此刻聽到王勃的話,看著他臉上的笑意。
孟常對他的話那是深信不疑。
此等少年,宛若天上謫仙。
他說這個字會跑,那就一定會跑!
著急的孟常空握著拳頭,急急忙忙的返回滕王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