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中,洛水之陽,這裡是炎黃族群文明的發源地之一,是貫通東域和中原地區絲路的東方。
千綏帝國曾經開鑿了一條貫通南北的大運河,這裡也是這條運漕商旅,往來不絕的南北水路的中心。
道家之說在這裡誕生,儒家學說在這裡興盛,佛家之音第一次在這裡抵達,重重曆史在這裡交疊,沿著時光追溯而上,大禹鑄九鼎劃定天下九州,這裡是大夏王朝的中心區域。
佛陀在這裡俯仰人間,老君在這裡開辟道場,就連來自遙遠東域的信仰都在這裡傳播,群魔諸神紛紛降臨於此,神都之名,無愧於次。
這一日,天上下著濛濛細雨,一人牽馬進洛陽,銀鞍繡障,杏花吹滿頭,行人紛紛回望,卻是誰家少年郎,足風流,意氣自飛揚。
踏馬過斜橋,滿樓紅袖招。
洛陽的主乾道足有十餘丈之寬,漫步於此,天街小雨潤如酥,晚春之時,漫漫草色已是綿延一片,滿城的煙柳也已經四處紛飛。
在這個時節,就連吹進洛陽的風,都帶著旖旎的味道。
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滿城花開,神都洛陽恰如雍容華貴的仕女縱歌而舞,天姿國色傾倒所有行人,重重花影醉天明,玉笛春風滿洛城。
沾染了一身的花香,少年略過了誰家小姐贈予的暗香,徑直走進了一條小巷,小巷的最深處,少年拍去了衣上的花瓣,推門走進了一座小樓。
洛陽城裡,不知何時起坊間流傳著一則怪聞,在洛陽不知道的某一處,有著一間當鋪,在那裡,你可以換取到任何你想要的東西,隻要你能付得起當鋪掌櫃想要的價格。
沒人能找到這間當鋪在哪裡,但當你心中有極度渴望之事的時候,你自然就能走進這間當鋪。
“我回來了。”
即便是在白日,小樓之內也是沒有投進多少光線,少年小心翼翼地穿行在一個個貨架之間,生怕碰倒下了一個。
用掌櫃的話來說就是,隨便摔壞了這其中一個,就算把你賣了也賠不起。
雖然自己早就是她的了。
“師兄你回來啦,怎麼樣,當教書先生好不好玩?你怎麼這麼喜歡當教書先生啊,之前做夢也是,現在也是。”
走過貨架,跨過前廳,後方的天井之下,一位青衣少女正斜著靠在一張躺椅上,看見少年走到身邊坐下,她順勢把光著的雙腳擱在了少年的腿上。
“其實當年如果我沒有上山來的話,我就想著去當一個教書先生,我曾經很喜歡趴在學堂的窗外聽裡麵的先生講課。
那時候錢塘最大的學堂叫做之江學堂,學堂裡的先生是一位留著山羊胡子,穿著長褂,精神抖擻的小老頭,他見我求學心切,即便我沒有錢去繳納學費,他也沒有把我趕出去,而是允許我在一邊旁聽。
那時候我就想,將來我也要當一名教書先生,傳道授業解惑,將前人智慧的火種一代代傳下去。”
“不可以不可以的,師兄如果去當了教書先生,那誰來無岸地界搭救我呢?師兄你好狠的心,竟然舍得把我拋棄,我不管,你要帶我去吃好吃的。”
“我昨天才買了一大堆零食回來的。”
“那些早就被你師尊吃完啦。”
……
天井中的雨一直未曾停歇,灰蒙蒙的天氣也不知現在是什麼時辰,就在師兄妹打鬨的空檔,小樓的大門再次被推開。
一位身著鵝黃鏤金挑線紗裙的女子抱著一隻橘色的貓咪走了進來,身後一位一襲水綠暗紋刻絲月華裙的少女收攏了雨傘,關上了小樓的大門。
那隻小橘貓從女子的懷中跳到了地麵上,嘩啦嘩啦地甩著掛在身上的水珠,沾濕了身後二人的衣裙,等到那黃衣女子想要去抓它的時候,橘貓已經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來自玉衡的姑娘即便出遊也閒不下來,在附近的醫館掛了個名字,時常前去義診。
醫館的主人是一位五十餘歲的婦人,那間醫館是她亡夫留給她的,他們曾經一同在這裡問診三十餘年,這裡留下了她一切美好的回憶。
起初那位婦人還是不相信如此年輕的姑娘能有什麼醫術,可僅僅半炷香之後,醫館的主治醫師便已經換了人選。
這幾日天氣多變,感染風寒的人多了不少,醫館裡忙不過來,來自天璿的姑娘便一同前去幫忙。
“好累啊,燕師姐,你們你們天天這麼累,真的不會自己先病倒了嗎。”
花青兒從桌上的壺中到了兩倍茶,遞給了燕棲遲一杯後,將手中的茶杯咕嘟咕嘟地一飲而空。
“醫者嘛,自然是以病人為先的,他們一直被病痛所折磨,早一刻康複,便能少受一會兒苦。”
燕棲遲此刻也沒有顧及什麼形象,兩三口便將杯中的茶水飲儘,不出片刻,身體中的疲勞感便一掃而空。
在這間小樓中,沒有一樣東西是平凡的,那裝茶的茶壺是執掌四季的春之神用來潤澤萬物的法器,泡著的茶葉是農桑之神親手采下來的,當然,這些來曆出自都是這間小樓的主人之口。
究竟是不是真的如此,那便不得而知了。
“喂,老學究,今晚我們吃什麼?”
花青兒推了推青崖的肩膀,問出了一個困擾著天下所有人的問題。
“咳咳,不要叫我老學究,要叫先生,知道嗎,這位同學再不乖的話,先生要拿戒尺打你的手心了哦。”
青崖端坐著上身,清了清嗓,擺出了一幅看起來很威嚴的樣子。
“是是是,老先生,我們晚上吃什麼?”
可花青兒卻沒有一點學生的樣子,反而一句話戳破了青崖的架子,看著泄了氣的青崖,眾人也忍不住紛紛笑出聲來。
一時間,滿屋風光,尤比牡丹滿城更動人。
“神都洛陽,瑰麗無雙,不如今晚我們去嘗一嘗洛陽的特色名宴,洛陽水席,怎麼樣?”
“水席是什麼,光喝水嗎?”
女妭的思維裡,還沒有宴席的概念,所以她隻能從字麵意思去了解,水席水席,可不就是光喝水嘛。
青崖看著她一臉天真的模樣,青崖覺得自己的確應該帶著她去多了解一下現在的世界,要不明天也把她帶去學堂吧。
直到夜幕完全降臨,洛陽的這場細雨依舊未曾停歇。
小樓之中,四方寂靜,化不開的黑夜彌漫在廳堂之間,唯有一盞青燈,如江上漁火,孤獨地起舞。
時光在這裡似乎陷入了停滯,洛陽大街小巷中行人來來往往,可誰也看不見這一座矗立在鬨市之中的樓閣。
不知過去了多久,無邊的寂靜中傳來了一陣推門聲,卻不是外出遊玩的幾人歸來,那是一位從未踏足這裡的陌生人。
霎時,滿屋的燈火驟然亮起,璀璨之光照耀在各式珍寶之上,更勝天上琅環鄉。
走進屋內的是一位年輕的姑娘,錦衣玉袍,眉眼之間非花非霧,羅袖動香香不已,紅曲嫋嫋秋煙裡。
“這是哪?我怎麼會來這裡?”
那女子雖然對眼前的場景的變幻感到驚訝,但神色卻絲毫不改,反而四下打量起屋內的環境,珍寶滿地,錙銖散落,不知是何處天上宮闕。
“歡迎這位姑娘走進忘卻樓,我是這裡的掌櫃,試問姑娘可有心中渴求而不得?在這裡你可以換取任何你想要的一切。”
天宮之上仙樂起,一聲清冷中夾雜著慵懶的問候傳來,那女子轉身回眸,卻見樓梯上緩緩走下一人。
明月出東山,偏雲照靜流,即便是滿目的琳琅輝光,在她麵前也是黯然失色。
“忘歸樓?這裡就是坊間流傳的那間神奇的當鋪,忘歸樓?”
“沒錯,姑娘心有所願,求而不得,所以才會走進這裡,不必驚訝。”
那白衣女子蓮步輕移,端來兩杯清茶,放在台前,邀請對方落座。
“我想我應該是走錯了,多謝姑娘招待,但我必須回去了,我還要很多事要去處理。”
那女子說完轉身便要離去,可當她回頭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進來的大門已經消失不見,滿眼皆是擺滿了珍寶的四方之牆。
那白衣女子也沒有阻攔,隻是端起麵前的茶杯,輕輕地飲了一小口,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看著對方再次到了自己麵前。
“打開門,讓我走好嗎?”
“姑娘,你心有不甘,這忘歸樓的大門不是我關上的,而是你自己。我本方外之人,你的訴求不會被天下任何人知道。你隻需要,支付一點小小的報酬。”
不知為何,明明隻是第一次見麵,才說了幾句話,來訪的女子卻願意為這位忘歸樓的掌櫃卸下心防,打開心扉,就好像,兩人相識了許久一般。
悠悠茶香四溢,她也將自己的心結娓娓道來。
“我在想一個人,我不知道他現在在哪,我也不知道他近況如何,我也不知道將來我們還有沒有再見麵的那一天。我身負重任,無法尋他而去,我能夠感覺到,他正在離我越來越遠。”
“姑娘說的那人,可是你的心上人?”
白衣女子為兩人添上了新茶,眼中神采奕奕,似乎對她的故事很感興趣。那女子沒有直接回答,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為什麼,你不能尋他而去呢?還是說他隻是一位山野之人,你放不下身上的榮華富貴,不想和他一起過閒雲野鶴的清苦生活嗎?”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這樣子。”
那女子的語氣明顯急切了起來,袒露的心聲也越來越真切。
“如果我有選擇的權利,我從來都不想要這些所謂的榮華富貴,如果可以,我願意拋下一切,去廣闊的天地間遊蕩,哪怕不能遇見他,哪怕他不想見我。可是現在的我做不到,現在有很對很多人需要我,我不能棄他們不顧。”
“所以,你是想知道,一邊是心上之人,一邊是肩上責任,你到底該如何抉擇,是這樣嗎?”
那女子沒有回答,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那我可以告訴你,你何必要去執著於這兩個極端的選擇呢?一個王朝的重擔,你為什麼要把他扛在自己一個人的身上,你就不想不負家國,不負他嗎?你說呢,尊貴的女皇陛下。”
“你是什麼人,怎麼知道我……”
原來,這一日偶然在洛陽踏入忘歸樓的,竟然是青崖的舊識,當今伏夏的女皇,李謹顏。而這間忘歸樓的主人,自然是天璿搖光禦首,柳白鹿。
“你彆怕,我不會傷害你的。當下牡丹盛開,神都洛陽是除卻長安之外最盛大的城市,你作為女皇如此親力親為,伏夏的人們有你,是他們的福氣。”
柳白鹿離開了台前,穿行在重重貨架之間,似乎是在尋找什麼東西。
“找到了,原來藏在這裡,還好沒弄丟了。”
等到柳白鹿回來的時候,隻見她手中拿著一枚金色的方印,放在了李謹顏的手心裡。
這枚方印上有金鳳展翅欲飛,下有四方土德大地,入手之時,李謹顏隻覺得輕巧異常,一陣熾烈的熱意從手心中傳入經脈各處,霎時,隻見一陣光華流轉,金丹之境,便在她的麵前展開。
“我,突破了?”
這些時日以來,自己日夜為國事操勞,根本沒有修煉的空閒,一直止步不前的境界也因為身體的透支隱隱約約有了倒退的跡象。
本以為自己就會這樣逐漸沉淪在凡間的泥沼之中,不曾想今晚的陰差陽錯,卻讓自己打破了金丹的壁壘。
“你想要知道的答案,需要時間來印證,也需要你的不斷努力,這個小東西你且帶在身上,它可以助你修行。不然等到將來再相見的那一天,你們就真的存在仙凡之隔了”
“那,敢問姑娘,此物究竟是何方來曆,我又需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呢?”
李謹顏重新把那枚方印放在了台前,眼前的女子如此神秘,她為什麼會知道自己的一切,她又為什麼如此儘心儘力地幫助自己,她想要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智慧的女皇不是天真的公主,她知道萬事皆有代價,而這份代價,自己不一定付得起。