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對於我的好朋友你們來說呢,這並不一定是個壞消息。”林一泠發來一大段話,他擦了擦眼淚,讀完第一句後,深吸了一口氣,麵色凝重,這不是個玩笑。
他繼續向下讀。
“因為一些原因,我要和爸媽一塊兒去四洲上學了,那所學校和卓越一樣也是九月一日正常開學,不過要等這天正式開學之後才會軍訓,煩死了,在卓越的罪白受了。其實啊,受點罪曬黑了點都沒關係的,但我舍不得李娜娜,張曉景她們兩個好朋友,當然也包括你,號天,還有老高。我還會擔心你弄丟了我的qq或者忘了,在得知我轉學之後就不會再加我了,看來是我想多了。我不會忘記你們的,尤其是你,因為你的名字是我人生中遇到的最特殊的。號天,號兒,號子的號,行,夠響。我希望這對你們來說不是一個壞消息,我希望你們四個還能和軍訓期間一樣,開開心心的,不過要好好學習哦。我們都有聯係方式了,即使我不在那裡了,我們假期期間也可以聊天呀,所以我們還是最好的朋友的。”
密密麻麻的字一個一個地映入眼簾,王號在頭腦裡滿是林一泠的樣子,清澈的雙眼,小巧的鼻子和嘴巴和第一次見到她時的麻花辮。
王號看完這麼多的字,心裡已經亂成了一團麻。
他雙唇緊閉,一句話不願再說,連字也不想再打。
“嗯嗯。”王號回複道。
“但是,聽到你要轉學的消息,就我而言,我感覺還是挺不是滋味的。”王號又補充道。
“那你千萬不要忘了我哈。”林一泠回複道。
但又迅速地撤回了這條消息,可還是被王號看到了。
他擔心的事情好像已經發生了。
“她不會真的”王號心想。
“沒事的,我又不是不在這個世界上了,我隻是去四洲了,甚至南河省都沒有出,你們想我的話,我可以在節假日回豐縣找你們玩。”林一泠撤回後,緊接著又回複道。
王號想回複她:“他不會忘記的”,可是剛寫完就刪了,他感覺假裝沒有看到那一條消息會好點。
王號回複“好的,隨時歡迎你,你來了吃的我請客。”
林一泠給王號發了一條語音。
自從和劉玉三個月的“戀愛”結束後,這是他人生中第二次收到女生的語音消息。
從小都生活在十裡八村的孩子能見到什麼世麵,能有多深的人際關係,所交往的人不過也是像自己一樣來自十裡八村的土娃子,所看到的沒有教科書上的山川湖海,隻有那村前整整齊齊的平房,和村後那無章雜亂的磚瓦房以及那看似平坦卻幾輩人也難以跨過的麥田。
對於他來說,用語音聊天是非常親密的一件事。在他的心目中,聲音是連接心靈的橋梁,是情緒的顯示器。
王號心跳砰砰地跳著,他點開語音。
“那你可就要破費了,我每次有假期都去找你,國慶去找你,寒假找你,呸,每次都去找你們,寒假暑假都去,到時候你可要請我們吃飯哦。”
接著林一泠又發來一條文字信息。
“我要去吃飯了,平常我爸媽不讓我碰我的手機,等有時間再聊哈。”
王號皺著的眉頭舒緩了許多,他躺在床上,舉起手機想給她回複一段語音,可看到正上方掛著的哢哢作響的小吊扇。他關掉了小吊扇,調整了一下情緒,輕輕地用語音回複道:“那你去吧,等你有時間了我們再聊。”
林一泠回複了一個搞怪收到的表情包。
這時王傳民給他打來電話,說這幾天他們可能是回不了家了,讓王號在這段時間去他二奶奶家吃飯。
王號舒緩的眉頭又擠在一起。
王傳勝是王號的爺爺王傳民的二弟。王傳勝和王傳民兄弟兩人在村裡很少見麵說話。何菊和王愛榮(王傳勝的老伴,王號的二奶奶)關係倒是很好。二人在沒事的時候會經常一塊出去在村裡遛彎。
王號心裡是特彆抗拒的,但是王傳民已經給他們說好了,所以這頓飯他不得不去。如果這幾天全都在他二奶奶家吃的話,王號會感到十分的無地自容。
在去二奶奶家的路上,他的腿如灌鉛,幾乎每一步之後都在想到了二奶奶家該如何表現。
自卑在很小的時候就被潛移默化地刻在了他的骨子裡。
小時候,自己和妹妹被留守在爺爺奶奶家,當自己還在和爺爺擠在一張單人床上的時候,他二奶奶家就已經住上大平房了。每天早上從床上下來之後他看到的是地上鋪著的紅磚,而二奶奶家早已鋪上了明亮如玉的地板磚。當何菊將所有的愛都偏向大伯家的小兒子的時候,他二奶奶家的孫子和孫女卻已經得到老兩口所有的愛了,在他們家,根本不用考慮到底是對老大好還是對老二好這個問題,歸根到底都是因為王傳勝隻有王春國一個兒子。
明明這麼遠的路怎麼還是這麼快就走完了。
一頓寒暄過後,幾人桌入座,王愛榮太熱情,她總是怕王號放不開,一直熱情地對王號說話,並且還說讓他當成自己家一樣,千萬彆認生。可是越是這樣,王號越是感覺自己像是一個客人,與這一家子人格格不入。
餐桌上,望著滿桌四個人根本吃不完的菜,王號一直沒有放開。吃飯的過程中他很少說話,王愛榮不停地找話題似乎想故意避開何菊生病住院這件事。她說一句,王號便接一句。因為他早就意識到了他們家境差距之大,他生怕說錯了話再被彆人笑話。他心想:家境上比不過,說話上也犯蠢的話,那麼他們這一家算是真的完了。
餐桌上,他時不時地用餘光看王傳勝的長孫女,王木。他也偶爾會抬起頭,光明正大地看王木一眼,可當他們眼神即將接觸時,王號又故意逃避她的視線。王木當年考上四洲大學的消息在村裡人人皆知。隻要王號的父母在身邊,不論有任何關於王號的事情,他們都能和王木扯上關係,哪怕是上學前收拾自己的東西,陳朵也會說:人家王木從來沒有把時間浪費在墨跡上,人家都用在學習上,像你這樣能墨跡永遠不會像王木一樣優秀。
“二奶奶,我晚上就去我姥姥家了,就不在這吃飯了,以後幾天我打算先住他們那裡。”
“哦哦,那你給你姥姥打電話了沒,你姥姥知道你去嗎?”王愛榮說道。
王號心想現在說是也不行,不是也不行。
是的話,就說明王號已經事先和她姥姥商量好了,王愛榮一家便會覺得王號這頓飯其實並不想來,會讓人家有一種心灰意冷的感覺。不是的話,就說明現在王號還沒有和他姥姥說,看在情麵上,王愛榮肯定會極力挽留,王號真的一點不想待在這個放不開的地方這麼多天,所以這樣的話難免會增加一些不必要的拉扯,王號很煩這樣。
“我剛才看了一眼手機,我媽說我姥姥讓我過去幾天,正好家裡我倆表弟都沒在家,我可以住在那裡。”王號編了一個比較好點的理由。
其實王號也不是小孩了,他知道在彆人家蹭吃蹭喝好幾天,肯定會給彆人帶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王傳勝和王愛榮都七十多了,人老了,誰不圖個心靜,他們肯定都不想每天都對一個彆人家的孩子熱熱情情的,王號走了,反而雙方都清淨。
“哦哦,這樣啊,你給你媽說你在這吃都行唄。”王愛榮用手擦了一下嘴,眼裡流淌出來肉眼可見的笑容。
王號不想因為他的這個謊話讓王愛榮誤會他的媽媽。
“沒事二奶奶,來的時候太急了,我忘給她說了,她也不知道我來這裡了。”王號笑眯眯地回複道。
哧溜,哧溜,王傳勝喝了兩口湯。
“哦哦,行行行。”王愛榮說完也低頭喝了一口湯。
午飯過後,王號和王愛榮說了一會兒而話。聊了聊卓越中學的生活條件,又聊了聊在豐縣一中上學的王大石(王愛榮的孫子)。
“行了二奶奶,我該走了,回去我得把這幾天的衣服啥的拿上,我先回家收拾收拾去。”王號說道,他想找個借口迅速離開這渾身放不開的地方。
王愛榮起身說道“好好,那你快點收拾一下去吧,去的時候彆天黑了。”
“咋可能天黑,誰家夏天天黑這麼早,看來早點離開是對的,免得雙方都不自在”王號心想。
“好,那我先走了二奶奶。”
王號走到大門口,剛好碰見剛回家的王炎(王大石的雙胞胎弟弟)帶著他的幾個小跟班回家來,他現在已經不上學了,在十八裡鋪十裡八村那一片兒混社會。
二人見麵後,衝對方點了點頭,一句話沒說便各自走了。
午後聒噪的蟬鳴襯得此刻的王莊村是如此安靜,除了幾聲雞鳴狗吠,便是那濃密蔥鬱的沙沙作響,留下風駛過的聲音。
“唉,原來這就是我的生活啊。原本以為我上了高中之後,家裡的一切事情都會往好的方向發展,想不到造化隨意弄人,為什麼奶奶會得這樣的病,為什麼。”
王號心裡想著,眼眸微垂。
“為什麼她這麼苦命,難怪她平常的時候一直使勁拍頭,這,當時她的頭該是有多痛啊。”
眼淚湧出,像止不住的山洪,順著臉頰滴落在柏油路上。
“學校裡的好朋友,看上去氣質遠不同於我們這些村裡土生土長的孩子,卓越裡那看似普通的生活和我的家庭情況相比起來卻是如此的優質,那些宿舍裡的硬件現在我的家裡還難以實現,就連餐廳裡吃的每頓飯都可以說得上平常爺爺奶奶口中的好吃的。”
他回想起這幾天在學校裡的生活,抬頭看看眼前雜亂破舊的磚瓦房。
“我原本已經自己融入了他們就能有像學校朋友所處的生活,可王號你看看這紅磚紫瓦,你能改變得了嘛?”
村後已經沒了村前的柏油路,取而代之的是人走出來的土路。那段通往爺爺奶奶家的土路上,至今還留著大雨過後車輪輾軋出來的坑坑窪窪。再大的太陽能蒸發掉那坑窪裡的死水可怎能撫平那而那土路上的坑壑。久而久之,那段短短的土路上儘是刀疤似的深坑,再也不是它原本的樣子了。
王號走在這段土路上,此時縱頭上懸日三寸,他心卻似極冰封湖一般,喜悲不起,像是白日裡無家可歸的魂。
“其實這才是我,我明知出身不好卻還大膽天真地以為人家城裡的姑娘會喜歡我,我奶奶最後得腦癌一臥至今不起,也都是因為感覺我學費高,不想連累我媽才不舍得趁著我媽在家的時間去醫院檢查儘早介入所導致的。”他思緒混亂,垂著頭向前走,像是墜入了撕裂一切的深淵。
“蠢蛋!”他垂著頭罵自己,聲音小到隻有他自己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